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看未来有什么不一样
我们当下时代的一个核心关键词,不是“当下”,而是“未来”。
从社交媒体到企业界再到学术界,一个经常跳出来的短语就是“未来已来”。[1]但问题恰恰是:那“已来”的“未来”结构性地就无法是未来,而只能是当下与过去。
如其字面所言,“未来”就是尚未到来。任何对“未来”的直接描述、“研究”,任何一种“看未来有什么不一样”[2],都实质上是臆测(speculation)。
然而在我看来,我们却可以通过某种独特的“考古学”进路,来对“未来”展开研究——更确切地说,对已有的关于“未来”的各种论述,进行批判性与分析性的研究。
2019年6月,B站(哔哩哔哩)里有个昵称为“老师好我叫何同学”(以下简称“何同学”)的UP主,上传了一个约8分钟的短视频,题为《有多快?5G在日常使用中的真实体验》。这个视频播放量达到惊人的2800万,火遍整个B站。[3]在视频中,“何同学”使用5G手机拥有了网速飞快的体验,但在这种新鲜感消逝之后,这位UP主“陷入对人生和社会的大思考”,开始不停地在网上搜索5G在“未来”到底有什么作用。搜出来的答案有VR、AR、全民自动驾驶、万物互联等,但“听起来总是太遥远”。出于对这些答案的无感,“何同学”把问题换成“4G有什么用”来展开搜索,并把调查时间限定在2012年至2013年,也就是4G即将商用之时。
使该短视频“出圈”的,便是它所提供的这个调查新事物的独特视角:站在当下的位置上——亦即,真正站在“已来的未来”位置上——回看“前人”的各种关于“未来”的臆测性说法。
当站在2019年看身处2012年的人们对4G的预测时,我们发现:当时绝大多数人都在抱怨“4G没有什么用,资费还那么贵”;少数具有想像力[4]的人,想到了4G可以使用户“看网络高清视频不再卡”,甚至其中有极少数人想到了“视频直播”,但仅仅是设想“应用于专业的新闻领域”,完全没想到“全民直播”,甚至“直播带货”,也根本没有人“预测”到不久之后就深刻改写人类“观看”模式的“短视频”“微电影”……[5]
当时之人完全没有想到,在短短不到几年的时间内,4G竟然大幅度地改写了人们的日常生活形态——低头刷短视频、在直播间抢货。
我把“何同学”调研问题的这个独特的方法论进路,称作“未来考古学”。[6]我们所处身的这个时代,多种技术对象(technical objects)皆维持着指数级发展速度。[7]在“技术奇点”(technological singularity)随时可能到来的当下时代,未来考古学将成为一个能够有效获得洞见的研究进路。[8]
晚近这一波“元宇宙热”所卷起的话语旋涡,诚然已使得我们能够从未来考古学视角来考察“元宇宙”。进而穿过“元宇宙热”的当下喧嚣,考古的挖掘工作可以持续前溯。
[1] 在知网(截至2022年9月1日)上以“未来已来”为关键词检索“篇名”,共得到570篇之多,其中学术期刊论文379篇,报纸文章50篇,硕士学位论文3种,学术会议两场。以该词为题的图书亦有两部,分别是南风窗杂志社编:《未来已来:〈南风窗〉“全球思想家”栏目精选》,广州:花城出版社,2016;朱民编:《未来已来:全球领袖论天下》,北京:中信出版集团,2021。大众文化中则有林乔词、岑思源曲、刘丹萌演唱的歌曲《未来已来》,以及朱培伦词、燕峰曲并演唱的歌曲《未来已来》。甚至有直接以此为名的公司:杭州未来已来科技有限公司。
[2] 《看未来有什么不一样》,童安格、黄庆元词,童安格曲并演唱,收于童安格1994年同名专辑中。
[3] 老师好我叫何同学:《有多快?5G在日常使用中的真实体验》,哔哩哔哩,<https://www.bilibili.com/video/av54737593>。感谢我的博士生胡顺让我注意到这个视频。
[4] 从拉康主义精神分析出发,本书用到“想像”“假像”“景像”等词时,没有采用“象”这个汉字,而是使用“像”。
[5] 请进一步参见吴冠军:《一场袭向电影的“大流行”——论流媒体时代观影状态变迁》,《电影艺术》2020年第4期。
[6] 这个概念本身借自弗雷德里克·杰姆逊。但杰姆逊并未把这个概念用作方法论进路,而是用它来命名包含时间悖论与乌托邦愿景的科幻写作。See Fredric Jameson,Archaeologies of the Future: The Desire Called Utopia and Other Science Fictions,London: Verso, 2005.
[7] 典型如英特尔创始人之一戈登·摩尔所经验性提出的“摩尔定律”,集成电路芯片上所集成的晶体管数目每隔18个月便会增加一倍。
[8] 关于“奇点时代”的分析请进一步参见吴冠军:《陷入奇点:人类世政治哲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