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在1931的一万种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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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匕首

傍晚,一列从天津出发的火车,正向着北平疾驰。

连绵的田野、袅袅的炊烟……走马灯一般从乘客们眼前闪过。

他们或凭窗远眺,或垂头打鼾,或扭着脑袋,目光逡巡着,搜寻着车上的新奇事物。

不久,这些人的视线,都集中到车厢角落,一堆小小的行李上。

那既不是日渐紧俏的粮食或者药材,也不是鼓鼓囊囊、塞满土产的褡裢。

而是几大本包着漂亮书衣的乐谱,扉页上放着洞箫和长笛,用块纯白的绸缎系着,旁边还立着手风琴和吉他……

样样都收拾的纤尘不染,镜面也似地,反射着夕阳的余晖,和四周满是泥淖风尘的包袱们,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莫非……是贩卖乐器的吗?

旅客们注意起这行李的主人来。

看着却不像商人,而是个二十来岁的女学生。

她的脸颊白嫩如霜,一双眼睛又黑又亮。

她穿着件白洋布旗袍,佩着同文书院的校徽,白袜白鞋,手里捏着条素白的手绢。

上面绣着两个字“顾云”,那是她的名字。

她没有同伴,亦不与人搭话,独自坐在车厢的角落里,默默守着这些雅物。

这种不太寻常的姿态,立刻便吸引了同车乘客,尤其是青年男子的注意。

先是探头探脑地注视,然后是交头接耳的讨论。

不一会,车厢里便响起了一阵低沉的嗡嗡声。

可顾云却仿佛什么都没听见,又或者什么都不关心,依旧坐在那里,双眼怔怔地盯着窗外。

她在思考着更要紧的事情。

比如:怎么好端端在家睡着觉,一睁眼就穿到民国了?

而且,穿就穿了吧,为什么是少女?

顾云低头,看了眼自己微微隆起的胸部,心情非常复杂。

从记忆中得知,现在是民国二十年,日寇的魔掌,已经伸到了哈尔滨。

一个身娇体弱的小姑娘,枪都扛不动,在这种风雨飘摇的乱世……

无论怎么想,存活的希望,都非常渺茫。

除非,到那些比较安全的地方去。

比如漂亮国,再比如……几年之后的延安。

那里纵不是地上天国,可有最起码的社会秩序。

但,她面临一个很现实的问题:没钱。

顾大小姐是从家里跑出来的,旅费几乎花光了全部身家,兜里只剩下一枚银毫。

父亲滥赌败光了家产,如今下落不明,追债的踏平了门槛。

继母想来想去,想了个两全其美的好法子:和顾云一起,嫁给某日籍富商做姨太太。

这样一来,追债的不敢纠缠,生活质量也不会下降,岂不美哉!

如此精妙的算计,令顾云十分震撼。

于是她连夜跑出了家门,打算投奔远在北平的表哥。

走得匆忙,又没什么出远门的经验,只拿了心爱的乐器们,连件换洗的衣物都没带。

回忆到这里,顾云捏着瘪瘪的荷包,不禁一阵无语。

总之,先到表哥楚瑜那里再说吧。

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感情非常好。

从往来的书信中判断,他是个思想先进的新式青年,即将从北大化学系毕业,外语很出色。

最好能说动他一起走,要实在不行……

顾云望向那些保养良好的乐器们。

阿玛蒂、马丁、康……即使在后世,也都是享誉世界的名牌。

应该能卖不少钱吧?

夕阳很快便落了下去,伴着一声长长的汽笛,灰绿色的车头穿过团团白雾,缓缓停了下来。

透过车窗,依稀能看见古老的城墙,与黄瓦红墙的城楼,并耸在绿叶的波涛中。

北平到了。

顾云抱着那堆乐器下了车,在嘈杂拥挤的人群中,吃力地向前走着,仿佛一叶行驶在汹涌波涛中的小舟。

前门站是北方第一大站,将近一里长的出站通道,已被挤得水泄不通。

大多数人都讲一口东北话,手中牵着儿女,背着大包小包的行李——甚至包括铁锅和镜子,像是约好了集体搬家一样。

他们要么焦急地呼唤着亲人,在人群中奋力挥舞着手臂;要么哭哭啼啼地,一面走一面抹着眼泪。

还有些面色苍白,吊着石膏、或瘸着腿,破旧的军服上,依稀可见干涸的血渍。

“关外来的?”

“唉,多半是了……小鬼子造孽啊”

“想我巍巍华夏,居然被蕞尔小国……”

轻声的议论飘到耳中,顾云想要回头去看,却身不由己地被推搡向前,走到了站外的广场上。

这里虽然宽敞,但还是非常拥挤。

穿过正阳门大街,来到车站斜对面,约定见面的书肆附近,顾云总算松了口气。

她扶着路灯,用手绢拭了拭额前细密的汗珠,随后站直了身子,开始四处张望。

出发之前,她就给楚瑜去了电报,说明了自己的遭遇,和到站的大致时间,请他过来接站。

记忆中,这人还是非常靠谱的,最是守时。

然而,半小时过去了,一小时过去了……

揽客的车夫来了一拨又一拨,楚瑜却一直没有出现。

有事耽搁了?还是……出了什么意外?

顾云不禁皱眉。

天越来越黑,滞留在站前广场上的人,也慢慢变少了。

这时,她忽然注意到,四周有几个形迹可疑的人。

比如那个戴眼镜的男人,手里拿着张报纸,翻来覆去的看,半个小时都没挪地方。

还有那个带斗笠的车夫,既不上前揽客,也不和其他车夫聊天,独自缩在角落里,时不时就会向自己这边扫一眼。

以及身后那个衣衫破烂,讲话却文绉绉的乞丐。

不行,不能再等下去了。

顾云果断弯腰,正打算拿行李跑路,却听见有人大声呼唤。

“阿妹,阿妹!”

楚瑜来了?

顾云回头一瞧,却是个陌生男子,正大步朝自己走来。

他戴着顶黑色海军帽,穿一身裁剪得体的洋装,皮鞋擦得发亮。

身量虽不高,腰板却挺得笔直,显得很有精神。

“这位先生,您认错人了吧?”

顾云心中打了个突。

她后退一步,悄悄攥住了那管铜制的长笛。

“阿妹,我是楚瑜的同事。”

那人笑眯眯地说着,似乎注意到了顾云的动作,停下脚步,微微欠了欠身。

“抱歉得很,他实在有事走不脱,累你久等,我代他陪个不是吧。”

他的语气是这样的恳切,神态是这样的自然,在这一瞬间,成功地让顾云丧失了警惕。

“你……”

顾云开口刚想说话,那人却一个箭步冲到面前,伸手如电,紧紧扼住了她的喉咙。

他的眉毛拧在一起,双眼泛红,仿佛两团燃烧的火焰。

他的嘴唇哆嗦着,用近乎耳语的声音说道:

“去死吧,狗汉奸!”

话音未落,一片坚硬而冰凉的金属便透过单薄的衣料,穿过肋骨间的缝隙,深深地刺入肺部。

然后,又是同样致命的两刀。

顾云瞪大了眼睛。

她张开嘴,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她伸出手,却又无力地垂下。

她踉跄地跌倒在地,透过模糊的双眼,看到凶手正在迅速远离现场,而那些形迹可疑的人,也一个接一个地走掉了。

剧烈地痛楚令她浑身抽搐,就像一只手抓住肠子使劲往外拉,顺便还打了个结一样。

但很快,这一切不适都消失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寒冷和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