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文筐
(一九三八年八月)
我似乎必须得有一只文件筐,虽然我其实并不需要书桌。我是担心房间中倘无书桌,生活会显得太随意。
书桌摆放停当,看上去还不齐全,所以我找来一只铁丝筐,摆在桌上,往里面扔了些东西。不过,最初几个星期,这只筐给我带来许多麻烦。我在纽约,一向有两只文件筐。一只标“收文”,一只标“发文”。管收发的杂役时时悄没声地进来,将一些东西放入“收文”筐,敛走“发文”筐中的东西。而在这里,只有一只筐子,我的问题是决定它该“收”还是该“发”,有点性格的人可以很快,很理性地做出决定,我则绕室彷徨数日——犹疑,踌躇,一会儿一个主意,没头没脑地今天定为“收”,明天定为“发”,试图综合二者的最佳特点,不管这些流动的文件是来是去,一股脑都包圆儿下来。这个收煞是灾难性的。我发现一封本该发出的信函埋在本地电影院的大幅印刷品下,一星期不见天日。文件筐现在已改用于“收文”。测试表明,在任何特定时刻,筐内足足百分之九十的内容都是来文。只有百分之十的发文——几乎少得犯不上配个专门的容器。这一点,一般说来,应当也适用于其他人的生活。生活之所以乱七八糟,原因就在于此——进来的东西太多(除了钱),出去的东西太少(除了力气)。这一现象令我困惑,据我所知,物理学家也不曾作出过解释。为什么人们不停地交换货物或“东西”,人人都能进的多(除了钱),出的少(除了力气)。
我无法就一只文件筐做出简单决定,显示我的神经不够强健。我毫不怀疑,精神病医生懂得这毛病,对其原因和治疗还有很多理论。提问:精神病医生是否也有“来文”筐?
大约每年,人们都能读到有郊区火车的乘务跑最后一趟车,乘客举办欢送活动,他们大都是熟人。这类欢送活动似乎是铁路员工特有的。所有其他职业的人摆脱工作之累,没人很当回事儿,但铁路上的人退休,格外激动人心。我想这大概是通勤者比照火车乘务、司闸和司机,看到了自己奔波来去的糟心身影——跑了很远,哪儿也没去成。通勤车上乘务员行程的终结,是个极其悲哀的场合,愁肠百结,必须借杜松子酒来浇,只要列车挂了餐车厢。有人抵达这趟奇特走行的终点,由此及彼,又回到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