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万家生出败家子杯盘碗盆尽情摔
一切妥当之后，她便蹬云回天交旨去了。
万家在万家寨，寨子里的上百户人家都姓万，是祖先留下来的一脉相传，一个祖坟上烧纸。
传了不知几代了，早已出了五服，亲情也疏远了些。
要不是有族长管着，早就乱套了。
寨子里有一家爷字辈的，膝下五个儿子，若有福分，该五子登科了。
可好命生在孬地里，五个儿子都老大不小了，却没一个成气候的。
老大犯“五女星”，生了五朵金花后，就失去了生育能力。
老二娶妻，头胎生个千金，得了产后风就死掉了，也未续弦。
老三是先天性“鸭爪子”，没讨着媳妇。
老五是个“小济子”骨架，人送外号叫“小瘪瞎”，这辈子也别指望娶媳妇了。
唯独老四娶了个花滴滴的美姣娘，可几年也没怀上孩子。
一家人愁的不行，但又有什么法子呢?
俗话说:听天由命吧
这才是:一母生五子，五子都个别。
这万家上辈虽人旺，可下辈没一个可以传宗接代的，一家人正为继承香火的事发愁。
今瞅着老四媳妇的肚子一天天鼓起来，他们又有了希望，就南庙里烧香许愿，北寺里磕头求神保佑，东施僧西舍尼出去恭敬菩萨。
在家更是又供佛相，又打卦算命，还三天两头请郎中把脉。
郎中们都说怀上了个“带把”的。
全家人那个喜呀乐呀，一天云彩都散了，高兴的劲儿说不明白写不出来。
万家的人手多，不缺她一个怀孕的女人干活。
况且，要是不小心碰着了，或累着了，孩子有个闪失，大人有个好歹，那可是五门子归一的人种啊，是万家的“金贵卵子”。
孩子顺利地出生，母子平安，这才是一家人的头等大事。
所以，油瓶倒了也不让她去扶，就算有小孩掉进水里也不让她去捞。
一日三餐端给吃端给喝，一天到晚手不捏肩不担，东家串西家逛，养身子护孩子。
一下子被捧上了天的老四媳妇，在众星捧月里，很是享受。
两天不补身子三天早早的，除了吃饭睡觉，就是看蚂蚁上树，闲得去给狗搔蛋，学黑驴叫，三天两头调剂营养，逍遥自在恰似神仙过的日子。
身份高了，人也肥了，日赶月，月追年，转眼十月怀胎已满。
过月到了子午年，五月五日，五时五刻，孩子终于降临人间了。
占了五个五的小家伙，雪白干净、胖胖乎乎的，非常富态。
真是八顷地里一棵西葫芦——单根带独苗。
一家人那个喜呀，眼都睁不开啦，笑得嘴咧到耳朵根，鬼得花帽子都戴不住了。
一家人合计着，待满月客的大场面：不怕破费，声势要浩大，有钱的帮钱场，没钱的帮人场，只管好好吃好好喝…
有这等好事，谁不想沾个光，赏个面又有情分又得实惠。
四邻八舍亲朋好友，就连八竿子打不着的叫花子都来捧场。
待客那天，笙响笛鸣，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知道的都来高岗上添土。
万家寨各家倾巢而出，门前车水马龙人山人海，一连待了五天客，好不热闹。
每天老四两口子，抱着孩子赏给众人见面礼。
老爷子也天天对前来贺禧、五花八门的宾客，如此重复着：
“诸位亲朋好友，感谢大家前来赏光，光临寒舍捧场。”
“来的都是客，一路风尘，菜不美口，酒不足量，水酒杂菜，不成敬意。”
“今天大家能吃饱喝足，是看得起万某，还请诸位亲朋包容、谅解、实在对不住，余情以后再补”
他停了一下又说:“今天所有来捧场的，有资历高深的，有见多识广的，也有饱学大学问的，真是群英聚会。”
“现借高朋贵客的吉言、爱口，赐给犬子之儿一个名号，以后也好喊叫，老夫给大家鞠躬啦。”说着就弯腰施了作揖礼。
众人听了，纷纷交头接耳、大声小腔地议论了起来。
今天有人喊“小天使”、“小王子”，明天有人喊“金疙瘩”“宝豆子”，后天又是什么“玉”呀“银”呀“虎”呀“龙呀“福”呀“寿”呀…
名字一大堆，不是觉得太俗，就是显得太拗口，有的不大方，有的不响亮。
起名起了整整五天，没有一个大家认为最好不过的大名号，始终没能统一起来。
老四有点不耐烦了，他对大家说:“感谢诸位的爱心，为犬子的名讳高谈阔论。”
“敝人几辈子都是土包子家出生，大老土一个，不是名门望族，犬子也不会有大福大贵，不要太讲究了。”
“随便起个普通的名字，只要叫着顺口好听就行了，没有什么，请诸位不必太劳神费心啦。”
老四话音刚落，门外进来一位老者，走到老四跟前，掏出一串铜钱，放在孩子的胸口上说:
“小少爷投生贵府，生就一副福相，东家高兴，大家欢喜，老朽已来几日混口福，今为贵子起个“喜郎”的乳名，请高人指教。”
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学究站起来说:“很好很好，这欢喜儿郎，长大入学起大名时，可以把“郎”字的右耳旁去掉，叫“万喜良”，意为欢喜良善，此名不俗不雅，对贵子再合适不过了，诸位看呢?”
既然老学究都认可了，大伙都没有啥可说的了，谁还敢当面改别的不好的名字献丑呢?
大家一致认为好听又好叫，就统一起来：乳名叫“喜郎”，大名万喜良，记录入族谱。
自从吃了满月酒后，不知是惊着了还是凉着了，还是得了什么病，小喜郎除了吃奶睡觉不吭声，平时不是大声也不小声地“哽哇哽哇”啼哭不止。
任谁哄，怎么哄总哄不好…
为什么哄不好？这当然是有原因的：东斗星君被贬到凡间，一想到不知何时能再回天庭，更见不着青鸟妹妹，哪能不哭。
初次降临人间，
再也不能成仙。
悲痛开口大哭，
何时才能团圆。
这个“宝贝蛋”，一家人含在嘴里怕化了，吐在外边怕冻着，说话不敢高声，喘气不敢大劲，放屁都不敢放响声。
整天从你怀抱传到他怀抱，他怀抱传到我怀抱，睡觉都把他放大肚皮上。
喜郎虽托生在福窝里，一直这么哭，可急坏了一家人。
老爷子赶紧请先生写“天爷皇，地爷皇，我家有个夜啼郎，行路君子念七遍，一觉睡到大天亮。”
足足写了几百张贴到大街小巷，桥头路口…
还四下里请名医抓好药，南庙里烧香磕头，北寺里许愿拜佛。
香火烧了一大堆，良药抓了几箩筐，名医请了一桌又一桌。
脚打泡，鞋磨穿，路跑尽，全都无济于事，怎么也瞧不出喜郎得的是什么病。
老爷子愿意替喜郎受这份罪，可不是那么回事，一家人大眼瞪小眼，没神下啦。
大人吃不好，睡不好;活也无心干，人熬累了瘦了，眼熬红了烂了。
老爷子狠狠心对老四两口子说:“请先生写个招贴，谁能医治孩子不哭，酬谢黄金十两，让孩子跳个门槛，认做他为干爹，或许这么着一冲，会好呢，总比总这么哭好吧”
老四两口子也没办法，就听老人的，写张告示帖了出去。
许多天过去了，知情人见了都摇头，谁也不是神仙，那能有把握治好喜郎的病。
所以，无人上门承接这门子生意。
有人说小喜郎是胎里带的先天毛病，也有人说四媳妇怀孕时，不运动坐下了病根。
更有人说命里无儿难求子，喜郎是块朽木，不能成材…
喜郎虽小，除了爱哭的毛病，但有一点好，那就是五脏六腑都很好，一不误吃，二不耽误长身个。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了，沒办法只能听天由命…
正当一家人绝望的时候，一天吃午饭，一只花狸猫爬到锅台上舔碗边子上的剩饭，碰掉了碗，“啪”的一声摔到地上烂成几瓣子。
正哭着的喜即听到碎碗声，猛惊一下，停住哭声，安静了有一个时辰多。
他妈一逗，喜郎还咧开小嘴笑呢。
这是他出生以来头一回笑，笑得像一朵花那么好看。
真让他妈开心死了，赶紧把这个事告诉一家人。
众人慌忙围拢上来看稀罕，人人欢喜非常，个个乐跳若狂。
大家正高兴之际，他哭的毛病又犯了，“哇…”人们只好垂头丧气地散去了。
他妈把烂碗声惊动他不哭的事，向老爷子学说了一遍。
老爷子听后，感觉新鲜蹊跷，就说:“要是这样能哄孩子不哭，咱就天天摔碗给他听好了”
老大听说这事，不同意说:“咱家这小家小业能败祸几时，俗话说，家有万贯聚宝楼，也怕败子一露头。”
老二说:“大哥差矣，俗话说风吹鸭蛋壳，财去人安乐。不这样，这家业也是守不住的，说不定从哪里来个破财的事呢。”
老三、老五当然听爹的，老三说:“俗话说，活着聚财又聚钱，死后两手抱空拳，钱财多少，死时也不能带进墓门里去。”
老五帮着老二说“钱是无价宝，花在哪里哪里好。不为好，谁还出苦力受大罪挣钱呢。”
“挣钱就是为了好嘛，为了喜郎咱家还少花钱啦，不都打了水漂。”
“现在有这么个法子让他不哭，又不花大钱，有什么了不起，咱大家再挣么，你们说是不是这理?”
老四当然同意多数人的看法，但因为是自己的儿子破财，这个节骨眼上，他不好表态。
其他人知道他的心事，也就不去征求他的看法。
老爷子看出门道，也是无法治疗孙子不哭，疼孙子心切，他是一家人的主心骨，他说:
“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明天刀砍头!钱财是人挣的，只要孙子不哭，豁出去了，就照这么办，摔!”
老四叹了口气说:“俗话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就是为了享福，这个小祸害来了，大人不享福还受罪，要钱干什么?大哥，你说是吧?”
有老爷子在场，老大虽心中不乐，听大伙说的也是个理，又孤掌难鸣，少数服从多数，也只好不吭声地点点头。
最后老爷子又说:“唉，人来到世上，图的是什么，图的就是后继有人不绝后，平安无事过一生，到死有人送到南北坑，落个不绝户的好名声，我说了算，就这么办!”
自此以后，不问酷暑严寒，不管三更半夜，只要喜郎咧嘴想哭，哄抱的人就赶忙摔碗…
你可别说，确实有效，小喜郎只要听到碗声响，立马就笑了。
开始摔大碗细碟子，摔一阵子，钱是卖鸡鸭猪羊换来的，家业，去了一小半。
老爷子一看这样不行，改摔小碗粗碟子。
又过了一段时间，家业又去了一小半。
老爷子见状，心里虽有些那个，但又怎么办呢?
为平安，为欢心，就乌龟驮石碑——硬撑吧。
先成捆的买碗，后来干脆用小车往家推。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一边往家里买碗，一边把家里的鸡鸭卖光卖牛羊，牛羊卖完卖田地，眼看着家业就要败坏光，房前屋后碗碴子却摞成垛，堆成山。
出了这样的败家子，一份不大的家业，只三四年功夫就变成了欠债要讨饭的地步，一家人这才发了愁。
一天，老大背地里跟老爷子偷偷说:“爹呀，这样摔下去，哪怕家有金山银山也扛不住这么折腾呀，这么一大家子人都拎根打狗棍子去乞讨要饭?”
老爷子没吭声，他心里也想过，好好的新碗都摔碎，也太可惜了。
再要这么摔下去，怕等不到自己伸腿西归，这个家就荡然无存了。
一家人也要跟着喝西北风，也愁得睡不着觉，吃不下饭。
二人正商量着，忽听有术士相面看风水的吆喝声。
老爷子忙出去看，见那术士蓬头垢面，一身八卦衫烂了几个窟窿，腰间系一根稻草绳一手拎一根竹竿棍，上挑一只旧葫芦。
另一只手拽住肩背的破木箱，活像一个叫花子。
这正是：
万家生个败家郎，
日夜啼哭惹人慌。
摔碗听响止哭闹，
日久家业快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