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军粮已就,克用决断
初春的桑乾(干)河本应寂寥无言,或许有些走兽在河畔觅食,可此时却热闹非凡。
河畔有赤着上身的纤夫奋力拉动船只,一靠岸随即钉上木桩。稍稍歇息,待眼前的船只货物装卸完成,便去拉动更远处的船。周而复始,庞大的船队在一声声号子声中变少。
而穿着短打的汉子则用手抬肩扛的笨法子,将船上的货物搬送到身后的林子处。
那停着茫茫一群牛车,像是整个云州的牛都集聚此处。牛倌一边安抚着久候的牛,一边协助装货上车。
还有不少过了知天命之年的人,他们穿着棉袍、拿着算盘穿梭其间,核销记录运货的过程。
康君立站在高处遥望一切,他是李克用最信任的将领,这件事非他盯着不可。
忽然他侄子冲上来禀报:“自正月初十至二十七,五万石粮食自河中整理装货,途径黄河、浑河、沧头河、源子河,运抵桑乾河,今日业已交割完毕。”
康君立顿时没了力气,靠着背后的桑树坐了下去,康嘉运为他披上袍子后,便朝云中军营纵马狂奔。
“妥了?”本该养病的李克用此时正端坐于中军帐,见康嘉运来了,连忙跑去相迎。
“全妥了,五万石里麦谷粟都有。”
“粮乃军之胆,军里不可一日无粮,我们买到粮食的事还能瞒多久?”李克用问道。
“瞒不了多久了,我们采买粮食一停,云州粮价立马就要掉。”康嘉运回道。
李可用目示意康嘉运可以出去了。
“诸位,议议吧,时间不多了。段楚方那老匹夫知道咱们有粮,不再被他挟制,他肯定又想新法子了。”
“想个屁,反了他娘的。段文楚这个毛锥子不就是仗着门荫而已,有啥好怕的。”喊话者乃史俨,代州人。精于骑射,勇悍过人,每战皆身先士卒。
“二郎(李克让)可是说了,朝廷会遣军来讨。若是北边的吐谷浑、幽州的李可举、昭义的李钧同来,这可不好打。”薛志勤说道,他弓马冠绝河东。
李克用拿起身旁的毛巾擦了擦脸,尽量保持情形。
李克用道:“老薛说得在理,这三家真打过来怎么办?”
“谁知道这些话是不是,二郎为了保住自己性命乱说?”史俨又道。
“老盖,你们牙将怎么看?”李克用又问道
盖寓,与康君立同为蔚州出身。其人身形瘦削,穿着战袄倒像个儒生,与在座诸君格格不入。
他狡黠多智,善于进谏,深受李克用重用。李克用发火之时,也就他能劝的了,因此诸将也不敢轻视他。
他说道:“不过咱们毕竟答应了二郎,岂能言而无信?”
“此一时,彼一时也。段文楚这厮越来越变本加厉,动不动就处罚我们将士,士可杀、不可辱,我是真忍不了了。”史敬镕道,他也颇受李克用信任。
此时一名文士却站了起来,他名叫皇甫兴。
皇甫兴家族渊源可追溯至后汉名将皇甫嵩,可传至其父时,早已穷破多年。他六岁便能作诗,十岁已经能和乡里的读书人诗文迎合,全族上下都视其为复兴之希望。
咸通十一年,他初次踏上赶考之路。去时志得意满,虽麻布草鞋,千里仍如坦途,势要金榜题名。
到了长安,皇甫兴此时才发现朝政败坏到了难以置信的地步。
无论皇甫兴如何努力,都改变不了六上皆不第的事实。
等他回最后一次离京返乡,看到垂垂老矣的父母,才醒悟过来,甘心做一个武夫的幕僚。
皇甫兴先声夺人道:“李茂勋、李可举父子率其回鹘部众归唐不过三十年,幽州各方势力盘根错节。他们哪敢倾巢而出,偏军又怎么是我们的对手?
李钧就是一个靠门荫上位的腐儒,能使唤动泽路那些骄兵悍将?怕不是走到一半,就要大军星散了。
吐谷浑不过是我们的手下败将罢了,有李振武(国昌)盯着,他们掀不起风浪。”
他接着走到李克用身前道:“石雄,康承训皆恭谨、立有不灭之功,可石雄晚年求一节度而不得,康承训晚年只因未满足路岩、韦保衡的索贿,被贬至岭南恩州,郁郁而终。
守捉乃英雄也,岂可效仿他们?
小人不过一介书生,自然可以任人驱使,被段文楚折辱,可郎君可以吗?”
李克用听完后站了起来,将众人目光都收进眼底。
自西突厥覆灭,沙陀族便遭吐蕃控制,全族人宛如奴隶一般,任由吐蕃人驱使。即便阖族历尽千辛万苦,迁转万里到了代北之地,也不过是安居长安的圣人,手里的一把刀罢了。
神州动荡,这是沙陀人绝无仅有的机会。鲜卑拓跋氏能一统北域,沙陀朱邪氏为何不能入主中华,问鼎之轻重?如此大事,岂能受困于莫须有的疑问。
李克用扫清疑虑,用剑斩向面前桌案。
“我意已决,大丈夫生居天地间,岂能郁郁久居人下!生逢如此乱世,正是我辈建功立业之机,怎能畏手畏脚?全军准备,准备起事!”
而此时阳翟城下,却发生着一场大战。
黄巢军攻城不止,守军也据险力博,血流成河,不过如是。
朱温此时正在城下观战,数只羽箭落在他身旁,都没有让他有丝毫变化。
“阿兄,不能拼了啊,咱们从砀(dàng)山带来的兄弟已经不剩几个了,即便打下来了,对咱们又有什么好处?”
朱温恨铁不成钢,“现在还有功夫分什么你的我的?朝廷大军正日夜赶赴此处,准备夹击我军。只有打下了阳翟,稳住阵脚,伺机过江,大军才有一线生机。”
他厉声道:“如果你还愿意回老家,给别人家为奴,那你就去。”
朱温不断观察,终于发现了漏洞,他连忙呼喊:“将士们,随我冲锋!”
随后朱温身披铠甲,亲自冲至城下,他口衔刀,双手用力攀登云梯。
城池上的各类箭石都无法伤他分毫,他奋力一跃,便站到了城头。
守军见状,无不胆寒,全部四散而逃,城破矣。
李克用、朱温此时都已要问鼎之轻重,留给秦承的时间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