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说新语》通识(中华经典通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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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古今绝唱”

鲁迅曾经赞美司马迁的《史记》为“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汉文学史纲要》第十篇《司马相如与司马迁》)。殊不知,古人早就用“精绝”“绝唱”等字眼赞美过《世说新语》了。如北宋学者高似孙就说:

宋临川王义庆采撷汉晋以来佳事佳话,为《世说新语》,极为精绝,而犹未为奇也。梁刘孝标注此书,引援详确,有不言之妙。(《纬略》卷九)

这段话包含了两个信息。其一,《世说新语》的作者是南朝刘宋时期的临川王刘义庆,最重要的注释者是南朝梁代的学者刘孝标。他们二位为《世说新语》的成书和传布贡献巨大,历史上被称作“二刘先生”。

其二,《世说新语》“采撷”汉代以迄魏晋的“佳事佳话”入书,语言精美,活色生香,文学成就和审美价值很高——“极为精绝”也即精妙绝伦之意。与之参行的刘孝标的《世说新语注》(以下简称“刘注”),与裴松之的《三国志注》、郦道元的《水经注》、李善的《文选注》一起,被称为“四大古注”,在中国文化史上享有盛誉。刘注引用的第一手文献资料达数百种,“引援详确,有不言之妙”,乃极言其史料价值之高。

《世说新语》明嘉靖刻本

后世通行的《世说新语》版本中,梁刘孝标注释、宋刘辰翁评点是“标配”。

大概正是这个缘故,古代许多一流的文人学者都酷嗜《世说新语》。比如,在唐代大诗人李白、杜甫和宋代大文豪苏轼的诗文中,随处可见《世说新语》的人物和典故。苏轼的好朋友黄庭坚生平有两本书寸步不离,一本是《庄子》,另一本就是《世说新语》。对于这些大文人来说,吟诗作赋讲究用典,所谓“无一字无来历”,而名典纷纭、掌故腾涌的《世说新语》,自然就成了他们的“百宝囊”和“诗料库”。

明代文学家胡应麟也是《世说新语》的“发烧友”。他说:“刘义庆《世说》一书,诚古今绝唱,所谓三叹有遗音者。”(《少室山房集·杂柬次公》)又说:“读其语言,晋人面目气韵,恍忽生动,而简约玄澹,真致不穷,古今绝唱也。”(《少室山房笔丛·九流绪论下》)胡应麟两次强调此书乃“古今绝唱”,比之高似孙的“极为精绝”,显然更进一步——他是把《世说新语》放在更广远的时空维度上来加以研判,虽然不免夸张,但其中的钦羡之情确是真实而强烈的。

类似的评价还有很多。如明人郑仲夔《清言·凡例》中也有“临川王《世说》极为绝唱”的赞誉。王思任在论及《世说新语》的叙事、写人艺术时也说:“刘义庆撰《世说新语》,专罗晋事,而映带汉魏间十数人……每奏一语,几欲起王、谢、桓、刘诸人之骨,一一呵活眼前,而毫无追憾者。……本一俗语,经之即文;本一浅语,经之即蓄;本一嫩语,经之即辣。盖其牙室利灵,笔颠老秀,得晋人之意于言前,而因得晋人之言于舌外。”(《世说新语序》)这段话,一方面誉其写人之妙,一方面叹其语言之巧,不是受到过《世说新语》长期沾溉滋润者怕是说不出来的。

清代文学评论家刘熙载在其名著《艺概》中说:“文章蹊径好尚,自《庄》《列》出而一变,佛书入中国又一变,《世说新语》成书又一变。此诸书,人鲜不读,读鲜不嗜,往往与之俱化。”这是把《世说新语》放在整个中国文学史尤其是文章写作好尚的演变史上加以考察,认为此书对于中国古代的文章风格有着“转移风气”的引领作用。从这个角度说,“古今绝唱”的美誉还真不是大而无当的吹捧,而是言之有据且有理的恰当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