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偷信的人
梅川下意识地一闪身,躲在桌案后面。
厨娘已掀开帐篷的帘子,走了进来。
她端着一个铜盆,缓缓地往床榻边走,边走边恭敬地唤着:“将军——”
床榻上的人沉睡着,没有反应。
厨娘将帕子放在铜盆中的热水里绞了绞,小心翼翼地伸过去,在苻妄钦的脸上擦拭着。
苻妄钦仍没有醒。他冷峻的眉眼沉在梦乡。
厨娘转过身来。
梅川看着她的脸。
一刹那间,她的神态与方才热络地端肉给将士们吃的样子截然不同了。
她的肤色有些暗,一双丹凤眼闪着艳而不媚的光。
她四下里看了看,机警而灵敏。
她的步子非常快,快到看不见她的脚在地上挪动,只见一片黑影如龙卷风一般,从床榻移至书案边。
还未待梅川反应过来,她已不知从书案上取了什么物件,端起地上的铜盆,便走了出去。
出了帐篷,她复又变回那个热络的厨娘,笑着与人道:“小哥儿,将军吃多了酒,睡下了,你们路过此处,步子轻些,让将军睡个好觉。”
兵士们笑答:“知道了,余娘。明早想吃油饼。”
“好嘞,明儿余娘给你们做。”她温和的声音宛如一个亲切的邻家大嫂。
梅川看了看书案。
这个叫余娘的女子拿走了什么东西呢?
她的动作实在是太快。快到梅川眼都不眨,却没有看清端倪。
她究竟是什么人?
会不会是大齐派来的细作?梅川凝神想着。
她想去提醒“莲若”。
“莲若”泄露了大齐的作战机密,若余娘真的是大齐的人,难保不会伤害“莲若”。
她刚走出帐篷,迎面来了一个人,白色的袍子,玄铁刀。
是时允。
时允见梅川从将军帐中出来,狐疑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梅川道:“我……擦擦灰,理一理桌案。”
苻妄钦说过,她是他的帐中婢女,做这些事,原是分内应当。
时允点了点头,走了进去。
苻妄钦仍在熟睡。
他素来枕戈待旦,稍微有些风吹草动便醒了。鲜少睡得这般沉。
时允犹豫片刻,决定明日一早再来。
军营里的篝火渐渐地熄灭。将士们多半都睡去了。
偶有不寐的兵丁,在夜色中唱一首思乡的征夫调。
一只夜行鸽,倏尔从军营的某个角落腾空而起,飞到天上,往大梁京城的方向飞去。
夜行鸽的腿上,绑着信函。
军营的伙房里,姓曹的伙夫唤着:“余娘,把酒盏都涮了吧——”
“好。”余娘答应着,手上还沾着一片薄薄的鸽羽。
清晨,苻妄钦起身。
他披上铠甲,将脸浸在冷水中。
帐外的时允听到动静,走了进来。
“将军,那大齐细作的底,查出来了。”他递上一张纸笺。
苻妄钦接过,看了看,向时允道:“她姓安?”
“是。凉州一带,安姓原是非常多的。”
“安香……”苻妄钦喃喃道。
有一棵白梅树,和一个白衣女子,反复出现在他的梦境里。那女子站在白梅树下,从未转身,留给他的永远都是一个背影。所以,他不知白衣女子是何模样。
八岁时,一个江湖术士给他算命,说了四个字:命折暗香。
当时,他母亲问:“暗香指的是什么?”
术士说:“是一个女子。”
他从此便记住了这个名字。
暗香无觅处,飘落军营里。
难道他碰到了让他命折之人?
苻妄钦沉思着。
若果真如此,不若早早结果了她,以绝后患。
时允道:“另有一件大事,要禀与将军。赵统领昨夜又来了一封急函,圣上在未央宫咳了血,连夜召淮王进宫。臣下皆猜测,圣上或有易储之意。”
未央宫,便是周司马的姐姐周贵妃的寝宫。淮王,是周贵妃的儿子,尚在志学之年。
而当朝太子年近三十,做了十余年东宫太子。
若果真如此,朝中势必要起一番乱子。
苻妄钦起身,走到书案边。
他翻了翻那堆文牒——
果然,前日赵统领写给他的那封信函没了。
苻妄钦笑了笑。
没错,一切在他的意料之中。
昨日饮酒到一半,他已觉出不对。
寻常的高粱酒,虽烈,但入喉不涩。昨日他喝的那酒,被动了手脚。
他假醉回营歇息,引蛇出洞。
那信函早被他换过。
被拿走的那封,上面除了清浅的问候,和颂上之声,再无其他。
苻妄钦在朝为官数载,焉能不知,出征武将与京中官员过从甚密、互通消息,乃梁帝忌讳之事?
只是,那盗信的人,跟苻妄钦预想的有出入。
他以为是梅川。
但不是。
苻妄钦凝神,他眼前浮现梅川那张英气的脸。
那个女子,到底是什么身份呢?
这世间第一次有让他琢磨不透的事。
一辆马车上,放着一个麻袋。
麻袋里装着一个人。
虽嘴被堵上,但仍拼命地挣扎着。
驱马车的,是时允。
苻妄钦叮嘱过他,要将这个叫作安香的女子处理掉。
马车穿过密林,有一处悬崖。
到了悬崖边,时允跳下马车,将那麻袋扔了下去。
他拍了拍手。
将军交代的事,办妥了。
这厢,梅川在军营里四处找不到“莲若”,心急如焚。
她问在关卡站岗的小兵丁,今日可有人出门。
小兵丁答:“那会子,见时副将赶着马车出去了。”
梅川霎时明白了什么。
她奔到马场,骑上烈马,一扬马鞭,奔出军营。
密林深深。
时有鸟兽的叫声盘旋在空中。
梅川下了马,四下找寻,她唤着:“莲若,莲若——”
她听到身后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她一回头,却什么都没看见。
她继续往前走。
脚下却猛地踩了空。
她掉进了陷阱!
就在她落入陷阱的下一刻,一只手忽地拉住了她。
她抬头,是苻妄钦。
梅川又气又恼。
他既命人扔掉了莲若,还跟踪她做甚。
“爬上来。”苻妄钦冷冷道。
可梅川越挣扎,在陷阱里便陷得越深。
这究竟是谁布的陷阱?
她闭上眼,用尽全身力气,使劲儿一拉。
苻妄钦竟也随之落了下来。
梅川清晰地听到,不远处,有脚步声,欲靠近,却又莫名走远了。
那脚步声,梅川觉得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