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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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你竟敢跑

这一声喊叫,她似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瘦削的肩膀挺得直直的。脸憋得通红。

苻妄钦回头。

他刚接到这份情报,不足一个时辰。

他下定决心今晚突袭天安城东门,不过才一刻钟。

眼前这个北齐的细作,自被俘获,不管如何拷打,都不发一言。在这个节骨眼上,喊出这样的话,是何用意?

苻妄钦一步步走到她面前。

梅川瞧着他那阴沉的面孔,怕他伤害“莲若”,连忙挡在了“莲若”的身前。

苻妄钦推开梅川,朝那北齐细作道:“你说说,是个什么陷阱?”

“莲若”指了指梅川,又摸了摸手臂上被梅川包扎好的伤口,咬牙道:“我虽然不知她在这大梁军中是何身份,但她既在此处,便一定是大梁人。有句话叫作,覆巢之下无完卵,若是大梁军败,这军营中的每个人都不会有好结果。我一生未曾受过谁的恩惠,我不愿见她有如此结局。”

她的每个字,都像是踩在钢钉上说出来的。

她是大齐军营走出来的人,深知大齐待战俘是什么样子。男为奴,女为娼,凌辱施虐,人间修罗场。

这个自称“梅妮”的女子,是她平生见过对她最好的人。

那双被眼泪几度浸湿的眼里,藏着她心中渴望而不可得的柔软。

“苻将军,东门的疏忽是大齐故意泄露出来的消息,是这场连环计中的一环。你今夜若真的领军去了东门,便会中埋伏,四面楚歌。”

苻妄钦皱着眉,暂未作声。

她话里的“覆巢之下无完卵”“大梁军败”却像针一样,扎得苻妄钦手下那群气盛的副将们很不舒服。

时允冷笑一声,觑着女子,道:“你这大齐细作,好大的口气,说甚大梁军败,究竟是提点我们,还是羞辱我们?我倒不信蛮子们有这本事!”

当今四海,二分天下,所谓“北梁南齐”是也。

故而,大梁军中人喜将大齐人称之为“南蛮”。

另一个青袍副将附和道:“将军,您别听这个妖女的。她是大齐细作,怎么会忽然向着咱们,指不定藏着什么阴谋!”

“莲若”百口莫辩。

她着急道:“将军难道没有听说过黄泉阵?”

黄泉阵,乃大齐名将薛之庆所创。

其变幻莫测,攻守兼备,雄浑与阴柔交织,杀敌于无形。据说,黄泉阵自创三十年,天下无一人想出破阵的路数。薛之庆在时,大梁“苦齐久矣”。

但是,薛之庆三年前已经病死了。且大齐《名臣录》上写得清清楚楚,他没有子嗣,故而,他的黄泉阵法,并无传人。

这几年,大齐当年的盛况不复。

在苻妄钦手下,连连败北,直退到天安。

苻妄钦道:“薛之庆已死,天下谁人还会黄泉阵?”

“莲若”道:“半月前,有一瘸腿的书生找到齐王,言称自己是薛将军的弟子。他虽不会武功,但满腹奇策。薛将军曾在蜀山下,将黄泉阵法口授于他。”

“瘸子!”时允等人哈哈大笑起来:“大齐竟要靠一个瘸子布阵打仗,若果真如此,便是天大的笑话!将军,难道咱们还会输给一个瘸子不成?”

伙房的一个厨娘,抱着一条洗净的猪腿路过。

时允道:“将军,咱们既定好了策略,莫要被妖女的荒谬之言左右,赶紧出发吧。偷袭之事,宜早不宜迟。待到得胜归来,咱们大口饮酒,大块吃肉!”

将士们皆举起矛戈,齐声喊道:“攻破天安,大口饮酒,大块吃肉!”

洪亮而热血的声音飘荡在军营的上空。

苻妄钦握紧长刀,看了看梅川,又看了看被她救下的北齐细作。

他思索良久,跨上赤红马,将长刀高高举起:“出发——”

将士们齐声道:“诺!”

军营中留守的人们看着出征将士们的背影,满含期待。

行军久矣,若能早早得胜,便可还家。

抱着猪腿的厨娘举起刀来,将猪腿剁成大小均匀的块垒,一块块放进碗中,然后将碗放到蒸笼里,唤着伙夫:“喂,老曹,将火烧大些!等将军他们回来,便有现成的蒸肉吃!”

伙夫笑道:“余娘,你好刀功!该随着将军上阵杀敌去!”

厨娘用袖口擦了擦额上的细汗,嗔道:“老曹,莫要浑说。我这刀,杀猪使得,杀人可使不得。”

苻妄钦一行人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

“莲若”拉着梅川回到帐篷中。

她注视着梅川:“你赶紧收拾东西,逃吧。不出一个时辰,大齐便会派军进攻这主营帐了!”

梅川在帐篷里来回踱步。

她坚信“莲若”不会骗她。

“莲若”眼神里对她的感念与担忧,是真挚的。

这狗男人,自大自负,不肯听“莲若”的话。怕的是,一头撞到网中。

梅川努力地回忆《青史煮酒》里的文字。

她发现,关于苻妄钦攻打天安城这段,描述得极为含糊。好像有什么被当朝史官刻意抹去的记载。乃至于,后人成书时,化作未解之谜。

她不知道这晚,战势究竟如何。

转瞬一想,若苻妄钦今晚死了,自然就没有他上位后的那场万人杀戮,自己的天劫岂不是渡过了?

她此刻很想见一见那黑衣人,问一问他,若苻妄钦此番死在攻打大齐的战争中,她的任务算不算圆满完成了呢?

梅川心里乱糟糟的。

过了会子,她看向“莲若”,问道:“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莲若”轻声道:“我破了细作的规矩,泄露了机密,若回大齐军营,便是一死。”

“那你准备去哪儿?”

“莲若”道:“我想回凉州乡下。凉州是我的故乡。每到五月,石榴花开成一片,田头垄上,茅檐草舍,到处都是。我们凉州人,把石榴花,叫作‘丹若’。”

丹若花开时,如火光映天一般。

夜久月明人去尽,火光霞焰递相燃。

说着,她苦笑:“你知道我被捉住,打到半死的时候,一直咬牙挺着的意念是什么吗?我想的是,今年,我还没来得及在母亲坟头放上一把丹若花。”

梅川坚定道:“我送你回凉州。”

苻妄钦的死,暂且不想。在大军来袭前,梅川想先把“莲若”安全地送回家。

马场里,那匹险些将她摔死的烈马在低头吃草。

她走近。

烈马抬头,傲娇地看着她。

梅川手中拿着的,是一把明晃晃的剔骨刀。

梅川与那烈马道:“若此番顺利到凉州,便以上好的肉饼喂你。若此番出了事,便杀了你,用你的马革,裹尸。”

说完,梅川爬到马背上。无论烈马如何嘶鸣,她都紧紧地抓住鬃毛,一刻也不肯放。

须臾,那马安静下来。

梅川让“莲若”坐在她身后,她将剔骨刀藏在胸前,骑着这匹烈马,往凉州的方向而去。

出了军营二十里。

梅川嗅出不对劲来。

她听见东边的方向有密密的鼓点声。

然而,那大队精兵的马蹄印,却止步在这一带,并未远去。

“莲若”亦发现了这一点。

回想起发兵前,苻妄钦的神情。

梅川思忖着,事情,没有她们方才想得那么简单……

苻妄钦或许真的信了“莲若”的话。

但他那会子当着全营将士的面,却毅然地按计划发兵。

这样,只有一个可能:他知道身边出了叛徒,想将计就计,一则除内奸,二则戏弄敌军一番,探探他们的底。

忽然,不远处的林子中听到动静。

胯下的烈马不安分地叫起来。

烈马闻到了熟悉的味道。

苻妄钦一身是血地走出密林。

躺在地上的,竟是方才那附和时允、催促发兵的青袍小将!

苻妄钦看见了梅川。

他吹起口哨,烈马猛地向他跑去。

他一把拽下梅川,掐着她的脖子:“老子跟你说了,不许你离开营帐半步,你竟敢跑!”

这个狗男人。命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