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理由
东厢房里，此时又剩下了顾云一个人。
她将那砂锅挪了个位置，拭去了桌上残留的汤汁，随后瘫倒在椅子上，缓缓伸了个懒腰。
好累……
来到这个世界不过半天，却连续经历了这么多事情。
此刻，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休息了……
顾云一连打了几个哈欠，然后缓缓闭上了双眼。
房内一片寂静，唯有少女轻微的鼾声。
过了片刻。
嘎吱……
床榻悄悄响了一下。
然后，那具穿着明黄色寿衣、脸色苍白的尸体，似乎动了动手指。
沉睡的少女一无所觉，似乎好梦正酣。
又过了一会，那具尸体轻轻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它偏着脑袋，仿佛在倾听着什么。
少女的呼吸依旧均匀，四周万籁俱寂，并无半点人声。
它笑了。
随后蹑手蹑脚地下了床，无声地走到顾云身后。
“我愚蠢的妹妹啊……”尸体低语着，“你为什么要跑到北平来？又为什么要杀那个日本军官呢？”
他无声无息地脱下了那件寿衣，握在手中拧了拧，拧成一股绳，向顾云的脖颈套去。
然而，沉睡的女孩却忽然一低头，躲过了那致命的绞索。
她站起身来，看着满面错愕的尸体，平静地打了个招呼：“嗨，亲爱的表哥，好久不见。”
“你！”楚瑜大惊失色，旋即伸手，往桌下摸去。
“别费劲了，”顾云莞尔一笑，一点阻拦的意思都没有，“我既知道你没死，怎么会不防着你的后手呢？”
“你怎会……”楚瑜的动作定格了，狐疑地打量着表妹。
这还是那个天真温柔，无论和谁说话都会脸红的小女孩么？
“我知道你很急，但先别急，坐下说，”顾云指了指另一把椅子，“苏梦卿信了我的话，林晋荣死定了，咱们有很多时间。”
楚瑜站在原地没动。
他的嘴角微微抽动，面色阴晴不定，似乎仍有疑虑。
“你这么大费周章，无非是不想放弃苏梦卿，”顾云叹了口气，“谁让你是我最好的表哥呢，放心吧，我会帮你的，我也很喜欢这个未来的嫂嫂。”
这句话正中要害。
楚瑜犹豫了片刻，便将长衫的下摆一撩，坐在了顾云对面。
“阿妹，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他讪讪一笑，“你是怎么发现的？”
“看到那个‘林’字的时候，”顾云指了指床框，“太刻意了表哥，你一个昏迷不醒的人，就算林晋荣那蠢材真要害你，你又如何得知？”
“知道我那时憋得多辛苦吗？差点笑出声来！”
“……”
楚瑜沉默了一会，有点不服气：“也不是没有可能啊，比如晋荣害我的时候，我其实已经醒过来了……”
“行，姑且算你有几分道理，”顾云好笑地看了他一眼，“但你还有个最致命的破绽。”
她指了指楚瑜指甲上的“米氏线”。
“你寄给我的那本《白马酒店》非常精彩，所以我一看到这个特征，立刻就认定你是被人下毒的。”
“但表哥，我可是个女孩子。”
“这种指甲油画出的痕迹，就算画的很像，就算一时被蒙过去了，又怎可能一直分辨不出？”
“帮你穿寿衣的时候，我就发现不对了！”
“啊这……”楚瑜怔怔地看着顾云，冷汗从额前渗出。
要知道，苏梦卿虽然整日咋咋呼呼，颇有男子气概，可她也是个女孩子，而且极为擅长化妆！
幸好，幸好发现这个问题的，是顾云……
他沉默了良久，忽然对顾云拱手一揖：“多谢阿妹，此事愚兄记下了，日后定有回报。”
“都是自家人，客气什么，”顾云笑了笑，“有件事我想不明白，你既然没中毒，如何能瞒过林晋荣？倘若他真的寻来大夫，又怎么应对？”
“这是一种麻醉药品，我偶然间在实验室配出来的。”楚瑜从怀中摸出个棕色的瓶子，颇为自得地介绍道。
“只要注射一微升，就会让人暂时失去生命体征，进入假死状态，寻常大夫根本瞧不出的。”
“怪不得，”顾云点点头，“但我还有一事不明，表哥你这么爱国的一个人，为什么会投靠日本人，去做汉奸呢？”
这个刺耳的词，并没有激怒楚瑜，反而让他微笑起来了。
他一手放在胸前，一手前伸，眼神坚定，面上泛起一阵病态的潮红。
“阿妹，你觉得，当今之中国，还有希望吗？”
“庙堂诸公，整日只知争权夺利，又或庸庸碌碌，毫无奋发向上，洗雪国耻之精神！”
“九一八至今，已有一个多月了，可东北军呢？一枪不放，寸土不守，只知一味退让、退让！”
“民众又如何？整日只顾自家的一亩三分地，对国家兴亡漠不关心！”
“我们努力地向他们宣传抗日的道理，可他们呢？一点都理解不了！”
“阿妹，这个国家已经病入膏肓，彻底没救了！”
“唯一的希望，就是依靠日本人！”
“他们虽然只有三岛之地，但文明程度更高，思想也更加先进！”
“只要彻底敞开怀抱，将日本视作导师，在中国建立一个日本主导的政治、经济和文化体系，共存共荣，自然就能复兴中华！”
好家伙，听了这一套长篇大论，顾云总算明白了，楚瑜到底是中了什么邪。
此人从小得意，做什么都顺风顺水，一旦遇到些挫折，再被有心人蛊惑，就很有可能走上邪路。
只可惜这一身的学问才智……
“说得好，我很赞同。”她轻轻地拍了拍巴掌。
“那你怎么不早告诉我，现在我已经和苏梦卿杀了个鬼……哦，皇军军官，就算有心投靠，他们也不会相信吧。”
“这事确实棘手……不过你既已明白了东亚共荣的道理，那就有办法解决，”楚瑜拍了拍胸脯，显得胸有成竹。
“上次你在电文中，提到的那个日本商人伊藤忠信，就是我们的同仁之一。”
“姑丈逃跑之后，他也在背后帮过一些忙，不然，那些上门追债的地痞，做法为何会如此文明？”
“可你却辜负了这份好意，独自跑到北平来……”
“事到如今，只要你嫁给他，关东军自然奈何不了你，死得又是个小小的尉官，过段时间，就会风平浪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