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白色大丽花
木匠的母亲在八月的暑热中曾用水桶将一个大甜瓜吊入水井里。水桶四周掀起水波。水围着绿色的瓜皮咕嘟咕嘟作响。水冰凉着甜瓜。
木匠的母亲拿着一把大刀走进园子。园子的路是一条沟槽。生菜疯长。叶子被梗茎里长出来的白色乳液粘住。木匠的母亲拿着刀走过沟槽。园子尽头、篱笆开始的地方,开着一朵白色的大丽花。大丽花一直长到她肩膀。木匠的母亲嗅着大丽花。她嗅了很长时间白色的叶子。她吸进大丽花的气息。她搓了搓额头,朝院子望去。
木匠的母亲用大刀割下了白色的大丽花。
“甜瓜只是个借口,”木匠在葬礼后说道,“大丽花是她的厄运。”木匠的女邻居说:“大丽花是一张脸。”
“今年夏天天气太干了,”木匠的母亲说,“大丽花的叶片全都是白色,卷曲着。花儿开得很大,还从未有大丽花开过这么大。这个夏天没有风,花儿没有掉落。大丽花早该结束生命,但它却不能凋零。”
“这无法忍受,”木匠说,“没人能忍受。”
没人知道,木匠的母亲拿割下的大丽花做什么。她没把花带回房子里。她没把花放到屋子里。大丽花也不在园子里。
“她从园子里走了出去。她手上拿着那把大刀。”木匠说。“她的眼睛里有些大丽花的影子。眼白干干的。”
“有可能,”木匠说,“她等着甜瓜时,把大丽花掰碎了。她把花放在手上掰碎的。没有花叶散落在地上。园子好像一间屋子似的。”
“我认为,”木匠说,“她用那把大刀在地里挖出了一个洞。她把大丽花埋了起来。”
那天黄昏时分,木匠的母亲把水桶从井里提上来。她把瓜抱到厨房桌上。她用刀尖扎进绿色的瓜皮。她转着圈活动拿着大刀的手臂,将瓜从中间剖开。甜瓜裂开了。垂死的呼噜闷声。甜瓜在水井里,在厨房的桌子上都还是有生命的,直到被剖成两半。
木匠的母亲已经把眼睛睁开了。因为她的眼睛和大丽花一样干燥,不能睁大了。果汁从刀锋上滴下来。她的眼睛眯眯地仇视着红色的瓜肉。黑色的瓜子好像梳子的齿重叠生长在一起。
木匠的母亲并没有把瓜切成片。她把剖开的两半放在自己面前。她用刀尖把红色的瓜肉挖出来。“她有一双最贪婪的眼睛,我从未见过比它们更贪婪的了。”木匠说。
红色的水滴到了桌子上。从嘴角滴下来。从胳膊肘旁滴下来。甜瓜红色的水沾在了地板上。
“我母亲从未这么白这么冷,”木匠说,“她吃完说道:‘别这么看我,别看我的嘴。’”她把瓜子吐到桌上。
“我移开了目光。我没有从厨房走出去。我怕看到甜瓜,”木匠说,“我从窗户向外望着街道,一个陌生男人经过。他走得很快,在自言自语。我听到身后母亲怎样用刀挖甜瓜,怎样咀嚼,怎样吞咽。我说,妈妈,别再吃了。我没有看她。”
木匠的母亲举起手来。“她大喊大叫,我看着她,因为她的声音太大了。”木匠说。“她用那把刀挖着。这不是夏天,你不是人,她这么喊着。我头脑发胀。五脏六腑都在燃烧。这是个夏天,它把多年的热火都投射出来。只有甜瓜让我清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