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六夜——化鬼!(4000)
沈一眼前只能看得到忽闪忽灭的月光。
那是从被钻破的棺材顶盖上,洒落下来的微弱光芒。
随着棺材的颠簸摇晃,影响着沈一的视线。
她闭了闭眼。
透过棺材,听到轻灵的铜铃震响,听到庄严肃穆的脚步,听到颂唱的祭词,遵循着古老而诡异的旋律腔调……
棺材之外,在狂风中抛洒飞舞的红色纸钱,如同一只只染血的灵蝶,跟随着从江家村缓缓走出的一行人。
林月走在最前面,身上披着的红色巫袍,左手持红烛灯笼,右手托桃木牌位。
她眼眸半睁半闭,表情非哭非笑。
怪异的舞蹈,轻盈的步伐,手中风吹不灭的红烛。
让她看上去宛如自冥界而来的引蝶人。
这是一场红色的葬礼。
高陆手持铜铃,高声颂唱,身后二人抬棺,曲夏夏抛洒纸钱。
一行五人,从黑漆漆,空无一人的荒芜村庄内走出。
颂唱铃音被风遥遥地传播出去。
直至一道红色的缥缈人影阻拦在众人面前。
黑发黑眸,眉目如画,肤如凝脂,温雅端庄。
她出现的刹那,林月的舞蹈,高陆的颂唱,俱是一停。
俞龙刚与冯宇对视一眼,两人的手默契地落到了棺材盖边沿。
“将我的牌位奉还,我尚且还可饶你们一命。”
江妇好的目光从林月开始,一一扫过众人,在俞龙刚身上停留最久。
然而却无人回应她。
既是不敢,也是不能。
事情进行到这一步,没有人敢相信江妇好抛出的诱饵。
良久,她冷冷笑了起来。
“好,很好。”
“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话音未落,她便已消失不见。
但她方才所站的地方,竟出现了一道血一般的龙卷风!
风力庞大,血色的气流如同刀子,令人难以靠近。
然而,最令人绝望的,
还是那从血色龙卷的中心,缓缓浮现的四道人影。
一者通体浮肿高胖;
一者倒立而行;
一者火焰笼罩;
一者缥缈不定,恰如鬼影。
见状,俞龙刚与冯宇立马肩手一松,棺材砸落泥地之中。
戳了好几个洞的棺材盖板被两人一把掀开。
露出内部,被换上了一身红色长袍的沈一。
“对不住了。”俞龙刚低声道。
沈一无声地叹了口气。
她感受到了棺材盖被猛地掀开,她看到了天上遮盖星月的乌云,锋利如刀般的红色气流。
尽管一开始,这个办法就是自己提出来的。
尽管沈一也知道,就算自己说话也没人能听到。
但她还是略显惆怅地说了一句。
“多少给我留具全尸吧。”
此时,
俞龙刚已经抓着沈一的双腿,扛着她视死如归般,毫不犹豫地冲进了厉鬼的包围圈中。
竟是将她当做了武器,甩得虎虎生风!
接触到风刃、厉鬼、火焰……
沈一身上的红绳便会绽放出恐怖的红光来,厉鬼触之便燃,白烟顷刻间竟已经超过了血色龙卷的高度。
又被狂风吹拂着,将林月等人全部笼罩了进去。
厉鬼顿时失去了他们的行踪。
而彼时,众人已经果断丢弃了棺材,在高陆的带领下,快速向着墓穴的方位奔去!
江妇好能够将厉鬼汇聚到一条时间线上,并没有超出众人的意料。
而很显然,她这么做也是需要代价的。
譬如,她本身就会失去随意穿梭重叠时空的能力。
卜雨竹死亡后,唯一能对厉鬼产生伤害的便只剩下了沈一。
沈一完全有理由相信,剧本一开始没有预料到这一幕。
锁魂镜一定拥有其他更正常的使用途径的。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让沈一被俞龙刚甩来甩去,当成“人棍”用!
沈一有种晕车般的感受。
“yue~”
她翻了个白眼。
她提出这个想法的时候,可没有想到,她竟然在公寓之外,只能被束缚在胸前铜镜里面。
被迫成为俞龙刚表演的道具之一。
眼前一片眼花缭乱,视线忽上忽下,忽慢忽快。
镜子里照出来的,一会儿是头,一会儿是脚。
一会儿是如同九十度俯冲而下的过山车,一会儿又是高速旋转的大摆锤。
沈一只能闭上眼睛,等待这段时间过去。
红绳的力量比她们想象的都要强大的多,但一对四,仍然有力不从心之感。
尤其是体力的消耗,超出预料。
沈一再怎么说,也是个一米七的成年女性。
即便是俞龙刚,长时间这么旋转劈甩,没一会儿动作便慢了下来。
而厉鬼,可不会累。
她们显然也发现了俞龙刚后劲不足,于是立马加大了攻击的力度。
尤其是泳池女与诅咒女。
二者一水一火,看似互不相容,但究其力量的本质都是一样的。
黑色的火焰,带有腐蚀性的血水同时向俞龙刚喷来。
俞龙刚此时刚把沈一转到身前,见状连忙转身便跑,尽管速度极快,背后还是不慎沾染了一朵黑火。
诅咒之火一旦落下,不烧穿几层血肉,便不可能罢休。
同时还附带直达神经的剧痛。
俞龙刚的脚步肉眼可见地慢了下来。
心脏更是在猝死女的操控下,失控了。
心脏跳动紊乱,供血不足,体力大量流失。
更可怕的是,身前还出现了那倒立的鬼新娘,她的能力是瞬移。
厉鬼从四方八方包围而来。
俞龙刚目露绝望,汗水大颗大颗地掉落。
果然,还是太勉强了。
若是昨夜没有肩膀受伤,今天应该还能再坚持一会儿吧。
至少……能坚持到冯宇那小子回来。
俞龙刚瞥了一眼抗在他背上的沈一,她本就塌陷下去的锁骨经过这么一通折腾,断掉的骨茬甚至已经刺破了皮肤暴露出来。
沈一不能死。
铜镜能稳定她的伤势,但也仅仅只能做到稳定。
一旦受到外力的冲击,甚至被杀,即便是铜镜也无力挽回。
俞龙刚手里还有一张驱鬼符。
他本来准备留给自己的,毕竟按照设想,这时候冯宇应该可以过来接替他了。
他留下来,就没准备参与后续的活祭仪式,用驱鬼符至少可以保命。
眼见着,鬼新娘的头颅飞射而来。
锋利的獠牙,扭曲裂开的嘴巴即将吞噬他的头。
俞龙刚不再犹豫,一转沈一的身体,红绳飘舞,抽在新娘脸上。
顿时一股浓郁的腥臭白烟升起。
而俞龙刚却没有追击,而是掏出兜里的黄符,在沈一破损的锁骨前一抹,血色瞬间染红黄符。
“我来了!”
冯宇的声音从浓雾中突兀地响起!
俞龙刚动作一顿,咬紧了牙关。
他恶狠狠地把驱鬼符往沈一额头上一贴,“咱们扯平了。”
沈一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闻言睁开眼,疑惑地啊了一声。
谁欠谁了?
扯什么平?
难道自己被丢掉了?!
但紧接着,眼前狂乱旋转的画面便让沈一险些晕厥过去。
有了驱鬼符,沈一身体顿时变得硬邦邦的了。
两只手僵直地抬起。
看上去更好用了。
事实也确实如此,冯宇和俞龙刚一人拽着她一条腿,大风车似的旋转着,四只厉鬼顿时都无法靠近了。
眼睁睁看着两人一棍就这般冲出了包围圈!
红色旋风渐渐停止了,厉鬼们的身影随着狂风的停歇,而缓缓变淡,最终回到了过去。
风中唯余江妇好发狂般的厉啸!
——
另一边,其他人早已在墓穴里准备好了另一具棺材。
林月也和高陆完成了仪式的准备。
眼下只差沈一就位了!
然而他们最先等来的,却不是沈一三人。
而是江妇好!
她悬浮在半空中,狂风猎猎,与沈一身上同出一源的红绳环绕在她身边。
江妇好根本不欲多言,红绳直冲墓穴棺材而去!
眼看着这最后一具棺材就要被戳烂了。
林月下意识扑了过去,“不要!”
“滚开!”
江妇好见状两眼圆睁,俯冲下去。
但观其动作,却反而像是要收回红绳一般。
她慢了一步,已经有两根红绳刺入了林月体内。
一旁的曲夏夏见状,立马抬手抽出【死神之刃】,向红绳劈下去。
上面蓝光一闪而逝,竟真的将其切断了。
可惜林月已经倒在了墓穴之中,身上两个血洞正汩汩地流出暗红的血液来。
红绳在其血液的浸润下,缓缓化作了白烟消失了。
但与此同时,江妇好居然也发出了痛苦的尖叫声。
三人抬头看去,只见江妇好竟无法再维持生前的面貌了。
血肉开始掉落,消散。
黑发褪去色泽。
眼眸化作幽幽的蓝火。
尖叫,哭怨,咒骂……
仇恨笼罩了这整片区域。
林月昏厥了过去。
这时候,冯宇三人才姗姗来迟。
江妇好看到三人的刹那,尖叫声为之一停,眨眼便瞬移到了三人眼前。
骨手捏住两个男人的脖颈,沈一硬邦邦地摔到了地上。
“你们……都该死!!”
她已经没有了声带,牙齿一张一合,充斥着怨恨的声音从所有人的脑海中出现。
俞龙刚这是第二次被死亡威胁了,他知道,此刻自己能做的都已经做了。
但冯宇可不是。
他还很怕死,恐惧令他下意识地挣扎,却只换来江妇好的额外关注。
沈一能听到外面发生的一切。
但她现在只能看着黑漆漆的泥土地,无能为力,不由得焦急起来。
快快快!
她敲着镜子。
然而没人能听到这么微弱的声音。
曲夏夏正在把林月从棺材里捞出来,高陆却不知道在那块空墓碑上写着什么。
“高陆,高陆!!”
冯宇脖子上的骨手正在收紧,咯吱咯吱的声音,不知道是自己的骨头正在碎裂,还是江妇好的骨手摩擦。
他只知道再没人把沈一扔进墓里,所有人都得死!!
“你他妈干嘛呢?!!”
他用尽全力发出最后一声怒吼。
接着眼前便是一黑,只是临昏厥前似乎看到一道极其耀眼的金光冲天而起!
高陆那带有奇特韵律的腔调,适时响起。
“……江家有长媳,赐名曰妇好。
今日自请愿,迈步入黄泉。
换得人安康,换得寿无疆。
惟愿妾夫君,勿忘亦勿绝。
祭祖祭仙神,桃糕奉妇好……”
……
“你——”
江妇好惊愕地转过头去,只见高陆面前的无字石头上,已经写满了他用血写就的祭词!
一道金光自石头下方冲天而起,虚幻的龙影闪过,接着便冲向江妇好。
红绳与金龙相撞,却根本不是它的对手。
江妇好被送回了过去的时间线!
连同冯宇和俞龙刚二人一起!
曲夏夏惊愕地看着这一幕,一转头,竟见高陆嘭的一声倒在地上。
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颓败下去。
石头上的血字也缓缓消失不见了。
“这就是当年那块龙石,还不快把她埋进去!”
说完这句话,高陆便再支撑不住,靠在墓碑上,身体一点点滑落了下去。
他枯瘦的手指,在身边的泥地上缓缓写下一个“阳”字。
……
棺材盖合上,泥土一铲子一铲子地撒下来。
隔绝了外界的声音。
沈一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一颗种子。
正在等待发芽的那一刻。
终于再次感觉到灵魂与肉身归为一体了。
嘴里的玉含蝉顿时变得十分硌嘴,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感觉意识开始向着黑暗深处下沉。
江妇好那短暂的人生,就这样进入了沈一的大脑。
而若是她此刻能动弹的话,便会发现,【编剧精灵】中的墨水正在飞快地增长着。
可她并不知道。
她看到自己在农家成长,幸运地嫁入江家,一跃成了未来当家做主的江家长媳。
紧接着,便看到了江家急速的衰落。
看到愁眉不展的丈夫。
看到年逾八十的祖婆婆为了家族给她下跪磕头。
看到早已准备好的刺绣红裳与阴沉木棺材。
……
她躺了进去。
她在笑,
江家人也在笑。
喜庆的唢呐,欢快的锣鼓为她送葬。
红色的纸钱一盆一盆地洒出去,沿街烧了一摞又一摞红元宝。
花圈纸人皆为红色,沿街居民笑意盈盈,流水席宴摆了七日。
她听着那笑声,
从街头传到巷尾,
从江家传到罗家。
终于,
断了。
罗家在哭,
哭她的芊娘,哭他的幺女。
那哭声那般微弱,却那般刺耳。
她听到了,她也哭了。
“罗家有女,名唤芊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