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球旅馆:人生没有唯一正确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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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球旅馆

在本以为会发现可憎之物的地方,我们看到了神祇;在本以为会杀死另一个人的地方,我们杀死了自己;在本以为会向外远游的地方,我们来到了自我存在的核心;在本以为会孑然一身的地方,我们却与全世界在一起。

——约瑟夫·坎贝尔

在我的记忆中,妈妈、哥哥从未与我讨论过爸爸自杀的事。父亲出事后的一年多时间里,我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直到某一天,学校要求填写表格,写父亲一栏时,我突然意识到他不在了。他的名字应该像电视剧里死掉的人一样打个黑框。从那天开始,每当睡觉,无尽的黑暗就会侵袭过来,我只得用被子把脑袋遮起来,死死地闭上眼睛。但那夜更黑了,我每天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去,所以第二天会困得要命。因为每天都强打精神,有一次我竟然在兴趣小组睡着了。醒来时,教室里只剩下我和冬梅老师。

冬梅老师说:“我发现你上课睡觉好几次了。你没休息好?是熬夜写作业了,还是对老师的课不感兴趣?”

我摇摇头。

冬梅老师说:“你可以告诉我原因吗?”

她轻声软语,完全没有责怪的意思。我小声地问:“每个人都会死吗?”

冬梅老师在我对面坐下,说:“是的,每个人都会死。”

“人死了,是不是一片黑暗?会不会害怕?”我问。

冬梅老师想了很久,说:“他们变成了我们看不见的样子,可能在我们周围,可能在地下,也可能在天上。如果他们没有遗憾,灵魂会飞到月球上。每个人都会在那里和他的亲人相遇。你知道月球为什么会发光吗?因为他们的灵魂会发光。”

从那天起,黑暗巨大的影子就很少在夜晚来临。

我妈妈有经商天分,在火车站旁边开了个旅馆。有个男孩儿总蜷着身子孤独地倚在旅馆的墙角,显得特别弱小。他头发和脸脏兮兮的,手也皴得厉害。他叫豆芽,比我小两岁。写完作业后我经常会跟他玩一会儿。

周末到晚饭点了,豆芽还不愿回家,我问他为什么。他怯怯地说,爸爸今天喝酒了,他性情暴躁,嗜酒如命,喝了酒就会打自己,而且打得非常狠。怪不得豆芽身上总是青一块紫一块的,有时鼻孔里还有血迹。

我回旅馆跟妈妈吃了晚饭,出来时豆芽仍然在墙角蜷缩着不敢回家,我给了他半个馒头,他慢慢地吃着。我突然想起了月球旅馆的故事,并把它分享给了豆芽:

在月球上有家旅馆,旅馆里住着一只怪物,它长得很丑,但是它比地球上的任何人都善良。每逢月圆之夜,它都会站在旅馆的窗口,拿着望远镜看地球。它还有一个神奇的弹弓,能够从月球射到地球。如果看见地球上有坏人干坏事,或者欺负小孩子,它就会用弹弓射他的脑袋,biu——坏人的脑袋马上就会冒出一个大包。怪物的脾气很古怪,要想它帮你,你需要许愿——

豆芽抬起脑袋,看着天空的月亮,说:“我想……”

我拦住他:“许愿不要说出来,说出来就不灵了。”

我不知道他许了什么愿,后来听说那天晚上豆芽的爸爸没打他。半年后他的爸爸跟朋友喝酒到深夜,骑摩托回家摔进路边的沟里,直到次日才被发现,做完检查后发现脑袋受了伤。爸爸卧床接近半个月,医生警告他必须戒酒,否则小命不保。他竟然真的从此戒酒了,再也没打过豆芽。

没隔几年,火车站搬迁到郊区,我妈妈的旅馆就此停业,我和豆芽也渐渐失去联系。

再次遇到豆芽是在二十年后他的婚礼上。那时我大学毕业刚刚工作,搞不明白豆芽为什么费尽周折邀请我参加婚礼,我们不是亲戚,不是同学,也不是邻居,只不过小时候在一起玩过几次。

但是出于礼貌,我还是去了。豆芽长大了,干干净净,身体结实,像举重运动员,跟记忆中蜷在墙角里又脏又瘦的孩子判若两人。豆芽问我是否还记得月球旅馆的故事,豆芽说他一直相信月球上真的有个旅馆,旅馆里有个拿弹弓的怪物,它能听到孩子的许愿,守护他。当他渐渐长大,知道事实上根本不存在月球旅馆,他难过了好一阵子。

豆芽的女朋友,也就是那天的新娘,是个护士。每次遇到特别害怕打针的孩子,她就会收起针筒,神秘兮兮地对孩子说:你知道月球上有一个旅馆吗?

大多数孩子都会充满好奇地看着她。

那个旅馆是纯白色的,白色的屋顶,白色的窗户,里面住着一只长得很丑的怪物。它很孤独,因为月球上只有一个旅馆,旅馆里只有一只怪物。它总是站在窗口,看向地球。它有超能力,当它看到地球上的孩子生病住院了,就用弹弓把自己发射到孩子的身边——

这时她会拿出一个预先藏好的毛绒玩具,孩子们的注意力被玩具吸引了,不再哭闹,不再挣扎,她就一针扎下去。

我远远地看着穿漂亮婚纱的新娘,正在和一群人聊天,她好像也看见了我,笑着朝我打了个招呼,温婉动人。我庆幸自己来参加豆芽的婚礼,庆幸那个源自冬梅老师的故事能够延续下来。

月球旅馆曾是我和豆芽心里的光亮,也是我们心中的万神殿、补给力量的秘密花园,真实而又虚幻。我曾经以为它消失了,其实并没有。我们在暗夜中行走,它在照亮前行的路,只是我们习惯它了,以为它不存在。

终有一天,你会发现,事情未曾改变,可是你已经改变,已经有力量面对过去,也有能力拥有新的开始,别急,但别停。


《千面英雄》的作者说过,每个人都拥有自己的、未被识别出来的,但是蕴藏着强大能量的万神殿。在成长过程中,我们经常会遭遇一些不愉快和失望,甚至是命运的无常,幼小的我们对现实的理解是有限的,也没有办法得到足够的支持和解释,那么我们就需要把内心暂时无法面对的阴影,寄存在一个美好的精神居所——内心的万神殿,静待自己内心花园的慢慢丰盛,踏上自己的英雄之旅。英雄有一千张面孔,每一面都是我们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