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傅佩嘉猛地惊醒了过来,手抓着薄被,大口大口地喘气。她摸了摸脸,额头上汗涔涔的一片黏腻。
但,眼角并没有泪水。如今的她,连梦里都不再哭泣了。
真是个可喜的现象。说明她已经接受了现实并学习着面对它。
想当初的她,动不动就哭泣落泪。然,又有什么用呢?!
曾经呼风唤雨的父亲直挺挺地躺在病床上。曾经说会一辈子爱她的枕边人从父亲手里夺去了一切,并抛弃了她。
这个世界并不会因为她日日夜夜的哭泣而恢复原状的。
记得最后一次哭,是在公交车上。
她是从医院里看父亲回来,在公交车的角落里,她拉着扶手,想着前尘往事,沉浸其中,无法自拔。
良久后回神,才发现脸上一片潮湿,傅佩嘉抬手一摸,方知道自己哭了。她身边抓着把手的是一个十六七岁的中学生,大约见她哭得太凄惨了,于心不忍,便默默地递给了她一张纸巾。
傅佩嘉哽咽着道谢。可是泪怎么也止不住,一行行地流淌下来。
没多久,那学生到站下车,一声不吭地把剩下的整包纸巾都塞给了她。
连一个不认识的陌生人都可以对她温暖以待。
为什么乔家轩会如此绝情地对她?!
傅佩嘉总是想不明白。
她咬着唇无声无息地哭了整整一路,全然不顾整个公交车上的人看她如瞧见怪物似的错愕目光。
那次之后,她终于真正地清醒了过来。这个世上,除了躺在病床上毫无知觉的父亲,再无旁人会怜惜她的哭泣。如今的她,除了自己,谁也无法依靠了。
外头天色微明,显然时间还早。花木兰在纸箱里趴着,黑黑的眼睛圆溜溜地望着她,呆萌可爱得很。傅佩嘉掀被起身,蹲下来抚摩它滑不留手的毛发,微笑着跟它说了声“早上好”。
如果没有花木兰这只可爱猫猫兔的陪伴,或许她根本熬不过那段时光。
可讽刺的是,花木兰却是乔家轩送给她的。在事发前数月,她原本喂养了数年的小圆圈撒手离开了。乔家轩见她闷闷不乐,便特地去找了一只一模一样的猫猫兔给她。
他从身后抱出猫猫兔的那个瞬间,傅佩嘉破涕为笑,飞扑了上去:“呀!小圆圈。”
由于小圆圈的英年早逝,傅佩嘉决定给新兔取名为:花木兰。
当时她还问乔家轩:“这个名字好不好?是不是很英姿飒爽?”
乔家轩凝视了她半晌,缓缓微笑:“你喜欢就好。”
那个时候他的目光经常有些古古怪怪的,傅佩嘉偶有察觉,问他缘故,乔家轩只说最近事情太多太累。
父亲因病休养,整个傅氏都压在他一个人的肩上,他怎么可能不累呢?!傅佩嘉听后深信不疑。她什么都不能帮他,唯一可以做的便是让良嫂多炖几盅补品,在他深夜办公的时候,端去给他。
这晚亦是,她搁下盅:“家轩,你休息一会儿。”
“好。”乔家轩合上了面前的文件。她温柔体贴地替他揉揉脖子肩膀。
他趁势捉住了她的手,一把拉着她在他腿上坐了下来。
“做什么?”哪怕已结婚数年,做过无数亲密的事情,但傅佩嘉依旧面薄得很。
“别动,我想好好看看你。”
乔家轩奇奇怪怪地用手指摸过了她的额头、眉毛、鼻子、唇,最后滑过脸蛋,轻轻地捏住了她的耳垂,良久不动。
“我的耳垂是不是好大好厚?”傅佩嘉甜丝丝地问他。
“以前爸爸有一个懂风水的朋友,给我看过面相,说我一生福运滔滔,虽然会有波折,但最后还是会很好。而且啊,说我越老越有福气。”
乔家轩听后若有所失,怔怔不语。
傅佩嘉把头靠在他肩上,带着笑意在他耳边腻声道:“我想肯定是因为老了以后你宠我疼我的缘故。”
乔家轩忽然用双手扳过了她的脸,狠狠地吻了下来——那段时间的他,不知怎么了,总有种急不可耐不知餍足的样子,完全不似往日的从容。
后来才知,精明的商人总会压榨所有商品的剩余价值。乔家轩也不例外。
往事如刀,刀刀致命。
傅佩嘉拒绝再回忆。
难得今天是休息日,她正好可以去把戒指卖了换钱。换了钱,她就有钱交这个月医院的费用了。
傅佩嘉给花木兰喂了点干草,自己则就着温白开,将昨晚买来的打折面包吃完。
随后,她背了个包包,拿起了床头的戒指。
她第一次见这枚戒指,是在某日清晨醒来。她奇怪地盯着手指上这只多出来的钻戒,一时间根本不明所以。
乔家轩跪在床畔,含笑着低头亲吻她的指尖:“佩嘉,嫁给我,好不好?”他的眼沐浴在晨光里,仿若耀眼的黑曜石,与指尖钻戒相映成辉。
傅佩嘉没有准备,惊讶地捂住了嘴巴。这完全不是她梦想中的求婚。没有鲜花也就算了,她才刚睡醒,披头散发,睡眼惺忪。气氛一点也不浪漫,不美好。以后怎么对孩子们说,他们的老爸是这样跟她求婚的呢。
他自然不知道她心中的千回万转,轻轻地吻上了她的额头,粗声粗气地命令道:“快说好。”
他脸上有新生的胡楂,粗粗砺砺地蹭在她柔嫩的肌肤上,微微的一点疼。傅佩嘉却半点不觉得,心里仿若繁花盛开,欢喜至极。
她点头微笑,就这样简简单单地答应了他。
隔了几日,父亲打她的电话,叫她出来一起用午餐。
见了她手上晶亮的戒指,父亲顿时便愣住了。他搁下筷子,十分郑重地问她:“佩嘉,你真心爱他?”
“爸爸,我和家轩彼此相爱。”
眼前的女儿单纯如白纸,傅成雄只是担心他无法一辈子护她周全。他沉默了半晌,似下了一个重要决定:“过几天是端午节,把他带回家一起吃顿饭吧。”
傅佩嘉倏然抬头:“爸——”
傅成雄长长地叹了口气:“算了,只要你喜欢就好。”
傅佩嘉开心地搂住了他的脖子撒娇,在他脸上重重地亲了一下:“爸爸,你真好。我好爱好爱你。”
傅成雄怜惜不舍地拍着她的手臂:“长大了,要往外飞了。这世界上啊,从来没有赢过子女的父母。既然你这么爱他,爸爸就依你吧。”
父亲完完全全是因为自己才接受乔家轩的。可是,那个时候,傅佩嘉并不知道自己的这一场爱恋会带给父亲这样毁灭性的后果。
如果这个世界真有后悔药的话,傅佩嘉愿意成吨成吨地往下吞咽。
傅佩嘉抓起了昨晚搁置在床头的钻戒,恨恨地捏握在手掌心中,似想将它捏个粉碎。
当铺里的工作人员用了仪器仔仔细细地看了又看,检查了数遍。
“卖断还是过段时间自己会赎回去?”工作人员问她。
“卖断的话,多少钱?”
“八千。”
工作人员坐地还价,低得可怜。傅佩嘉早有预料,开口出价:“两万。”
“我们最多只能出一万。”
“虽然钻石不大,但这个国际牌子的钻石婚戒大家都知道是什么价格的。这样吧,一万八,不要我就去下一家。”已经连进了三家此类店铺的傅佩嘉对这枚戒指的回收价格心里已经大致有底了。
那个工作人员转头对身后的店长嘀咕了几句,而后答复她:“一口价:一万五。不卖就算了。”
傅佩嘉沉吟了数秒,道:“好。一万五成交。”
工作人员正准备将丝绒托盘里的戒指收起来,忽然听到傅佩嘉的声音轻轻地响起:“等一下。”
工作人员抬眼,只见傅佩嘉痴了一般地瞧着戒指。她拿起了戒指,一点点地套进了自己的手指,垂眼凝视,良久未动。
工作人员以为她又不舍得,便补了一句:“一万五已经是我们能出的最高价格了。不能再加了。”
却只见傅佩嘉破碎一笑,拨下了钻戒,搁进了托盘里。她别过了头,直至拿钱离开,再没有多瞧这戒指一眼。
傅佩嘉前脚踏出当铺后,后脚就有个戴了鸭舌帽的男子遮遮掩掩地跨了进去。
一进店铺,他直截了当地问工作人员:“刚刚那位出去的女的,来卖什么?”
工作人员正欲拒绝回答。那人开门见山地道:“无论她卖的是什么,我都会买走。”
在店长的目光示意下,工作人员取出了钻戒,搁在丝绒托盘里,递至那男子面前。
那人拍了照片发出去后,拨了个电话:“乔先生,傅小姐卖掉的是这枚钻石戒指。”
那头无声无息了数秒,冷着声吩咐道:“无论多少钱,都给我买下来!”
那人得了命令,结束了通话后,便对店员道:“多少钱?我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