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一己之私,还是万千生灵?
辛薇保持着蹲在她身前的姿势,抬头问她:“你这一走,舍得下我吗?”
沈书宁张了张嘴却是无言。
如何能舍得呢?她们姐妹这么多年。
可是该怎么告诉她,沈霄只因自己失口的一句话,而将刑部换洗了一遍。
安槐国提议和亲之时,朝臣的意思是选位德才貌兼备的贵女封为公主送去和亲,满朝文武谁也没有想到长公主来做这个人选。
可沈霄私下对她说了一句,皇姐年长,该婚嫁了。
她岂能不识趣?
沈书宁紧紧回握她的手,温声道:“听闻安槐君皇性子不错,长得也不错,我这嫁过一回的人还能去安槐做王后,算是安槐给足了咱们大夏颜面,也是我的福气。”
辛薇深深看了她一会儿,起身去一边倒了两杯茶水,一杯给她。
“此去山高路远,不知还能否有重逢之日。书宁,我敬你一杯,往后我们都要各自安好。”
沈书宁对着她莞尔一笑,轻声细语的说道:“你们在九明山春猎那些天,我强行命大理寺重新彻查江厂公一案,罪证我都已事先备好,足以证明你父亲清白……算算时日,快要有结果了。”
说完,她接过茶杯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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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楼上,沈霄长身玉立目送花轿远去。
安槐国势雄厚,来迎亲的阵仗巍峨壮大,大夏长公主的陪嫁自然也是不输的。
直到望不见送亲的队伍,他才下了城楼回宫处理政务。
一日过去,堆积如山的奏折批了过半,他闭目歇歇,顺口问喜公公:“辛婕妤今日眼睛哭肿了吧。”
喜公公躬身回话:“辛小主大抵是过于悲痛,在公主府时便晕了过去。丹红姑娘把人留在了公主府,让太医过去瞧了。”
留在公主府?
从前江清月也常去与皇姐同住。
沈霄捏了捏眉心,道:“派人去把辛婕妤接回宫来。一个宫嫔,住公主府不成体统。”
喜公公刚退出数步远,沈霄怔然睁开眼,察觉到不对劲。
“丹红怎么没随皇姐一同去?”
论丹红的忠心,断然不可能……
思及此,沈霄起身离座,急步向外走。
“摆驾长公主府!”
长公主府中。
沈书宁悠悠转醒,睁开眼看到熟悉的幔帐,失神片刻,又缓缓闭上眼。
是梦,一定是梦。她此刻应该在花轿上。
“皇姐。”
听见熟悉的声音,她再次睁开眼,看到沈霄立在她床前,脸色冰冷。
她看着他,却没有搭理。
就连梦里的弟弟,也是这样生人勿近,了无人情味。
“皇姐,”沈霄又唤了她一声,问道,“江清月哪里去了?”
清月?清月来送她出嫁,然后……
沈书宁搅尽脑汁去想,突然猛地坐起,大吼道:“清月呢?!”
她一把掀开被褥,赤脚冲到门口推开门。
外头的大红灯笼依然高挂,下人们正在收拾铺满青石地的红毯。
一阵凉风迎面吹来,她周身一冷,满目恐慌的转过身来,问沈霄:“清月呢?”
她的声音在颤抖。
沈霄关上门,淡淡的对她说:“长公主已出嫁安槐,你今后便是成王之女宁安郡主,封五千户。”
寻常郡主只能封几百户,大夏以来嫡公主也至多封上三千户,五千户算是隆恩浩荡,绝无仅有的厚待。
沈书宁双膝跪地:“臣请出征安槐,不收安槐势不还!”
什么郡主公主都是虚名,踏平安槐把人抢回来才是紧要。
沈霄道:“师出无名,你拿什么打。”
沈书宁抬起头,眼中血丝密布。
“要寻由再简单不过,古来多少战事虚妄而起?成王败寇罢了!”
沈霄被她气笑:“你要为了一己私欲,让生灵涂炭,让万千将士给你陪葬?”
一人之爱恨,和万千生灵,何从抉择?
沈书宁不再多言,只脊梁直直的跪着,双拳紧握,下唇咬得泛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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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府建在金陵城闹市之中,闹中取静。
御驾路过长街之时,沈霄道:“停下。”
已近亥时,万家灯火灭得七七八八,白日里络绎不绝的街上,此刻只有沈霄同他身后的一行护卫。
路过寻芳阁,沈霄停步,抬头望向阁楼上。
那一年便是在此处,皇姐折了支桃花,教他借花献佛向江清月表露心意,他在此处同皇姐拉拉扯扯犹犹豫豫,就是没有勇气更进一步,不经意间却看到江清月正在阁楼上往这里张望。
然后……她把他手里的桃花抢去送给了孟贞。
继续往前走,是一家烧饼铺子。
那时他才十岁,大皇兄带着他上街市玩,同江清月狭路相逢。
江清月看见他特别热情,不由分说的拽着他衣袖就跑进了这家烧饼铺子。
“八皇子啊,遇见我算你运气好,我请你吃烧饼!这家烧饼可好吃了!”
沈霄甩开她的手:“你认错人了!我排行第九!我不是八皇兄!”
江清月压根不在意他是八还是九,一把将烧饼塞他手里,“你尝尝,不好吃我把头割给你!”
既然不要钱,沈霄想着不吃白不吃。
这烧饼长得破破烂烂,却特别好吃,比宫里那些精致的点心好吃得多。
“好吃不?”
“嗯。”沈霄看着她期待的目光,对她点了点头。
江清月见他满意,高兴至极:“好吃多买点去吧!这家烧饼铺子可是金陵城中最好吃的!帮忙宣扬宣扬呗!”
于是他给自己宫里的奴才婢女每人带了一个烧饼,皇姐也有份。
后来,他才知道这家烧饼铺子的女掌柜特别不容易,年纪轻轻丧了夫,生了一儿一女,女儿夭折,儿子体弱多病全靠一贴贴名贵的药撑着命。
这女掌柜倒也刚烈,宁可累死累活的独自拖着娃,绝不愿改嫁。
不仅刚烈,还有骨气,不肯受嗟来之食。
江清月便逢人就拉到烧饼铺去,给她介绍生意。
夜风起,街边檐下挂的灯笼晃得厉害。
喜公公抖落一件玄色披风,披在他肩膀上,“皇上,时候不早了,回宫吗?”
明日还有早朝。
沈霄并不想荒废国事,转而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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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卿姝披着发,在乾元宫前扑通一声笔直跪下,绾色裙摆在微凉的青石地上蔓延开来。
喜公公急步上前劝道:“柳妃娘娘,这两日皇上烦闷,您可千万别在这当口惹恼皇上了,有什么过些时日再说吧?”
柳卿姝不肯罢休:“皇上若是不见,嫔妾便在此长跪不起。”
喜公公叹息:“柳妃娘娘您这是何苦,您是前景无量的,不值当。”
“谢公公好意,”柳卿姝真心实意的向他道谢,又道,“可很多事没有值不值得。”
只有一厢情愿,生死不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