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明烛天南（三）
路振飞话到此处戛然而止，眼角扫向户部尚书高弘图。
高大人啊，我给你顶包顶到现在了，这不能什么都让我来说吧。
高老爷子最近在家修养的不错，今早上朝告诉朱由崧，自己不需要搬椅子来坐。
朱由崧见他不是客套，也便遂了他的意，让他照例站着参朝。
高尚书见路大人暗示，即刻接过话头：
“启奏陛下。
“洪武祖制，盐铁专营乃天子利权。
“左良玉请自铸铁贩盐，臣深恐其开藩镇跋扈之端，请陛下三思啊！”
朱由崧知道高老爷子是为国事计，也知道连脑子活泛的路振飞也深恐其盐铁自营不妥，笑着答道：
“我看呐，两位爱卿过虑了。”
两人连忙问道：
“臣斗胆，莫非陛下准备应允左良玉所请？”
朱由崧轻笑着摇了摇头：
“路公、高公。
“您二位公忠体国，都是百官翘楚，但是朕看来都没什么在市井中谋生计的经验。”
路振飞有些不解，恭恭敬敬问道：
“臣鲁钝，请陛下明示。”
朱由崧往后靠了靠，悠悠道：
“这市井百姓在市场上卖鱼卖菜，也许要店家开价，顾客划价。
“两相撮合，两相妥协，这生意便能谈的成。
“若是卖家一开口，一石粮卖三两银子，买家也不管不问，直接谈拢。
“诸君请想，这世间是不是少有这般生意。
“因为一石粮不过一两银子，卖家言说三两分明是想看看买家讨价还价的本领。”
说到这儿，大家都明白了大半。
皇帝的意思是左良玉也仅仅是漫天要价。
他也知道皇帝不会照单执行，因此将价码开高，等着皇帝向下还价，他好多收些好处。
路振飞拱手道：
“陛下圣明，敢问陛下意下如何？”
朱由崧看向了身旁的韩赞周：
“韩公公，给众卿看看左良玉目前在武昌府的经营状况。”
韩赞周从袖中掏出了一些荆楚之地的往来账目交给了群臣。
众人看去，其中记载的收入与开支，并未见左良玉有什么囤积居奇，僭越君上的举止，反而显示左家军极缺银饷。
左良玉大字不识一个，确实有些野心，也有些鬼点子，可从历史上来看，其政治经济的认识一塌糊涂。
且其手下成分复杂，也没有什么能谋善断的人才。
忠于明廷的何腾蛟、袁继咸等人虽然被他当作吉祥物养着，但却不为左家军出谋划策。
因此，盐铁专营这事，别人要了八成是想要谋反。
可已经知天命的左大帅恐怕是真的穷的养不起军队了，才向朝廷要求盐铁专营。
朱由崧待群臣看完以后，缓缓言道：
“鄂国公并非是李克用，更不是安禄山，这一点是朕所信任的。
“他说要盐铁自营，还说什么要反哺朝廷，我们便可以顺水推舟嘛。
“许他盐铁自营，但是要他先把成绩做出来，朕才可以信任，众卿说是不是这个理？”
“陛下言之有理！”
下站众人纷纷应承称是。
朱由崧右手拿起奏折摇了摇：
“诸卿且看进取三策——无非便是‘自守长江’‘西进巴蜀’‘北击李闯’。
“左良玉的真正心思，诸君猜得出吗？”
操江诚意伯刘孔昭接过话头，出班言道：
“陛下，以臣愚见，鄂国公是想西进巴蜀，聚歼献贼。
“一来鄂国公素与张献忠部交战，深谙敌情，知己知彼。
“二来嘛，四川物阜民丰，不能为寇所久据，若他能拿下，便可兑现向朝廷供给的诺言。”
左良玉进取三策之中，自守长江全是废话，不过是想告诉明廷自己愿意通力合作。
说什么北击李闯，那白旺、袁宗第、刘体纯几年来都横在左良玉眼前，要能打得过早就打了，还须等到这个时候？
左良玉提出这个想法，无非是想告诉众人，自己人老心不老，尚能一饭斗米，肉十斤，仍可披挂上阵。
但真要让他去打什么李自成，恐怕是痴人说梦。
历史上阿济格穷追李自成，而李自成害怕与清军接战，舍弃襄阳也要攻打左良玉的大本营武昌。
左良玉也不含糊，他害怕闯军，可是不怕弘光朝廷，当即就要舍弃武昌，倒反应天......
朝堂众人皆知道左良玉畏闯如虎，而张献忠畏左如虎。
因此，稍微思索一下，便知道剩下的西进巴蜀才是左良玉的真正目的。
朱由崧闻言抚掌笑道：
“诚意伯说的一点不错，左良玉正是这个意思，但是你还少说了一点。”
刘孔昭想了又想，实在想不出来，只好请教皇帝：
“陛下恕臣愚钝。”
朱由崧接着悠悠：
“左良玉有野心，野心却不在反叛上。
“他志在为诸将之首，永保权贵。
“如诚意伯所言，沿江防守过于保守，北击李闯则力有不逮。
“只有西进巴蜀，才能调动整个江防为其策应。
“若是朕允许他进攻献贼，那高杰、黄得功等将全变成他的助攻、援军了。
“这便是他的另一个追求。
“他这一生兵没少带，仗没少打，可就是没当过督师。
“他西进四川，除了建功立业外，便是想过一把督师长江，调动朝廷诸将的瘾。”
此语确实是诸臣想破脑袋也想不到的。
虽然听起来有几分滑稽，但是仔细想来又入情入理。
话虽如此，吕大器还是有所顾忌，正欲出班谏言，朱由崧却已经开口：
“崇祯十一年、十三年、十五年，左良玉三次战败张献忠，但三次令其逃脱。
“如今左昆山愿自请平蜀，朕岂能不成全？
“路大人，你记一下，朕作如下部署。
“第一，准左良玉固本三策，但自营盐铁一策，朕要看见川东回到朝廷治下之后才可兑现。
“第二，令他兼领川东总督，夔州、渝州、广安等地防务一应听其调遣；
“第三，通告长江中下游江防部队及高杰、黄得功、马士英部，让他们为鄂国公庇护侧翼，防备北方闯贼，全力助其剿匪。
“若是闯贼打到了武昌，则先治高杰、黄得功、马士英之罪。
“告诉鄂国公，朕完全信任他，但是今年之内，朕要看见成效！
“将我的原话告诉他，我给他半年时间。
“若是剿献大获成功，不止是盐田专营，给他封个武昌郡王都行！
“但要是让张献忠杀进了成都，堵上了剑门关。
“朕就要昭告天下，把他的鄂国公降爵为牂牁县男！”
群臣纷纷一愣，心中又觉颇为有趣，陛下这降爵的招虽是激将法，可也忒狠了。
有明一朝，不置子、男二爵。
此番要是左良玉真打不过张献忠，那便是大明第一男爵......
自此会彻底沦为千古笑话，成为后世人们闲谈的话资......
这对好面子的左良玉而言，比杀了他九族还难受。
众臣强忍着心中的笑意，面面相觑，吕大器出班道：
“既然陛下想让鄂国公出师川东。
“臣便知会西南总督龙文光、四川巡抚刘之勃、巡按堵胤锡，让他们早做准备。”
朱由崧点了点头：
“此事兵部要妥善处置，给袁继咸、何腾蛟去信，让他们务必全力辅佐左良玉剿匪。
“高卿，你以户部的名义告知左良玉。
“待左家军着实西进剿匪之后。
“户部和蜀王府每月各发五万石粮饷供给武昌，今年共发五十万石，以后每年如此。
“告诉他，朕不会失信于他，诏书上写的是真的。
“张卿，让吏部发去行文，四川巡按堵胤锡监领蜀王府长史，自行率军‘保护’蜀王。
“蜀王的地朝廷不会动，但是我要知道他岁入多少。”
高弘图、张慎言颔首道：
“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