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星云冰淇淋（三）

重启重力环，休眠仓里的人苏醒，迎接他们而来的不是一个脱离噩梦的美丽新世界。船长从休眠仓里爬出，咳嗽着呛了几口水，他在十字军战士的搀扶下，靠在一旁的墙边喘着粗气。

约翰拍了拍船长的脸皮，他急切地想要知道发生了什么，“凯伦船长，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凯伦船长却依然耳目不明，四肢无力地瘫软在地。眼看船长没有反应，他们便留下几个人照看，约翰带着人去往了顶层。

“这里是开拓者1840号，请你方表明来意。”一道迟来的信息送到约翰眼前，他不敢犹豫，报上了自己的来意，“我方是长蛇座阿基拉星‘星云冰淇淋’科考项目组，谨代表阿基拉临时政府，对你方施以援助，请回复。”

“收到，我方船体动力系统受损严重，请救助伤员，我们会在全体撤出之前保持平行姿态。”不一会儿，信号就断了，这也让约翰不顾反对，坚持登上了前方飞船。

“你是？”机组的人员对约翰的到来很是吃惊，这副面孔他们并不陌生，“外交部长？”

“不，那是我的兄弟，我是约翰，那个逃走的人。”约翰解释了自己的身份，却没成想引来了机组成员的愤怒。他们其中一人用力捶打桌面，发出了忿恨的声音，“为什么是在这里，遇见你这个王八蛋！”

“你要是留下来，我们也不至于输。”另外一人又接上一句，“我们的地球，呜呜呜……”接着还有一人抽泣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你既然不愿意参加战争，又来这里干什么。”机组成员群情激愤，他们知道现在的处境，却仍然抑制不住内心里对约翰的愤怒。

“出去，我们还有工作要做。”他们无法信任约翰。

约翰闻言带领十字军退出了领航飞船，与抢救的队伍汇合。由于运载不足，约翰只能让大部分的人类乘坐救生艇飞往科考船。而之后他又联系上了巴斯特，想要她来接应，“巴斯特，我们与逃难的人类殖民飞船发生了撞击，这里需要医生和运输船。”

巴斯特没有过多追问，她在确认了所需要的运输船数量后，直接派出了护航编队。在约翰这句话的背后，她知道这些逃难的人类要想听从约翰的指挥，必然少不了部队的支持。

“他们将会在三天内到达，我自作主张加派了一些部队，希望您不要介意。”巴斯特把舰队的信息发给了约翰。约翰知道巴斯特的意思，虽然这一举动对人类不利，但以防万一，他也不得不接受。

就在约翰救援发出后不久，罗素也放下手上的工作，赶到甲板上迎接自己的同胞。他和十字军战士搀扶着这些刚从休眠中醒来的人类，同时也询问他们发生了什么。

“我们从地球逃出来以后，遭到伏击，航线偏离了原本的轨道，只能冒险进行亚空间跃迁。但是稳定液泄露，导致了我们必须冬眠。”一名虚弱的女人在意识模糊中对罗素念念有词地说道。

在安顿好一些虚弱的人之后，罗素断断续续地了解到人类惨败的真相。盖亚之盾系统并没能起到预先的作用，困守孤星的部队很快因为补给而被击破。在很多殖民地，盖亚之盾系统甚至开一次就要花费巨额的电量，这对整座星球来说无异于画地为牢。

几个月的鏖战中，在正面战场的绝对优势下，星联第三军击溃了海伯利安、基地、沙丘、安德、三体、利维坦等舰队。平民的逃难船也被他们击落，共同体的谈判也被拒绝，这群冷血的石头人势必要把整个人类都要剿灭。

罗素没有太多悲伤的时间，母星地球被占领的坏消息早已在哭泣声中化作荆棘刺痛了他的心。而随着约翰连带着机组成员回到科考船上，几百艘工程艇也飞回了科考船，甲板上顿时人满为患。许多人类趁着无重力环境攀附在甲板的各个角落，他们已经无处可去，这里是第二个家乡。

在甲板上人类和黑目人可谓是同病相怜，同样是失去一切，同样是遭受战火灾难，双方也许会因为语言的隔阂而不能相互理解，但隐藏在知性生命中那种感性的部分却让彼此之间的距离能够拉近。

约翰停下了“星云冰淇淋”的研究，把人手调来用于为这数千人的安置，他把这些人的身份卡进行了升级，使得这些人类能在阿基拉星球上通行无阻，再通过分配给他们一些简单的工作进行过渡，暂时把一部分浮动的人心安稳下来。

但是这样也不是办法，人类在经过了星际战争之后能否建立起其他种族的信任，这是最难的。

在第二天的午间，两个种族就爆发了矛盾，尽管语言不通，人类的一个工人工作的时候，其他黑目人竟然呼呼大睡，这让他很是恼怒，于是纠集起一帮人打算给这群黑目人一点颜色瞧瞧。

约翰赶到现场的时候，几个人扭打在一起，还有几个人受了轻伤退到一旁。他看到这样的情景，大声喝止，“住手！”几人看到约翰背后的十字军战士，连忙停下了手，“你们干什么？”约翰开始质问。

经过一系列的问询，约翰这才了解到人类和黑目人的不同，人类的皮肤拥有发达的汗腺，可以高效地进行新陈代谢，因此可以长时间劳动。而黑目人的皮肤坚硬，血液循环系统也有别于人类，长时间劳动对他们来说是种负担。

在解释了这种区别后，几人才悻悻地离去，徒留下约翰焦头烂额，因为下一起冲突很快来了。

罗曼博士向来是个绅士，但却少不了绅士的毛病，比如勾搭女性。受害者女性和罗曼被抓到的时候，那位女性还一个劲儿地为罗曼做辩解，这也给约翰上了一课。

“罗曼博士，我觉得你身为科学家，应该明白生殖隔离这种事。”约翰旁敲侧击地威吓道，他对罗曼博士没有什么好印象。

“约翰，你真是个无聊的统治者，能有哪一个统治者不喜欢佳人美酒呢？你这行为真是无趣。”罗曼调侃道，丝毫没有把约翰当做他的上级的意思。

这一句话让约翰哑口无言，不过他没有继续追究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只是让罗曼博士小心自己的行为。之后，两人都被释放，那位女性也被同伴带走，再没有出现在约翰视野。

约翰在到处弥合两个种族之间的嫌隙时，也窥探到这个世界的奇异古怪：有人喜欢钱，有人爱情泛滥，有人不甘身在人下，有人浑浑噩噩地生活在这世间，无数的怨言和悔恨，无数的悼念与牵挂，这些都流淌在人间。

约翰找到罗素，他想知道自己到底要做什么。

“约翰，你懂数学吗？”罗素问道。

约翰则是摇了摇头，“我不太喜欢数学。”

罗素则是轻轻笑了笑，“我也不喜欢，但是数学是个好用的工具，没有数学的地基，科学是没办法建起大厦的。”

“那你想告诉我什么？”约翰不太明白。

罗素对约翰表达了对预言的态度，“约翰，我知道对你来说预言揭示的未来乍看之下是绝望的，但对我来说，仍有可为的空间。”

“你是说未来还是可以改变的？”约翰听到这里也不由打起精神，他想听听罗素对未来的看法。

“对你来说数学是不是完备而确定的体系？”罗素提问道。

“你如果是想说1+1=2，那我是确定的。”约翰只能理解到这里。

“约翰，在我们人类离开地球之前，就有许多的数学家试图建立一个绝对的体系，试图用数学揭示一切的根本，所有的公式定理都可以通过数学来得到唯一确定的解。”罗素讲起了那段很遥远的故事。

“难道不是吗，你现在使用的不就是这一套工具吗，用AI和量子计算机反向推导我写给你的公式定理。”约翰对之前发生的事很确信，他也很信任罗素的能力。

“但事实是，哥德尔不完备性定理，证明了有些时候公式定理是不能自圆其说的，一个只为不给自己理发的人理发的理发师，是矛盾的。”罗素说着给约翰详细地介绍了哥德尔不完备性定理到底是何其古怪的一条定理。

“你的意思是，数学不能作为所有事物的解，它归根结底也只是一套好用的工具。总会存在我们人类无法认知到的东西，像是不可见的社会政府，不可见的光线和微波，这些形而上的东西无法构成我们所知的一切。”约翰在罗素的开导下终于明白了支撑这位科学家一直以来的热情到底是什么。

“这个世界或许是残酷的，约翰，我们人类也不过是这大千世界的小小沙粒。但是仍有人知道我们的未来不是被可悲的公式定理所束缚的纯粹理性世界。构成我们的一切或许是巧合，也或许是命中注定，但我们不能轻言放弃，不要被惯性和权威所束缚。这就是科学的精神，人类的精神。”罗素吐露出自己的感受，这也解释了在克拉克推出改造人的计划时他的那种激愤。

约翰有些恍惚，他似乎不对那遥远的未来怀有悲观了，但是他的心里又有很多的疑问要解决，在他把今天的公式定理交给罗素后，他又打算去询问一下那个惹是生非的罗曼博士的看法，或许不同的种族也会有不同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