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握荆棘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13章 一种拒绝

早晨八点,就在许京澜准备再次报警的时候,敲门声响起,她小跑着来到门前,打开门,门外不是豆豆,而是钟墨。

“你吃早饭了吗?”钟墨端着两杯咖啡,提着一个食品袋。

许京澜仿似没听见,探出头观察走廊,看见其中一台电梯正在往上,她等了一会,电梯在十六楼没停,继续往上,她转身回屋,坐在沙发上,一只手按着额头,另外一只手在腿上不停地点击着,就像腿上有个鼠标一样。

“发生什么事了?”钟墨察觉到了许京澜的情绪异常,跟着进屋,坐在了许京澜对面,将咖啡和食品袋放茶几上。他看见许京澜头发蓬乱,眼球上布满血丝,身体紧绷着,整个人看起来非常紧张焦虑。

“你怎么来了?”许京澜抬头看见钟墨,像是很吃惊一样。

“我发现了几个疑点,昨晚给你发消息了,你一直没回。”钟墨说。

“没意义了。”许京澜心不在焉,双眼盯着手机屏幕。

钟墨发现许京澜的手机上竟然开着秒表计时,已经三百多秒了,时间一秒一秒地叠加,快速跳动的数字让他不由跟着紧张起来,他环顾了一眼屋子,屋内安静昏暗,窗户关着,窗帘拉着,空气沉闷,但有一股凉意在周围盘旋,他端起其中一杯咖啡喝了一口,将另外一杯推到了许京澜面前。

“发生什么事了吗?”钟墨又问。

“之前答应你的独家专访先往后推一推,等我联系你。”许京澜语速很快地说。

“那个倒不急。”钟墨有些局促地在椅子上扭动了一下。

“还有其他事吗?”许京澜盯了钟墨一眼。

“没了。”钟墨犹豫了一下,站起了身,“如果你需要帮助,尽管联系我,除了报道之外,我别的也可以帮忙。”

许京澜仓促地点了点头,钟墨离开了,食品袋和咖啡留下了。

钟墨走出小区后没有回家,而是打了一辆车,前往了宋丽荣的老家。

许京澜坐在沙发上,盯着手机上的秒表,当数字达到六百时,她再次报警。民警很快联系上了陆泉,陆泉表示快到了,让许京澜稍作等待。许京澜不知道陆泉是不是在敷衍,但这一次,民警严肃警告了陆泉,想必陆泉不敢怠慢。

大约半小时后,敲门声响起。

许京澜几大步来到门前,一把拽开门,豆豆站在门口,背着书包,戴着一顶蓝色棒球帽。两天没见,豆豆黑了一些,豆豆仰起头,看了眼许京澜,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里没有任何亲密情感,甚至还带着些敌意,似是在怪罪许京澜没让他去迪士尼玩一样,他的嘴唇紧闭,没有要开口说话的意思。

“豆豆,你可回来了!”许京澜情绪激动,蹲下身子,紧紧抱住豆豆。

豆豆双手垂在两侧,目光越过许京澜的肩膀,望向屋内,面无表情。

“豆豆,你没啥事吧?”许京澜松开豆豆,上下查看起豆豆的身体,见豆豆没受伤,一切安好,才放下心来。她长舒一口气,再次抱紧豆豆,之前豆豆天天在家时不觉得,豆豆才离开两天,尤其是被陆泉带走,她便生出了一种很强烈的空落感,仿似身体的一部分也被带走了一样,身心都不完整了。

陆泉站在几步远的地方,低垂着头。

“我知道说什么都没用了,但不管怎样,我还是要说声对不起。”陆泉满脸疲倦,弯下腰,轻声说,“我真的只是想让豆豆开心一点。”

“滚!”许京澜朝陆泉吐出一个字。

陆泉咽了口唾沫,欲言又止。

“以后别再来了。”许京澜将豆豆拉进屋,重重关上了门。

许京澜试图和豆豆交流,想问问他玩得怎么样,豆豆在沉默许久之后,淡淡地说了句,我想睡觉。许京澜没给豆豆施压,她压制着火气,知道豆豆留宿在外不是他的错,而是陆泉的错,她决定不再给陆泉任何机会了。许京澜带豆豆进卧室,帮豆豆展开被子,待豆豆上床后,她说,豆豆你想什么时候去迪士尼,妈妈带你去。豆豆面无表情地看了看许京澜,摇摇头说,我不想去了。

中午,许京澜点了一桌子外卖,以豆豆爱吃的为主,还特意为豆豆买了几种口味的冰激凌,但豆豆并无多大反应,只吃了几口,便回了卧室,全程一句话没说。换做以前,许京澜肯定要骂了,但她安耐住了,她想和豆豆交流,推门时发现门从里面反锁了,不过这扇门特意设计过,能从里面反锁,但无需钥匙,只需左右旋转两次门把手即可打开,她在旋转了一次门把手之后,犹豫了。

她在门口站了几分钟,最终,她没有打开门。

她返回餐桌前,看着一桌子的饭菜,她都不记得自己上一次坐在饭桌前好好吃饭是什么时候了,最近一段时间,她大多数时候一天就吃一顿饭,基本靠喝酒撑过去的。她摸摸自己的脸颊,不用照镜子就知道自己瘦了,至少瘦了五斤。

她一点胃口都没有,但还是拿起筷子吃了起来,最初几口吃的慢,实在是吃不下,每吃一口都感觉胃在抗议,想将吃进去的吐出来。她越吃越快,像是要用新的将旧的压下去,吃到最后,直接拿起饭盒往嘴里扒,她面色涨红地将几盒饭菜全部吃完了。她擦干净嘴巴,去阳台称了称体重,五十三公斤,比正常情况下瘦了六斤。她的胃隐隐作痛,一阵阵呕吐感袭来,她不断往下吞咽。她在落地镜前观察着自己,她的头发披散到两侧,眼窝下陷,眼圈呈暗黑色,皮肤发黄发皱,昨天她撕掉了一根白发,今天,在同样的位置上,又多了两根。

她小心翼翼地将那两根白发扯下来,打开窗户,扔了出去。

白发没有往下落,而是在风的带动下,飘向了天空。

她一直望着那两根头发越飘越远,直至消失不见。

母亲还是没有任何消息,电话打不通,消息也不回。

下午,在母亲失联二十四小时后,许京澜去派出所报警了。两个小时后,民警打来电话,说通过其他渠道联系上了她母亲,她母亲没事,只是在外地旅游,有同伴和她一起,还说她母亲的电话已经开机,让她自己与其联系。

许京澜拨打了母亲的电话,铃声响到最后才被接听。

“妈……”许京澜说出一个字,便哽咽了。在听到民警的说法后,她其实有点生气,但话一出口,气没了一半,更多的是一种委屈,觉得母亲不该在此时出去旅游,张文华才死没几天,她工作还没着落,有一揽子事等着处理,母亲怎能就这样丢下她去旅游呢,就算真想出去旅游了,也不该一声不吭,不该电话关机,不该让她担心才对啊,她深吸一口气,将泪水憋回去,“妈,你在哪?”

“我在云南……”母亲的声音很轻,带着紧张和胆怯,“我过几天就回去了,你别担心,我没事。”

“你是没事,我有事。”许京澜安奈不住了,音量瞬间提高,“你就算出去旅游,也该和我说一声啊,我又不拦着你,你这样一声不吭就走了,算什么?你知不知道我到处找你,还问了老家的亲戚,最后没办法了只能报警。”

“我很快就回去了……”母亲的声音在颤抖,像是在害怕什么。

“你和谁在一起?”许京澜隐约听到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没谁,先这样吧,挂了哈。”

“唉——”

电话挂断了,许京澜再打,无人接听,她连着打了几次,关机了。她气得踢了一脚墙,搞不懂母亲是怎么想的,她只想知道母亲在哪,和谁在一起,是否安好,仅此而已。母亲怎么就这么抗拒呢?就好像她要强迫母亲做什么一样。

她觉得母亲有点不对劲,其实在张文华自杀前就不对劲了,此前几年母亲的卧室从不关门,大约从一个月前开始关门了,时刻抱着那个老年手机,就像抱着一块金砖一样。在张文华自杀后,母亲变得愈加神神叨叨,不是口中念念有词,就是偷偷烧香烧纸,仿似被什么东西迷住了心窍一样。

但民警都说了母亲是去旅游了,还有同伴相随,没有安全问题,她也没法再报警,毕竟母亲是个成年人,有自主行动权。她只能给母亲发短信,连着发了几条,主要是提醒母亲注意安全,让她回来前告诉她,她去接。

夜幕来临,屋里的黑暗比外面来得更快一些。

她又点了一桌子外卖,以豆豆爱吃的为主,豆豆依然只吃了一点,全程一句话没说。她安耐住在饭桌上质问豆豆的冲动,待豆豆吃完回屋时,她问豆豆,你是不是对妈妈不满意?豆豆的脚步停了一下,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然后回了屋。

沉默,还是沉默。

不仅豆豆沉默,母亲也沉默。

她知道,有时沉默是一种拒绝。

现在不光家人对她沉默,外面的人,小区业主、物业人员、曾经的朋友和同事,以及新工作的面试官们,但凡是认识她的人,知道她正在经历着什么的人,都很默契地对她保持着类似的沉默。

他们在排斥她,从内到外地排斥她。

可她究竟做错了什么?

她兢兢业业地上班,小心谨慎地安抚家人,她管理着身材,保养着容貌,勤奋自律,努力上进,她从不欺凌弱小,也没谄媚上司,时刻保持学习状态,努力跟上这个飞奔的时代。

究竟是哪一环出了问题?

她扫了一眼房间,屋内冷冷清清,没有一丁点人气。她犹记得和张文华结婚前半年,家里的欢声笑语就没停过,每天在她上班前,张文华和豆豆会挨个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当她下班后,张文华会和豆豆藏在家中的角落,和她玩捉迷藏的游戏,她假装不知道他们在哪,在房内转来转去地寻找,一家人乐在其中。

四年一晃眼,就像昨天一样。

时间都去哪了,人都去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