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酒宴
夕阳临空,王粲让小童通知几位好友后,便拉着霍峻来到了賨人酒舍。
早在先秦前街头便已有酒店,《鹖冠子·世兵》有“伊尹酒保,太公屠牛”之说,而所谓“酒保”,就是服务员。
二人初到酒舍,当垆的秀丽女子,扭着婀娜的腰肢,花枝招展地迎了出来,笑道:“王生,不知当有几位贵客呀?”
汉代商业繁荣,酒店为了吸引消费者,常常会用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做服务员。如西汉才子司马相如与美女卓文君私奔后,二人开了小酒馆,“文君当垆,相如涤器”,即司马相如洗盘子,卓文君在店前的酒坛旁揽客。
王粲熟络的握着当垆女细腻的手,笑道:“今日某宴请好友,上北堂雅间,共六位宾客。”
当垆女抽手正欲引路,余光瞥见身姿修长,英气勃发的霍峻,暗中使了个眉眼。
霍峻则是微笑回了礼,当垆女微微红脸,转身引路,说道:“既是贵客光临,且随妾来,雅间早已备好。”
暗自间当垆女靠近霍峻的身侧,款款而行,又吩咐酒保:“今日有贵客,上巴酒,烹羊肉。”
“诺!”
入了雅间,王粲朝着霍峻挑了挑眉,轻浮地问道:“仲邈此来,一路辛苦,今日为友接风,不可无歌舞助兴,待我唤歌姬来……”说罢就要招呼酒保。
忽然间,霍峻的神情有些恍惚,似乎这一幕很是熟悉,只不过场景不同。
“不用了,呆会可去按~”霍峻连忙改口,说道:“今夜还有诸贤士人,峻不可过于放肆。”
自己入荆州可是为了大业而来,岂能轻重不分,若让他人看见当会降低自己的印象分。毕竟自己背景可不同于庞统、诸葛亮二人,他们有襄阳大族背景,故而鼓噪出“卧龙凤雏”之称。
“好吧!”
“仲邈,真君子也……”王粲怅然说道。
王粲略有沮丧,他真正的目的只是想给自己找个陪酒小姐。霍峻不愿,自己也不好独自享用。
少顷,脚步声响起,四名士人从罘罳(屏风)后走了出来。
“仲宣!”
“机伯,子旋,公悌,子华。”
待五人一一问好后,霍峻躬身行礼,说道:“在下霍峻,字仲邈,南郡人也。见过四位高才。”
“不敢!”
长脸士人回礼,说道:“在下伊籍,字机伯,乃王生同乡友人。久闻霍君之名,今日得见实为荣幸。”
王粲与伊籍皆是山阳郡高平县人,与刘表同乡,都是在中原动荡之际,南下投靠刘表。独在异乡,乡人关系格外重要,伊籍与王粲常有往来。
身材魁梧,有英武之气的士人,拱手说道:“在下傅巽,字公悌,北地泥阳人。”
“在下王凯,字子旋,乃王生族兄……”容貌俊秀的士人自我介绍道。
“在下司马芝,字子华,河内温县人。”衣着朴素的士人介绍道。
王粲搂着霍峻的手臂,笑道:“这便是某游历楚地结识的友人,乃荆楚少有之俊杰。善算术,明法家,见识博达,通晓大势。昔官渡之战,断言曹操胜者;长沙之叛,能知刘荆州胜者,便是此人。”
说着,王粲看向傅巽,说道:“君以识人著世,或可为仲邈点评一二。”
“不敢违命!”傅巽敷衍笑道。
作为友人的王粲还是靠谱,知道霍峻不过是豪强身份,难上桌面,在众人着重吹捧霍峻的才能。提出让傅巽点评霍峻,也是为了抬高霍峻的身份。
傅巽可非普通人,其祖上乃傅介子之后,父傅睿为代郡太守,北地傅氏之后。入荆州以来,凭借着他慧眼识人的才能,在襄阳的士人圈子里混得很开。
在荆州之中派系复杂,入襄阳前,霍峻早就做过调查,从王粲入手也是他经过深思熟虑的。
若以刘表为中心展开,襄阳士族是他治理地方的工具,蔡氏、蒯氏、庞氏便是代表,如蔡瑁南郡太守、蒯越荆州别驾,黄祖江夏太守。故而这些士族的话语权很大,在他们的造势下,水镜先生司马徽,卧龙诸葛亮,凤雏庞统也就涌现而出。
除了襄阳士族外,刘表也任用他的亲族掌握军政大权,平定张羡之后,侄子刘磐坐镇长沙,亲信刘先出任武陵太守,侄子刘虎出任将军,掌握兵马。
亲族之外,荆州之内还有一股小势力,既松散又无权利,他们便是来自中原的北方士人。他们没有根基,只能依附在刘表身上,在他门下担任宾客,平时出谋划策。
也就是说,霍峻想要有进身之资,让刘备高看自己,需从这三股势力下手。
其中襄阳士族话语权虽然重,但过于排外,霍峻融不进去;刘表的亲族,自己没有门路;唯一便于接触的便是北方士人,而这股势力也是刘备容易率先接触的。
当然通过王粲进入这个圈子,只能说是机缘巧合。
至于如何勾搭刘备,让他荣待自己,或许便在伊籍上。
霍峻不敢小觑四人,又是对四人行礼,一番寒暄问候。酒宴开始,酒过三巡后,六人渐渐相熟,话题也就打开了,聊起了时局。
不论是古人还是今人,都喜欢指点江山,特别还是这些有才能,却是不得重用的士人。
微醺间,伊籍问道:“昔官渡之战,袁强而曹弱,不知仲邈如何笃定曹氏当胜,而袁氏必败?”
霍峻沉吟少许,说道:“袁绍建业于河北,不过欲仿世祖(刘秀)中兴之业。然袁绍武功不及世祖,文政亦弗如远甚,仅得民夷之心。”
“坐拥河北近十年,燕山之贼难平。而幽州公孙瓒,袁绍花费八年之久,方才平定,连那鞠义尚不能容,可见袁绍用人、治兵如何。以某观之,袁绍徒有恩德之名,能服众人,却不能得用人之机,亦不精兵法之妙。”
“而曹操用兵恒强,数次兵败,皆能复起,克刘备,擒吕布,诛袁术。身经百战,将士雄壮,胜于河北。故虽地虽不如袁氏广,兵不如袁氏之多,但曹操得人而能用之,精于用兵,故胜于袁绍。”
后人常说刘秀的对手大部分是盗贼,战争含金量低。但实际而言,袁绍的开局远比刘秀简单,坐拥河北州郡,仅西部的张燕、北面的公孙瓒,但这二人就浪费了袁绍十年的时间。
反观刘秀从入河北,到平定河北称帝,仅花了二、三年的时间,又快速南下平定了关中、河南地区,根本不给其他人坐大的机会,直到天下统一也才不过十二年的时间。
曹操则是完全不同于袁绍,曹操东征西讨,年年用兵,将士在迅速成长,官渡之战前的白马、延津二战,虽有关羽出力,但更重要的是曹操自身兵马的雄壮。
当然不是说袁绍军事才能不行,只能说他军事才能比不上曹操,更比不上刘秀。
抿了口酒,霍峻又说道:“兵事之外,就大势而言。当时刘荆州、孙策、张绣三人坐观天下,助袁则袁胜,可改大局。然张绣归降曹操,刘荆州征讨张羡,孙策身死。曹操再无外患,可与袁绍专心角力,而袁绍尚有张燕袭扰。”
看了眼若有所思的众人,霍峻意味深长地说道:“加之袁绍权分诸子,各有党羽,安能齐心协力,此为内患也。知人不能善用,兵众难以统御,内外皆有暗忧。此峻以为官渡之役,曹氏胜袁氏之因尔!”
听着霍峻从内及外的分析,众人已经沉默下来了。如果霍峻对官渡之战的决断是真的,不是马后炮,那是何等的可怕。他所说的内容,在官渡战场上几乎都得到了印证。
王粲也恰逢时机的出来,吹道:“仲邈居荆楚之地,能决千里之事,世间少见。”
傅巽认真的上下打量着二十岁出头的霍峻,赞叹道:“荆楚之地能有如此俊杰,实属少见。听仲邈所言,可是知晓兵事?”
经济重心尚未南移的汉代,在中原人看来荆楚还是蛮荒之所,会带上些许隐晦的歧视性话语。虽是如此,但傅巽还是对霍峻的点评感到惊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