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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凡在二十世纪中叶开始重建自己最深的记忆时,他很快就注意到,他真正要紧的那些幼年的细节(这是重建活动出于特别的目的而追寻的),在日后少年和青年的不同阶段重现,兀然间复苏的部分记忆与随之而生机勃勃的整体记忆并置时,能得到最好的整理,也几乎总只在这样的时候才能得到整理。这就是为何他的初恋会优先于他的初次伤痛或是第一次噩梦。
那时他刚满十三岁。他此前从未离开过父亲舒适的宅第。他此前从未认识到,这样的“舒适”或许并非是理所应当的,只是发生于讲述一个男孩及一所学校的小说里的某种引介性且寻常无奇的隐喻里。离学校几个街区的地方住着一位寡妇,塔皮洛夫太太,法国人,却说着带俄语口音的英语。她有一家卖艺术品及多少有些古色古香的家具的商店。他在一个晴朗的冬日去了那家店。店铺的前部摆放着水晶花瓶,上面绘有深红色的玫瑰和金棕色的紫菀。这些花瓶随处可见——木质涂金的储物柜上、漆面箱子上、壁橱架子上,或者干脆就放在铺了地毯、通向二楼(那儿有高大的衣橱和俗丽的梳妆台,半围着几架竖琴,形成了十分奇特的组合)的阶梯上。他很自得地想,那些花不过是假的,而令人困惑的并非这样的仿制品模仿了湿润丰满的真花实叶的质感,而是它们总能毫无例外地引人注目。当第二天他上门去取他要求修理或复制的什么物件(现在记不清了,八年过去了)时,那东西还没弄好。他随手抚摸了一朵含苞欲放的玫瑰,他以为指尖会触及毫无生命的质地,而沁凉的生命却以噘起的唇吻了他的手指。“我的女儿,”塔皮洛夫太太瞧见他吃惊的样子说道,“总爱将一束真花混在假花里,来捉弄客人(1)41。你上当了。”他正要离开时她进来了,是个穿灰色衣裳的女学生,有着齐肩的棕色卷发和俊俏的脸。另一次(因为那个东西——或许是只相框的某个部件修起来遥遥无期或者干脆就拿不到了)他看见她蜷在扶手椅——一件折价销售的家具里读课本。他从没和她攀谈过。他疯狂地爱上了她。这至少持续了一个学期。
那就是爱情,正常而又神秘。不那么神秘却相当不正常的是沿河路中学几代校长都无法根除的那种情欲,直到一八八三年它仍是校园里一种独一无二的风尚。每一间宿舍都有被鸡奸的。一个有癔病、来自乌普萨拉(2)的小伙子,斜视歪唇,四肢笨重差不多是畸形的,可是皮肤质地却细嫩得出奇,像布龙齐诺(3)画的丘比特(较大的那一个,画中一个喜出望外的萨堤尔(4)在女子的闺房里发现了他)那样圆润,如凝脂一般。他成了一伙外国男孩追猎和折磨的目标,他们大多是希腊人和英国人,为首的是橄榄球健将切希尔;凡部分出于故作勇敢,部分也因为好奇,克服了自己的厌恶而在他们胡闹的现场冷眼旁观。不过很快他就摒弃了这一替代性的活动,转而投向更加自然却也同样残酷的消遣。
在街角店铺——传统上并非严格禁止入内——卖大麦糖和《幸运虱子》(5)杂志的那个年迈老妇人正巧雇了一个年轻女工。切希尔,一个生活节俭的勋爵的儿子,很快探明用一个俄式美元就可以搞定这个肥胖的小娼妇。凡成为第一批得到她青睐的男孩之一。他们是在打烊之后的店堂后面、在柳条箱和麻布袋之间的半明半暗中得到满足的。他称自己是个十六岁的浪荡子,而非十四岁的雏儿,可是这反而使得我们这位闯地狱的人(6)狼狈不堪,他企图气势汹汹地以忙不迭的动作来掩盖自己毫无经验,结果却将她本来很乐意在里屋笑纳的东西喷洒在了门口的擦鞋垫上。过了六分钟,在切希尔和佐格拉福斯完事后,他就自如多了;但一直到第二次性交聚会上,凡才真正开始享用她的温存,她轻柔甜蜜的夹握以及亲昵的摇摆。他明白她不过是个猪猡一样粉红肥白的年轻妓女,当她事后想亲吻他时,他会用胳膊肘推开她的脸,并且像目睹切希尔所做的那样,迅速用一只手检查一下钱包是否还在衣兜里;然而不知何故,在大约四十次这样发泄的最后一次结束之后,当他坐的火车飞驰过黝黑及翠绿的原野奔向阿尔迪斯时,他发觉自己将出人意料的诗意给予了她那乏味的形象,她胳膊上的厨房气味,切希尔的打火机蓦然冒出的微光中照亮的湿润的睫毛,甚至还有又老又聋的金贝尔太太去楼上卧室时踩出的吱吱嘎嘎的脚步声。
坐在优雅的头等车厢里,戴手套的手扣着座位边上的天鹅绒绳圈,看着生动的景致生动地掠过,一个人可以深切地感受到是活在俗世上的男人。这位旅客不时地停下流盼的目光,暗自感知着身下的一阵瘙痒,不过他推测(感谢老天,(7)推测得不错)那只是上皮组织小小的炎症。
(1) 原文为法语。
(2) Upsala,瑞典南部城市。
(3) Agnolo Bronzino(1503—1572),意大利佛罗伦萨画家。
(4) Satyr,希腊神话中一个被描绘成具有人形却有山羊尖耳、腿和短角的森林之神,性喜无节制地寻欢作乐。
(5) 原文Lucky Louse,为作者虚构,是Mickey Mouse(米老鼠)和法语连环画人物Lucky Luke(幸运星卢克)的混合。
(6) hell-raker,从语境上看此处“地狱”应指女性私处。
(7) 作者在这里用了thank Log,即God和Lord的混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