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老大”难（二）
赵爸爸和孟子珍女士在单位都属于那种不会来事儿的边缘人，他们郁郁不得志。赵晓楠在小升初考试中的亮眼表现让父母觉得有了面子。父母看到了女儿身上的潜力，这以后他们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一对儿女的教育上，觉得孩子出息了自己也算扬眉吐气了。
那时候，赵爸爸总会说“我和你妈就是砸锅卖铁也会把你们供出来，你们只管好好学习就行了。你们要是不好好学习，以后出了社会，就会被别人欺负……”每当孟子珍女士吐槽赵晓楠的家务活儿做得不够好的时候，赵爸爸总是不以为意地说：“这有什么，只要她学习好，以后找个好工作赚了钱，家务请别人做不就行了……”吃饭的时候，父母会把最好的东西让给她们姐弟俩。
但这也让赵晓楠感到了压力，每次期末考试前都要感冒一场。她得的不是那种小感冒，而是必须要靠打针和输液才能压下去的感冒。赵晓楠记得诊所里的医生给她做皮试看能不能用青霉素，但是每一次皮试她都是过敏的，青霉素皮试的疼痛她一辈子都忘不了。她努力地想让自己成为父母眼中的“乖孩子”和“好孩子”。
赵晓楠也一度成了父母向亲朋好友炫耀的“别人家的孩子”。家长会的时候，老师会让赵爸爸上台分享经验，赵爸爸总是容光焕发地炫耀和吹嘘自己的女儿。赵晓楠本来对这些是一无所知的，但无奈赵爸爸的牛吹得实在是太夸张了，吹到赵晓楠的同班同学被各自的家长“教训”。
这些心有不甘的同学就把怨气都撒到赵晓楠身上，她们阴阳怪气地说：“哎呀，家长会的时候不知道是哪个家长说的，说他们家的孩子已经读了一千本的课外书了……”赵晓楠还傻乎乎地问了一句，“啊？咱们班还有这么厉害的人？”后来，赵晓楠才知道那个厉害的人竟然是自己。她觉得赵爸爸也太夸张了，吹牛也得有个限度吧，家里能有一百本书就不错了，一千本书是什么概念他真的知道吗？！
“受益”于父母的各种花式炫耀和花式打击，赵晓楠越来越形单影只，越来越孤僻，越来越内向。再后来她高考失利，最终只考上了本市的大学，这也算是把赵晓楠打回了原形，她不再是父母的骄傲了。
对于周围某些人空口白牙，挂在嘴边的所谓“女生就是后劲儿不足，高中以后学习就不如男生了，女生数理化的成绩就是不如男生”这种不负责任的话赵晓楠是深恶痛绝，她觉得自己当时也是被这种完全有悖于科学研究的心理暗示带进沟里了。
再后来，赵晓楠在网上看到了谷爱凌的妈妈，内心只剩下无边的酸涩。她恨极了那些散播恶毒心理暗示的人，让明明可以拥有光明未来的女孩们自废武功，真是其心可诛！
这些年赵晓楠越来越信奉“沉默是金”这句话，她不再把自己的打算和心里话告诉父母。因为他们转身就会拿那些事情去套取和周围人的所谓“亲密感”。有一次赵晓楠正好撞见孟子珍女士像“献宝”一样把女儿相亲以及和对方相处的事情当八卦一样和亲戚“分享”。
赵晓楠觉得被背叛了，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和父母说的私密话却被父母四处散播。她想起初中时因为有一次父母不在家，她在家给自己煮了两包方便面吃，被孟子珍女士知道后，在亲戚面前奚落赵晓楠太会享受。赵晓楠不明白怎么多吃一包方便面就成了会享受了，而且孟子珍女士还恨不得把这件事搞得人尽皆知……
所以即便是买房这样的大事，她也悄悄进行。赵晓楠觉得她通过买房装修这件事证明了自己。
作为一个脸盲，往往和相亲对象会面刚结束，赵晓楠就已经把对方扔到了爪哇国，就算是再见面估计也认不出对方。但有一次的相亲经历一直深深地刻在她的脑子里，对方姓甚名谁长什么样她早都没有印象了，可那个男生的一席话赵晓楠死死地记住了。
男生一脸傲娇地显摆装修的辛苦，话里话外都在卖弄自己有房这件事，话里话外都有一种隐隐的优越感，话里话外都在暗示女生是没有能力买房装修的。赵晓楠当时就在心里吐槽：那也是你父母帮你买的房子，又不是你自己买的，有什么可炫耀的？
自从赵晓楠搬出去后，她觉得自己和父母的紧张关系一下子缓和了，她甚至可以和孟子珍女士平心静气地聊天了。三十五岁后，父母彻底不催婚了，估计他们觉得女儿也就这样了吧，已经没什么“市场竞争力”了。
赵爸爸和孟子珍女士会偶尔来赵晓楠家，但他们有时候的言谈和行为还是让赵晓楠觉得匪夷所思。赵爸爸曾对赵晓楠说，“你一个住，不要反锁大门。”赵晓楠觉得老爸的话哪里不太对劲，让她很不舒服，这真的是为了女儿的安全着想吗？
更奇葩的是，有一回，孟子珍女士一来，就直奔赵晓楠空无一物的次卧查看，然后又若无其事的退出来。孟子珍女士的眼神让赵晓楠很不舒服。赵晓楠心想：这又是怎么了，怎么看着这么像捉奸？这是又看了哪一出的脑残连续剧？我在你们心里就那么不堪吗？！
种种的过往使得赵晓楠做噩梦的内容一般有两类，一种是即便她已经上班多年了，经常会梦到高中时的自己没有做完作业。另一种频率比较低，她会梦到父母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突然来自己家。这两种梦境都会把赵晓楠吓醒。
如果说买房是赵晓楠第一次悄无声息地放飞自我，那么辞职就是她明目张胆地放飞自己，但放飞“未遂”。赵晓楠从小到大一直生活在父母身边，她也想出去闯一闯，但都被父母无情地“镇压”了。
三十来岁以后，赵晓楠发现自己已经收不到结婚的请柬了，反而越来越频繁地参加同事父母甚至是同事本人的葬礼。对赵晓楠打击最大的一次是比她大两三岁的同事乳腺癌去世了，她意识到自己已经开始面对死亡了，但她不想自己的人生就这样度过。她想出去看一看外面的世界……
一开始赵晓楠想得挺简单，反正父母才五十来岁，家里基本也没什么负担，自己就算辞职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后来她才发现自己把辞职这件事想得太简单了。一听到女儿准备辞职去外地的话头，孟子珍女士脱口而出的一句话让赵晓楠愣在了当场，“你是眼红晓桦的高收入所以才想辞职的吧？”
孟子珍女士还真是从不让人“失望”啊！赵晓楠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原来在她老娘的眼里，自己就是这样一个人！赵晓楠还记得老爸曾经在一次饭局上对亲戚说：“我当时就让晓楠去外地发展，结果她自己死活不愿意……”赵晓楠当时都傻眼了，心想：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我怎么不知道？我是失忆了吗？！大学的志愿都是你们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帮我填的，等我知道的时候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父母为了让赵晓楠断了辞职去外地这个念头，简直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赵爸爸和孟子珍女士上门来各种劝说赵晓楠放弃，甚至还出动了在“魔都”的弟弟赵晓桦。
赵晓楠不明白自己辞职这件事究竟和弟弟有什么关系？弟弟跳槽的时候也没有来征求自己的意见啊？自己也没有对弟弟的职业规划发表过意见啊？辞职不应该是自己的事情吗？所以自己连辞职都不配了吗？
赵爸爸，孟子珍女士，弟弟赵晓桦三个人火力全开。赵晓楠不为所动。最终孟子珍女士使出了自己的“杀手锏”，她给女儿发微信，开头就说：你看你爸身体这么不好……”
孟子珍女士打了长长的一大篇。赵晓楠看到那一大篇的文字感觉头皮发麻，心想：又来了又来了。身体不好这个说辞真是“万灵丹”啊。以前爷爷奶奶对她这样说，现在孟子珍女士依旧用这个理由，可能这个理由真的好用吧……
赵晓楠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一个早就“设计”好的“陷阱”里。她从小就被灌输自己是这个家里最强壮的人，是老大，是所有人的依靠，所以这个依靠是必须呆在父母身边的。她只能在本地上学，也没什么必要读研，毕业后立马就工作，工作就在本地，当个老师又有假期又轻松。在父母看来，这样他们就有依靠了，这样就有了“里子”，而弟弟赵晓桦则是他们的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