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境之诗:深海暗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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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精灵世界的新至尊王懒洋洋地坐在王座上,王冠漫不经心地歪戴在头上,长长的斗篷别在肩上,从肩膀直垂到地板上,猩红的颜色透着邪恶。一只耳尖上戴着一只光芒闪烁的耳环,一排沉甸甸的戒指沿着他的指关节闪闪发光。然而,在他身上,最引人注目的饰物却是他那毫无笑意的柔软嘴唇。

这让他看上去浑身上下无一不是个傻瓜。

我站在王座一侧,那是尊贵的内政大臣的位置。大家都认为我是至尊王卡丹最信任的顾问,我也扮演着这样的角色,而这不是我真正的角色——我是王座背后的手,有力量在他企图反抗时迫使他服从。

我扫视着人群,寻找影子会的间谍。他们截获了一封来自遗忘之塔(卡丹的哥哥就囚禁在那里)的密函,并且正在将密函带来给我,而不是交给它预定的收信人。

而这只是最近的危机。

五个月之前,我迫使卡丹登上精灵国的王位,做了我手下的傀儡国王;五个月之前,我背叛了我的家庭;五个月之前,我的大姐将我的弟弟欧克带去凡间,远离他本来可能戴上的王冠;五个月之前,我跟马多克进行了一场你死我活的比试。

这五个月来,我从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这似乎是个好交易——甚至是个非常“精灵”的交易:将你鄙视的某个人扶上王位,从而让欧克逃离危险。我骗得卡丹立誓效忠我一年零一天,这的确令人兴奋;我的计划最终竟然获得成功,没有半途分崩离析,这的确令人狂喜。那时候,一年零一天仿佛就是永远。但现在,我必须设法在更长的时间内继续控制他,不让他给我惹麻烦。更长的时间,长得足以让欧克有机会拥有我当初失去的东西——童年。

现在看来,一年零一天似乎转瞬即逝。

虽然我通过阴谋诡计将卡丹送上王位,虽然我设计将他留在王位上,可看到他在王位上待得似乎很自在,我不由得暗暗心惊。

精灵统治者与这片土地有着紧密的联系,他们以一种我未能完全理解的方式,充当着他们的王国跳动的心脏,给他们的王国带来生机。不过,卡丹肯定不是这样的统治者,因为他曾宣称自己只会当一个游手好闲的傀儡国王,不会参与任何真正的国家治理。

他的主要职责似乎只是让臣民亲吻他那戴满戒指的手,接受臣民的奉承。我相信他一定很享受那个部分—— 亲吻、鞠躬和奉承。当然,他也很享受他的酒。他端着一只镶满天然宝石的酒杯,一再叫仆人过来在酒杯里斟满一种浅绿色液体。只是闻着那种液体的气味,我就已经有些头晕目眩了。

在一段短暂的平静中,他抬眼瞅着我,扬起一道眉毛。“玩得开心吗?”

“不如你开心。”我告诉他。

不论我们上学时他对我多么厌恶,比起他现在对我的仇恨,那都不过是摇曳烛火之于熊熊烈焰。他嘴角含笑,明亮的眸子里透着恶意。“看看他们,所有人都是你的臣民,可惜没有人知道,谁是他们真正的统治者。”

我感觉脸上一阵阵发烧。他有一种天赋,能将对你的赞美转化成侮辱,你却往往被他蒙在鼓里,成了笑柄而不自知,兀自在那里沾沾自喜。所以,他这种笑里藏刀的赞美更具杀伤力。

我曾多次参加狂欢会,每次都竭力避免引人注目。可现在人人都能看见我,我置身于明晃晃的烛光下,身穿黑色紧身上衣,腰悬我的“暗黑剑”。我有三件几乎完全一样的黑色紧身上衣,每天晚上我都会穿上其中的一件。从王座平台上望下去,满眼都是纵情狂欢的空境人:有的在跳飞速旋转的圈舞,有的在演奏乐器,有的在喝金色果酒,有的在猜谜语,有的在大声咒骂。他们既漂亮,又可怕,也许会因为我是凡人而鄙视我、嘲笑我,可站在王座旁边的是我,而不是他们。

当然,也许这跟躲起来没有多大差别。也许这只是躲在众目睽睽之下。可我必须承认,每当想到自己拥有的权力,我都会欢喜得浑身发颤。但愿卡丹不要发现这个秘密。

要是我仔细看,就能看到我的孪生姐姐塔琳在跟她的未婚夫洛基共舞。洛基,我一度认为他可能会爱我;洛基,我一度认为自己能够爱他。可我想念的却是塔琳。有多少个夜晚,就像今晚这样,我想象着自己跳下王座平台,径直走到她面前,向她解释我当初的选择。

再过三个星期就是她的婚礼了,可我们至今还没有说过话。

我不断告诉自己,她应该先来找我和解。她跟洛基一起愚弄了我,把我当成了傻瓜。每次看到他们,我仍觉得自己是个傻瓜。要是她不打算向我道歉,那她至少应该假装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可道歉的。我甚至可以接受这种办法。可我不会主动去找塔琳摇尾乞怜。

我的目光随着她一起舞动。

我懒得去看马多克在哪儿。为了得到现在这个位置,我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失去他的爱就是这个代价的一部分。

王座平台下面跪着一个矮小干瘪的精灵,他在等待至尊王的认可。他头上顶着一团银发,身穿大红外套,袖口镶着珠宝,外套外面披着件斗篷,斗篷用飞蛾别针固定,别针上的翅膀能自己扇动。他的姿势虽然恭顺,可他的眼里却透着贪婪。

这个精灵旁边站着两个山地精灵,他们脸色苍白、四肢修长,头发飘在脑后—— 尽管这里并没有风。

既然卡丹现在是至尊王,那他不论酒醉还是清醒,都必须听取这些臣民的启奏,或是对他们提出的问题(不论多小的问题)进行答疑,或是给予他们赏赐。我想不出怎么会有人愿意将自己的命运交到他手里,不过在精灵世界里,出尔反尔的事太多了。

幸运的是,有我在这里,在他耳边悄悄说出我的建议,就像任何内政大臣所做的那样。区别在于他必须听从我的建议。要是他悄声反驳我,对我言语无礼,那也由得他。不过,至少他得悄声说。

当然,随之而来的问题是,我到底配不配独揽大权?我不能仅凭自己高兴就实施暴政,我告诉自己,暴政必须物有所值。

“啊!”卡丹叹道,从王座上向前俯了俯身,王冠在他的额头上歪得更低了。他喝了一大口酒,笑眯眯地俯视着台下的三人。“这一定是个重大问题,所以你们才会来禀告至尊王。”

“您也许听说过我的事,”小精灵说,“您头上戴的王冠就是我铸造的。我是铁匠格瑞森,跟随沃尔德王长期流亡在外。现在他的遗骨已经安息了,仙福国有了新的沃尔德王,正如这里有了新的至尊王。”

“赛弗林。”我说。

铁匠转头看着我,我竟敢在至尊王面前随便说话,他显然很吃惊。接着,他将目光转回至尊王身上。“请您准许我回到至尊宫廷。”

卡丹眨巴着眼睛,仿佛在竭力将目光集中到眼前这个请愿者身上。“那么你是被迫流亡的呢,还是自愿离开的?”

我想起卡丹跟我讲过一点儿赛弗林的事,可他没有提到过格瑞森。我当然听说过他。给马布女王铸造至尊王冠,并在王冠里熔入魔咒的,就是他这个铁匠。据说他能用金属铸造任何东西,甚至活物——比如会飞的金属鸟,能爬会咬的金属蛇。他锻造了一对双子剑,“觅心”和“诛心”,一把一击必中,一把一砍必断。不幸的是,这两把剑是为沃尔德王铸造的。

“我是他的奴仆,曾宣誓效忠于他。”格瑞森说,“他流亡海外时,我不得不跟着他,所以才会在至尊宫廷失宠。虽然我在仙福国时,只给他铸造了一些小玩意儿,可您父亲还是认为我是他的人。如今他们俩都死了,我渴望获得您的恩准,凭借自己的努力,在您的宫廷里博得一席之地。请您别再惩罚我了。我对您的忠诚将像您的智慧一样不可估量。”

我对这小铁匠仔细观察了一番,突然确信他这番话不过是花言巧语。可是为了什么呢?他的请求似乎出自真诚,即便他的谦卑是装出来的。不过这也没什么奇怪,毕竟他有那么显赫的名声。

“好吧,”卡丹说,看上去似乎很高兴,因为这人的要求很容易满足,“你的流亡结束了。宣誓效忠我,至尊宫廷就会欢迎你。”

格瑞森深鞠一躬,面露难色,只不过这表情看上去有些夸张。“尊贵的国王,您对您仆人的这个要求是最微小、最合理的,可是,这样的誓言曾经让我很痛苦,所以我憎恨再立下这样的誓言。请您允许我用实际行动证明我的忠诚,而不是让我受到誓言的束缚。”

我伸手捏了一下卡丹的胳膊以示警告,可他甩掉了我的手。我可以说点什么,至少可以提前命令他,使他无法反对我,可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允许这铁匠回来为精灵国效力,这不是件小事。不过说不定即使缺少了誓言也值得。

可是,格瑞森的眼神有点不对劲,他看上去似乎太过沾沾自喜,太自以为是了。我怀疑这里面有阴谋。

我还没有理出头绪,卡丹就说话了。“我接受你的条件。事实上,我还要奖赏你。王宫边上有座老房子,里面有个熔炉,这房子就赏给你了。你需要多少金属,尽管来宫里领。希望早日看到你为我们铸造的东西。”

格瑞森深鞠一躬。“您的恩德我将永远铭记于心。”

我不喜欢这样的安排,不过也许是我多虑了。也许我只是不喜欢这个铁匠。可我来不及多想,下一个请愿者就已走上前来。

这是一个老巫婆,看来法力强大,因为她周围的空气似乎都被她的魔力震得噼啪作响。她的手指像一根根树枝,灰色头发犹如一团烟雾,鼻子像柄大镰刀。脖子上戴着一串石子项链,每颗石子上都雕着旋涡纹,似乎是为了吸引和迷惑别人的眼睛。她穿着一件厚重的长袍,走动时便波纹起伏,好似泛起了阵阵涟漪。我注意到她那双脚,它们犹如猛禽的利爪。

“小国王,”老巫婆说,“马罗嬷嬷给你带来了几件礼物。”

“目前,”卡丹轻声说,“我需要的只是你的忠诚。”

“噢,我向至尊王冠立过誓,这毫无疑问。”老巫婆说,从口袋里抽出一匹黑布,这布比黑夜更黑,黑得似乎将它周围的光线都吸走了。黑布从她的手上滑过。“不过我这次来,是要向你展示一件稀有的宝物。”

空境人不喜欢欠人情,他们受了恩惠不会只是嘴上道一句谢。给他们一块燕麦饼,他们会还你满满一屋子粮食,让你反倒欠了他们的情。不过,他们总是向至尊王献上贡品—— 金子、效劳、镌刻着名字的宝剑。但这些东西通常不叫“礼物”,也不叫“宝物”。

不知道她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她继续说,声音轻柔得如同猫咪的呼噜。“这匹布是我和女儿用蛛丝和噩梦织成的,用它做出的衣服将刀枪不入,而且穿在身上轻柔得就像影子。”

卡丹皱起眉头,可那匹神奇的布却总是吸引着他的目光。“我得承认,我从没见过什么布能够跟它媲美。”

“这么说你接受我献给你的这件宝物了?”她问道,眼里闪着狡黠的光芒,“我比你的父亲和母亲的年纪都老,比建造这座王宫的石头还要老,跟地球的骨头一样古老。尽管你是至尊王,但马罗嬷嬷还是要你亲口说出来。”

卡丹眯起了眼睛。看得出来,他被惹恼了。

这是个诡计。不过,这次我知道是什么诡计。于是我抢在他前面说:“你刚才说有几件礼物,可你只给我们展示了你这匹神奇的布。我确信国王陛下会很乐意收下它—— 如果是免费赠送的话。”

她的目光落在我身上,一双眼睛像黑夜一样冷峻。“你是谁?竟敢代表至尊王说话!”

“我是他的内政大臣,马罗嬷嬷。”

“你要这个凡间女子替你回答吗?”她问卡丹。

卡丹转头瞧着我,目光中充满了高傲,我不由得双颊发烧。他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片刻。然后他撇了撇嘴,嘴角翘了起来。“我想是的。”他最终说,“她喜欢帮我避免麻烦。”

他转过头去,一脸平静地注视着马罗嬷嬷。我强忍着没有开口。

“她聪明得很。”老巫婆说,可这几个字听起来却像是在咒骂,“好吧,这匹布是你的了,陛下。我把它免费送给你。可我只给你这样东西,别的就不给了。”

卡丹身子前倾,仿佛在跟马罗嬷嬷说笑。“噢,把余下的话说完。我喜欢诡计和圈套,甚至是差点儿就骗过我的那种。”

马罗嬷嬷将身体重心移到另一只脚爪上,第一次暴露了内心的紧张。即便她是个自称“地球骨头”那样古老的老巫婆,至尊王的怒火也是危险的。“好吧。要是你接受我赠予你的所有宝物,你就会发现自己受到一个精灵符的约束,只能娶我手上这匹布的编织者——也就是我的女儿。”

想到那样可能会发生什么,我不由得打了个寒战。精灵世界的至尊王有可能被迫缔结这样的婚姻吗?一定有办法绕过这样的约束。我想起上一届至尊王,他就从来都没有结婚。

婚姻在精灵世界的统治者中并不常见,因为一旦成为统治者,你就永远是统治者,除非死亡或退位。在平民和上流阶层中,精灵婚姻缔结之时就安排好了退出条款—— 不像凡人的条款“除了死亡永不分离”,精灵婚姻往往包含这样的条件,比如“直至彼此宣布解除婚约”,或者“除非夫妻一方盛怒下打了对方”,或者更巧妙的措辞,“在一生的期限内”,但又不明确是谁的一生。但精灵国的最高统治者一旦结婚,那这场婚约是永远无法解除的。

倘若卡丹结了婚,那么,要让欧克登上王位,将不仅需要让他退位,还得让他的新娘退位。

卡丹扬起双眉,但看上去完全是一副满心欢喜、满不在乎的样子。“你这是恭维我,女士。我完全不知道你对我感兴趣。”

她将她的礼物交给卡丹的私人侍卫,双眼直视着他说:“祝愿你习惯你顾问们的智慧。”

“这真是一个热诚的祈祷。”他说,“告诉我,你女儿跟你一起来了吗?”

“她就在这里。”老巫婆说。一个姑娘从人群中走出来,走到卡丹面前深鞠了一躬。她很年轻,一头浓密的头发披散着。跟她母亲一样,她的四肢很长,就像树枝,看上去很古怪。不过,她母亲四肢瘦骨嶙峋,看上去令人不安,而她却颇具一种优雅的风度。也许这是因为她的双脚长得像人类。

可是,实话实说,那双脚却是向后翻转的。

“我不会是个好丈夫。”卡丹说,目光转向那姑娘,在至尊王威严的注视下,姑娘仿佛缩进了自己的身体里,“不过,要是你跟我跳支舞,我会向你展示我的其他才能。”

我怀疑地看了他一眼。

“走吧。”马罗嬷嬷对女儿说,抓着她的胳膊将她拖进人群中,动作并不怎么温柔,然后回过头来望着卡丹说:“我们三个会再见面的。”

“要知道,她们都想嫁给你。”洛基慢吞吞地说。我甚至不用看就听出了他的声音,原来他占据了马罗嬷嬷空出来的位置。

他仰着头冲卡丹咧嘴笑着,看上去似乎对自己和这个世界都相当满意。“最好纳妃子,”洛基说,“很多很多妃子。”

“这像要结婚的人说的话吗?”卡丹提醒他。

“噢,别管它了。跟马罗嬷嬷一样,我也给你带了件礼物。”洛基向王座平台走近一步,“一件没有那么多刺的礼物。”他没有看我这边,仿佛根本没有看到我,或者只当我是件乏味无趣的摆设。

但愿这没有让我心烦意乱。但愿我没有想起自己曾站在他的庄园里那座最高的塔楼顶上,他的身躯暖暖地贴着我。但愿他没有利用我来考验我姐姐对他的爱。但愿塔琳没有让他那样做。

假如愿望是马儿,我的人类父亲以前常对我说,那乞丐都会去骑愿望。这又是一句在其含义显现之前会令人莫名其妙的谚语。

“哦?”卡丹说,看上去与其说是好奇,不如说是困惑。

“我希望把自己献给你,担任你的狂欢会总管。”洛基郑重宣布,“给我这个职位,我会致力于消除精灵国至尊王的无聊,将这项工作当成自己的职责和荣耀。”

王宫里那么多职位,有仆人和大臣,外交官和将军,顾问和裁缝,小丑和编谜语的人,马夫和养蛛人,还有十几种我一时想不起来的职位。可我甚至不知道还有“狂欢会总管”这样的职位。也许从来就没有过。

“我会给你献上你绝对想象不到的快乐。”洛基说,脸上的笑容很迷人。他会献上麻烦,这是肯定的。我可没时间应付这样的麻烦。

“说话当心点儿,”我说,第一次吸引了洛基的注意,“相信你一定不希望侮辱至尊王的想象力。”

“没错,我自然想象不到。”卡丹说,这话令人费解。

洛基脸上的笑容并没有减退。他跳上王座平台,王座两边的骑士立刻上前阻拦,卡丹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

“要是你让他当什么狂欢会总管—— ”我忙说,试图阻止他同意洛基的请求。

“你就要命令我吗?”卡丹打断我,扬起一道眉毛。

他知道我不能说是,否则洛基就可能听到。“当然不是。”我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很好。”卡丹将目光从我脸上移开,“我有心同意你的请求,洛基。近来一切都太无聊了。”

洛基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我咬住脸颊里面,以防我的命令冲口而出。我真想在他面前炫耀一下我的权力,看看他脸上的表情,那样该多过瘾啊!

过瘾,但也愚蠢。

“以前,椋鸟圈、云雀圈和猎鹰圈争夺至尊宫廷的心脏,”洛基说,他指的是三个喜欢狂欢、艺术和战争的派系,这三个派系轮番在埃尔德雷德面前得宠和失宠,“但现在,至尊宫廷的心脏属于你,而且只属于你一个人。让我们打碎这无聊的局面吧。”

卡丹神色古怪地瞅着洛基,仿佛在考虑—— 似乎是第一次考虑——当至尊王也可能很好玩。他仿佛在想象,若是不必竭力挣脱我的束缚,对国家的统治会是什么样子。

这时,在王座平台的另一边,我终于发现了炸弹。她是影子会的成员,棕色脸庞上方顶着一圈白发,仿佛那是个光环。她冲我比画了个手势。

我不喜欢卡丹跟洛基搅在一起,不喜欢他们那个关于娱乐的主意,但我试着对这件事置之不理。我朝着炸弹走去。毕竟,当洛基被什么让他开心的东西—— 不论那是什么—— 吸引的时候,谁都没有办法设计对抗他。

走到半路,我忽然听见洛基的声音盖过了人们的喧哗声。“我们将在牛奶森林里庆祝‘狩猎者之月’,在那里,至尊王会给你们准备一场吟游诗人将会为之歌唱的放荡的庆祝会,这一点我可以向你们保证。”

我心里涌起一阵恐惧,肚子里不禁抽搐起来。

洛基将几个皮克西精灵女孩从人群中拉到王座平台上,她们那五彩斑斓的翅膀在烛光下熠熠生辉。一个姑娘纵声狂笑,伸手夺过卡丹的酒杯,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我以为他会将她痛打一顿,羞辱她一番,或是撕裂她的翅膀,可他只是笑眯眯地叫仆人过来斟酒。

不论洛基有什么主意,卡丹似乎都急于跟着他一起玩。在精灵世界里,所有的加冕礼后面都会有一个月的狂欢—— 宴会、豪饮、猜谜、决斗等等。空境人会整晚跳舞,从日落跳到日出,直到将鞋底磨破。可是,卡丹继位至尊王已经五个月了,王座大厅里仍然夜夜人满为患,牛角杯里总是流淌着蜂蜜酒和苜蓿酒。狂欢几乎没有任何减弱的迹象。

精灵国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这样年轻的至尊王了,大臣们都被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气氛感染了。狩猎者之月太近了,甚至比塔琳的婚礼还要近。要是洛基打算将狂欢会的火焰拨得越来越旺,那要再过多久,他的行为才会变成一种危险?

我勉强转过身去背对卡丹。毕竟,这时候吸引他的注意力有什么用?他对我那么憎恨,他会竭尽所能—— 在我的命令范围之内——挑战我的权威。而他很擅长挑战别人的权威。

我情愿说他一直都在恨我,可是,有那么一个奇怪的瞬间,我感觉我们似乎能理解对方,也许甚至喜欢对方。总之,我们之间曾有过一次不可思议的联盟,从我用刀尖指着他的咽喉开始,直到最后骗得他足够信任我,心甘情愿受我控制。

可我背叛了他的信任。

他曾折磨过我,因为他年轻、无聊、愤怒、残酷。现在,若是他打算在一年零一天的期限届满之后折磨我,那么他的理由更充分了。我很难将他一直置于自己的控制之下。

我走到炸弹面前,她将一张纸条塞到我手里。“又是贝尔金给卡丹的便条,”她说,“这次直到送到王宫才被我们截获。”

“还跟前两次一样吗?”

她点了点头。“差不多。贝尔金想骗我们的至尊王去他的囚室。他想提出某种交易。”

“这是当然了。”我说,再次庆幸自己当初加入了影子会,庆幸他们仍在我身后守护着我。

“你会怎么做?”她问道。

“我要去见贝尔金王子。既然他想跟至尊王做交易,那他必须首先说服至尊王的内政大臣。”

她的一边嘴角翘了起来。“我跟你一起去吧。”

我朝王座那边瞥了一眼,做了个含糊的手势。“不,你待在这里,尽量别让卡丹惹麻烦。”

“他就是麻烦。”她提醒我,她这话虽然令人担心,但她看上去似乎并不怎么担心。

当我走向通往王宫的走廊时,发现马多克在大厅那边,身子半隐在阴影里,正用他的猫眼瞧着我。他跟我隔得太远,没法儿跟我说话,否则他一定会跟我说话。我也知道他会说什么。

相比获得权力,守住权力要困难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