第49章 天衣门 噙剑(7)
雪衣道:“赤衣妹妹,你跟着师父的时间并不短,只可惜当年师父教诲时,你年纪尚幼,怕是没能领会。如今你已长大,我把师父曾说过的话,再跟你讲一遍,可好?”
赤衣肃容施礼,道:“大姐请讲。”
合院众人屏息无声,连噙剑都专注凝神。
只听见雪衣清朗的声音道:“师父说,可怜天下女子,纵有同样心智,也难得在这世上,如男儿一般施展。若是陷入深院后宅,仰人鼻息度日,则不免互相倾轧,更不知体谅别人处境,只顾满足自己所欲,结果反徒增内心痛楚。而我们姐妹,既然都有机缘,各学所好,各有所专,各显本领,将来若是各自能做各自喜欢的事,不必拘束压抑,便最可令她慰怀。”
院里隐隐传来低泣之声。
雪衣续道:“师父的话,犹历历在耳,却没想到,五年多以前,她骤然离去。妹妹们遵我为门主,我其实心内惶惶。虽则七姐妹撑住了天衣无缝的招牌,三年间声名日盛,我却总思虑师父所言,忍不住查观妹妹们言行举止,暗猜妹妹们心中所想,担忧会不会有违师父的期望……现在回想过去,是我错了。”
青衣忍不住道:“不,大姐,是我们错了。大姐心思细腻,记性绝佳,每每随口说出一句话,其实就当时当地的场景而言,并没猜错什么。只是我们不愿意承认,反疑了大姐待我们之心,更兼黄衣姐姐走了之后,见大姐毫无惋惜之意,我们便也跟着离散……再没想到,回来时,大姐已变成了这样,我真是后悔,真的。”
赤衣大声道:“是我不好,我不该老追着旧事问。过去就过去了,大家都不要再提。如今我们七姐妹齐聚,再也不会象旧日那样,明明都是在替对方着想,结果教训却是这般惨痛。我们姐妹,以后有话要说明白,而且再也不要猜疑对方之心。”
褐衣接口道:“赤衣说的好……不过,我还有几句直言,大姐,我也挺后悔的。当年就只是因为,你从未夸过我一句做饭好吃,我便郁结于心,见到姐妹们纷纷离散,便以要回乡报恩为由,也离你而去,我真是,不该这么做啊。”
雪衣听到此处,终于脸现诧异,问道:“褐衣妹妹,这话从何说起?我一向食少,但只要是你做的饭,我便忍不住每样都要吃一口,生怕错过你的美味,怎么能说,我从未夸过你做饭好吃?”
褐衣愕然,道:“啊?此话,我是头次听说,大姐,你以前什么时候说过我做饭好吃?”
雪衣难得的,迷胡了起来:“啊?难道,我竟从没有说出口过?”
褐衣重重地说道:“没有,没有。我跟了师父八年,只比大姐你小两岁。虽然我很喜欢做饭,可师父说我年龄小,总不肯让我太费力,师父在时,我做的饭菜都很简单。我一直很难过,没来得及在师父面前,尽显我的厨技,没能让师父,吃到我最拿手的菜式。”
“所以,师父离去后,我就格外在意大姐你的评价。虽然,自十岁起,我就在天衣小院主理厨房,可你们都有给我帮手,不显我的能耐。师父在时,无论你们谁夸我做的饭好吃,我都只当是在客气捧场,不能算数。师父离去后,那三年里,我日日用心,记着姐妹们各自的口味,费力做出好吃的饭菜,她们都边吃边赞,我却再没听你说过一句夸奖我的话。”
雪衣歉然颌首,道:“褐衣妹妹,我自诩能读人心,其实却不能自医,是我错了。我真的很喜欢吃你做的饭,一直很喜欢,每样菜我都很喜欢,都很好吃。”
褐衣喜笑颜开,泪珠跟着掉了下来,道:“大姐你以后,要记得多说几次啊……当然,须是你真觉得好吃时,才说啊。”
雪衣郑重点头道:“一言为定。”
噙剑忽然长叹一声,说:“雪衣妹妹,你运气真好。”
赤衣反唇相讥:“有你这么个惹事精堂姐,我大姐的运气好在哪里?我大姐能有今天,全凭自己的真本事……啊,对了,拜你所赐,现下我大姐不能动了,这个账要怎么算?”
噙剑想了想,道:“祸福无门,由人自招。我惹了祸事,已逃去外藩,又没来求你天衣门帮忙。是雪衣妹妹亦关心我家的旧事,自己找上门去查,替我解了梁子。她因此受伤,当然要怪她学艺不精,凭什么怪我呢?”
合院一众姐妹,尽皆大怒。
雪衣开口道:“罢了。今日揭开此事,我只是不想再瞒着妹妹们任何话。若是要接你的案子,则我与你之间的恩怨心结,须得让妹妹们全都了解,方不至于日后再起误会。”
“噙剑姐姐,过往恩怨,不必再提。我与你的账,我也不会再算。但现在,并不是我自己在接你的案子,而是天衣门七姐妹同接你的案子。你要记住了,我们姐妹,无论是谁问你,都是天衣门在问你,你不得有丝毫妄言,亦不得有半点不敬。”
噙剑静了一会儿,低语道:““天衣大娘若是当年先把我抱走,如今的天衣门大姐就会是我了……雪衣妹妹,你这二十年来,有人帮着有人护着,即或是误会,也没人记恨你……你有没有替我想过,我为什么会这么怨怪天衣大娘?”
雪衣淡淡道:“我想过。但我不认同你,你为人自私,心胸狭隘,就算师父当年先把你抱走,你也成不了如今的天衣门大姐。二十年前,你比我大一岁多,我只得百天,你竟然至今怨怪师父不先救你,要我说,这便是天意,合该当年,师父救不到你。”
噙剑的脸色渐转阴冷,执着长剑,说道:“我可不想听你的教训。直说吧,这案子你接是不接?别拿天衣门的规矩来唬弄我,事后我也不会理你们来问我什么问题。我晓得的,所谓违规就会没命之类的恐吓之语,那是江湖上的人害怕,一向只闻传言,就会乖乖回答你们的问题。其实,从没真见过,哪个不回答问题就真没命的人。”
青衣突然开口,语气更加冷厉,森然道:“噙剑姐姐,我倒是有些好奇,你敢不敢做个试验,等此案结了,你不回答我天衣门的问题试试?”
噙剑竟然没敢回嘴。
雪衣问站在院里的妹妹们:“此案,接是不接?”
妹妹们齐齐道:“接!”
雪衣便对噙剑说:“你是事主,该当配合我天衣门查案。现有一件事需你去办,你说的那位高人,是个关键人物,你离开天衣门后,若是他再来见你,劳烦你请他前来一叙。”
噙剑一听,便笑了起来,道:“妹子,不是我不想配合你。此事我真办不到,那位高人才不会来见你呢,他说过,普天下,他见谁都不怕,就怕见你。”
“为什么?”雪衣不动声色地问。
“不知道。”噙剑回答的很干脆,道:“我根本不知道这位高人在哪里,一直都是他主动来找我。若他肯来见你,何需我一次一次跑来这里讨打……说实在的,若非是为了血脉之亲,那位姐姐我压根儿都不记得,干嘛要管这闲事?雪衣妹妹,你责我自私,实在是太过苛责。”
雪衣终是神情稍软,道:“是。无论如何,你总算还记念血脉之亲,在这一点上,我不如噙剑姐姐。”
紫衣叫道:“大姐,你又不忍心了,别呀……”
褐衣拉一拉她,摇了摇头。
雪衣继续对噙剑说:“若是那位高人再来见你,你传一句话给他,就说八个字:燕子南来,摆茶上几。我猜,他听了这八个字,一定会来见我的。”
“燕子南来,摆茶上几?这是什么意思?”噙剑疑惑地问。
雪衣不答,只抬手示意。
合院众姐妹,立时向噙剑围拢过去,赤衣嚷道:“行了,案子已问完,还归旧时样。惹事精,着打!”
噙剑怒叱一声,剑光漫天飞起。院内登时打作一片,青、紫、赤、褐再加彩色身影搅扰在一起,另有一道蓝色身影在上方守住了逃路。
百忙之中,噙剑急看了一眼厢房花窗,已是沉沉青黛色,声息全无,想来雪衣,竟是连看都懒得再看。
无奈何,噙剑使出全力应付,却总不得脱身,五位天衣门姐妹,虽不能布天衣阵困住她,但院内机关重重,她无法遁地而走,便找不到出路。
总算是,这五位都不打算真的伤她,只是倒转剑身击打她,噙剑内功不错,除了有点痛,倒也还能承受。
打了一会儿,噙剑便觉得有些失力,不能恋战,猛然觑到个空儿,彩影如风,直刮进了院内厨房,院中的四姐妹都站住了脚,没人去追,彼此看看,笑嘻嘻的。
蓝衣已从房顶跃起,直落向厨房所通的后院外,转瞬听得一声痛叫,接着便是蓝衣的声音,道:“惹事精,还敢第二回经这污水道逃跑?紫衣妹妹已在这出口,结了蛛纱阵,纱线所织,比蜘蛛网还要细,看是看不见的,但触之粘身,且冲之不破,只需拦得你三息,你便在劫难逃……嘿嘿,我,就是你的劫。”
褐衣在院内听着,笑道:“蓝衣妹妹终于能说出花儿来了。”
院外噙剑的声音恨道:“打也打了,抓也抓了,你待怎样?”
蓝衣道:“不怎么样。大姐吩咐过,此番还是要放你走的,总不能你来求问案子,天衣门倒把事主给抓了不放,没这个规矩。只是,须要让你知道,我天衣门姐妹,就算不布天衣阵,若想抓你,一样能有法子。”
“大姐说了,这一次,一定要给你个教训,进了这天衣小院,除非是我们放你走,否则你就别想出去。这以后,要是还需你来,天衣门自会有人去找你。若是无需你来,你便不得靠近天衣小院。我警告你,下次你若再来惹事,让我们抓到你,不管大姐怎么说,我都会取你性命。”
言罢,只听得一阵窸窣之声,显然是蓝衣在解开粘住噙剑的蛛纱。
蓦地,传来双剑交击声响,紧接着是蓝衣喝道:“你这人……真无可救药!”
噙剑长笑,声渐远去,道:“不愧为天衣门的武功第一高手,这一剑,你都能接得住,厉害厉害,下次再来比过!”
院内姐妹都有些意外,刚想动,蓝衣已跃回院内,摆手道:“没事,没事,大姐早已嘱咐过我提防她,她想偷袭我,且没这个机会呢。”
青衣道:“此人气量极小,至今恨我们师父不肯收她为徒,心里不平衡,估计还会来找我们的麻烦。”
赤衣挽了个剑花,道:“行啊,来一次打她一次,我就当练手了。”
褐衣摇摇头,自回厨房去检查情况。
紫衣回身看向厢房,轻道:“大姐终是接了这案子,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事呢?”
众姐妹皆默默。
接下来的几日,雪衣却说,众位妹妹都辛苦了,此案暂不用急,且等等看,噙剑什么时候能把要传的话传到。
雪衣还让褐衣多做些好吃的,犒劳大家,连雪衣自己,也挑最合口味的菜式,添吃了多半碗饭。
褐衣高兴地忙个不停,不亦乐乎。
天衣小院照例接待已绣号牌的求问者,姐妹们的身影穿梭不停,仿佛全没了前些时日的紧张气氛。
黄衣和老车却一直未归,不过,现在众姐妹似乎都已习惯不再追问,但见雪衣浑若无事,妹妹们便也顺其自然,各忙各事。
这一日,青衣同褐衣去邻县转了一圈儿,采买了一车东西回来,东西未及搬进来,褐衣就拉着青衣先奔进院子,青衣尚在关院门,褐衣已高声叫道:“蓝衣妹妹,你的如意郎君来啦,是被我的菜香引来的哦,你要怎么谢我?”
赤衣的红影刷一下冒出来,都不知她之前在哪儿,箭一般直扎到褐衣身上,撞了褐衣一个趔趄。总算褐衣极擅稳住,硬是顶住了赤衣,嗔道:“你这暴急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
赤衣不理,管自嚷:“什么如意郎君?快说快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