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在1931的一万种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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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楚瑜

一直等到晚上八点,戒严解除,两人才从宅子里出来。

苏梦卿招来一辆人力车,弹了块银毫在车夫手里:“劳驾,去王府井。”

“好嘞,您坐稳了!”

人力车缓缓加速向前,走了没多远,顾云就注意到,有辆车始终跟在身后。

他们左转,那车也跟着左转;他们加速,那车也跟着加速。

是谁?

要是警察局或者宪兵队,直接上来抓人就完了,何必费这个力气呢。

顾云有点怀疑,是方才同自己交易的金边眼镜。

她没有再回头,而是悄悄在苏梦卿的手背上,写了几个字。

车夫刚刚从正阳门大街拐进了甘井胡同,苏梦卿忽然喊了一声。

“师傅停车!”

车还没停稳,苏梦卿便伸出手,在顾云的肋下一撑,带着她直接跳了下去。

“哎!这位爷!还没找您钱呢……”

“不必了,我有急事。”

苏梦卿随口撂下一句,头也不回地拉着顾云,飞速朝胡同深处跑去。

路过几处低矮的屋檐,她忽然停下脚步,推开一扇虚掩的房门。

顾云跟着进去,还以为是个住家,却见院落里并没房屋,只有一扇门开在对面,却是个穿堂。

两人出了穿堂又折向北,在迷宫般的小巷里拐了好几个弯,苏梦卿才放缓了脚步,轻声问道:“我没发现,你那边呢?”

顾云一路上都在留意身后,闻言摇摇头:“我也没发现。”

“那就好,也不知道是哪路小鬼,”苏梦卿松了口气,“咱们赶紧家去,要不晋荣该等急了。”

这里离大栅栏不远,属于闹市区,没走几步,便又寻了一辆车。

这次,再没有人跟在后面了。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透,胡同里没有路灯,全靠车头一盏气死风照明。

车夫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埋着头只管拉车,苏梦卿也没说话。

他蹲坐在座位上,两臂抱着膝盖,怔忡地望着无边的夜幕。

“在担心表哥?”顾云问道。

“对,中枪在大腿,大夫说没大碍,”苏梦卿皱眉答道,“可人一直昏迷不醒,恐怕失血太多,伤了元气。”

“我娘亲还在世的时候,托人给表哥看过相,”顾云不信这个,但不排斥用这些话宽慰别人,“说他厅堂轩宇,寿纹入海,不是个短命的样子。”

“希望如此吧……”苏梦卿勉强笑了笑。

“对了,你和表哥怎么认识的?”顾云有点疑惑,“还从未听他说过呢。”

“我们都喜欢看话剧嘛,在剧院认识的,后来就在一起了。”

“是我不让他和家里人说的,毕竟他在老家还有婚约,又是世代的书香门第,传出去不太好。”

可能是回忆起了一些美好的往事,苏梦卿的眉头舒展开了,眼中也有了些许神采。

但她很快便意识到,方才似乎说了些羞人的话,面上顿时腾起两朵红云。

“等会等会……”顾云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对劲的东西,“你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上学的时候,常常出去看剧这种事,被家里知道了不太好……”

苏梦卿面上红霞更甚,生硬地转移话题:“对啦,那首歌真好听,是你写的吗?”

“松花江上?”顾云摇摇头,虽然这首歌还未问世,但她不愿冒别人的名字,“是我偶然间听来的,作者是张兰璞老师……”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在心里暗暗琢磨。

怪不得表哥一直拖着不结婚呢,难不成有这种爱好?

不,不对……

这家伙的反应,有点过于娇羞了。

顾云借着昏黄的灯光,再一次望向苏梦卿。

他的皮肤散发出淡淡的光泽,纤长的睫毛轻轻弯曲着,勾勒出一个柔美的弧度,而细密的胡茬下面,却看不到喉结……

原来……如此。

顾云因为这个发现,暗暗地在心中微笑起来了。

此时,人力车转过了蒋家大院,停在了黄米胡同深处,一处半新不旧的四合院旁。

林晋荣还穿着那件破破烂烂的袍子,正焦急地在门口徘徊。

瞧见她们下车,几步小跑就迎了上来,惶急地说:“你们怎么才来?楚瑜……楚瑜他走了!”

好似晴天打了个霹雳。

苏梦卿顿时瞪大了眼睛,只觉两腿一阵阵发软:“什么?走了?去哪了?”

“楚瑜他……”林晋荣红着眼睛,悲痛地重复了一遍,“去世了。”

“不可能!这不可能!”

苏梦卿重复着这句话,脸色苍白,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林晋荣。

那对瞳孔中溢出的绝望和哀伤,令后者原本拼命忍住的泪水,也从眼角中缓缓落下了。

“我不信,我不信,最危险的时候都挺过来了……”

苏梦卿喃喃地念叨着,仿佛失了魂魄,缓缓地、一步一步地向院内走去。

顾云和林晋荣沉默地跟在后面。

这是个方正的合院,此刻西厢房门敞开着,楚瑜安静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

苏梦卿站在床边,痴痴地看着,嘴唇哆嗦着,似乎有很多话想说。

但最终,她只发出了一声心碎的号哭,便直接倒在了地上,身体像她的心上人一样冰凉。

“梦卿!梦卿!”林晋荣慌张地喊道。

他冲上来,抓住苏梦卿的肩膀,用力摇晃着,不知是想把她唤醒,还是想让她晕得更彻底一些。

顾云叹了口气。

她大概是三个人里面,唯一还能保持理智的那一个了。

“我来吧。”

顾云推开了林晋荣,将苏梦卿的身体放平,然后用手垫在脖颈处,轻轻抬起下颚,开始缓缓地按压人中。

一面施救,一面抬起头,望向表哥的尸首。

虽然继承了记忆,但她并不是那个生于斯长于斯的女孩。

现在,看着这张熟悉而陌生的脸,顾云的心中,其实并没有太过悲伤。

死去的人使命已然完结,而活着的人,还得在这见鬼的时代里挣扎……

等等……这是什么?

她忽然注意到,楚瑜的指甲盖上,有一道白色的横纹。

米氏线!

有人投毒?!

顾云陡然一惊,仿佛一盆凉水,顺着脊椎淋了下来。

但她却没有轻举妄动,直到苏梦卿眼睑翕动,似乎就要醒来的时候,才开口发问。

“晋荣兄,表哥是什么时候去世的?”

“我……我也不知道大概时间,”林晋荣皱眉回忆,“我回来大致七点钟,那时候楚兄状态还不错,我便煎了药来,喂给他喝。”

“喝了药,金衡和章立德两人也到了,瞧了楚兄的状况,又说了会话,大概一个钟头吧,便起身告辞,约定明早再来。”

“我把他们送出门口,再回来时,却发现楚兄浑身发烫,不停抽搐……”

他的声音有些哽咽。

“梦卿不在,我立刻出门去找大夫,可后街那洋大夫出诊了不在家,等回来时,楚兄已经……唉!”

金衡是看报人,章立德是车夫,都是剧团成员,顾云之前在广场上便已见过。

那……这三人就都有嫌疑。

顾云这般想着,又继续发问:“药是你亲自煎的?”

“对。”

“药呢?”

“楚兄喝完了啊,”林晋荣指了指放在床头的空盏,“梦卿嘱咐过,这药不能陈,得现煎现喝。”

“那总有药渣吧,”顾云追问,“放哪了?”

“这……”林晋荣迟疑了一下,脸颊忽然涨红了,“你怀疑我?”

“药是你煎的,表哥是你看护的,”顾云点点头,“不错,我当然怀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