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4风云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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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你是来砸场子的?

晚间的伊丽莎白港,月色撩人。

鸡尾酒会的举办地点位于市中心的詹姆士大街 93号,每逢夜晚这里就灯火通明,再加之距离码头不远,故而要找到并不难。这边街道上来来往往的绝大多数是高鼻梁蓝眼睛的白人,若不是特意说明这是在非洲大陆,你会有种置身欧洲的错觉。

远处走过来十数名来自异乡的青年才俊,他们东方人的面孔,在这里尤是鹤立鸡群。地处遥远西半球的南非,于这个时代罕有亚洲人踏足,万年清号的到访不经意间在中国与世界交流史上又开创了数个第一。

刘步蟾,林泰曾,严复等人脸上俱是满怀期待的神情,今晚将要莅临酒会现场的那些军届大人物皆是平日难得一见的,即便是和他们只言片语的交流,也是相当宝贵的学习机会,怎能错过?

有过上次在新加坡,与英国总督裕格言语上冲突很是不快体验的邓世昌,对这样的宴会不免有敬而远之的心态,然而有碍于是集体行动,也就跟着大伙儿一起来了。这位学生团里的老大哥有意无意地走在队伍的最后,瞿朗见状自然地跟了过去,与他接着探讨前日没有谈论完的,关于舰船海上航行遇大风浪发生严重横摇,应怎样航行最为安全的问题。此二人聊得煞是投契,平日里邓世昌对这个小兄弟很是照拂,对瞿朗有时灵光一现表露出的卓绝才识由衷地佩服。几年朝夕相处下来,瞿朗也越来越深切体会到,邓世昌的脾性和杨用霖一般无二,位卑未敢忘忧国。他们二人均把南宋的岳飞,文天祥,前明的于谦,戚继光视为行事的楷模,日后他们自己也成了英雄,这种前人的垂范作用不可谓不大。

总体说来,今天赴宴会的众学子可以说都是精神抖擞,英姿勃发。这些被沈葆桢期寄谆谆厚望的年轻人,统一身着深色中式祥云对襟礼服,礼服的束腰位置绣有一只活灵活现的苍兕图案。每人腰间都悬着一柄青色的佩剑,这佩剑由自古名剑辈出的龙泉剑窟的传人亲手锻造而成,集汉剑和唐横刀的大成于一身,锋锐无伦。长剑出鞘,怒海争锋舍我其谁;长剑归鞘,万里海疆自有我辈定!搭配富于东方特色的常礼服,煌煌然威风自溢。

福州船政学堂的杰出准毕业生们,能够装戴这样的佩剑,足见学堂对此次远航的重视程度。

来到宴会地点门口,早有侍者在此等候,他们头戴着极富特色的英式假发套,彬彬有礼,服务周到。

刚迈入大堂,十几个人的目光齐齐被位于大堂中央的某样东西所吸引。

“胜利号大帆船!”平素跟瞿朗趣味相投,嗜好收集船模的林履中脱口而出。

没错,那个模型正是英国家喻户晓的胜利号,它是18世纪风帆战列舰的代表,是海军上将霍雷肖·纳尔逊勋爵的座舰,其作为旗舰参加了举世闻名的 1805年特拉法尔加战役。这场海战以英国海军的大获全胜,法国和西班牙联合舰队的惨败告终,由此拉开了不列颠称霸海上的序幕。时至今日,胜利号的本尊还停泊在朴茨茅斯港的二号干船坞中,供英国人凭吊昔日的荣光。

霍雷肖·纳尔逊,致远之魂一直将这位十九世纪初英国海军名将的名言奉为圭臬-“世界上每一次大海战,都将决定两个国家的命运……”

众人逶迤从旁经过,小个子林永生见到邓世昌、瞿朗二人站立在那里迟迟没有移步,走来拍拍他们的肩膀,示意酒会即将开始,此二人才从浮想联翩中抽回思绪,遂跟着大家鱼贯进入会场。

大厅中红地毯铺陈,早已人头攒动。侍者们稳稳托着银色的餐盘,在尊贵的客人之间来回穿梭,忙而不乱。那边扎堆聊天的,尽皆是些军服笔挺的军人,这些人身上所着军服都有颜色不一的绶带,肩上一水儿扛着耀眼的将星,时不时有人从身旁经过的侍应处取过香槟或红酒,举止优雅,彬彬有礼。

显然他们稍早时候在请柬上见到名字的那些赫赫有名的大人物,基本上都莅临了现场。刘步蟾、林泰曾等稍微按捺下胸中的激动,端起酒杯寻找各自景仰的人物去了。

然而,瞿朗却依然按兵不动,因为他今天唯一的目标人物还没有出现。

他凭着脑海中对那位造船大师形象的记忆搜索会场的每个角落,却一无所获。

难道说威廉·亨利·怀特今天没有来到酒会现场吗?

会场中,留声机里《蓝色多瑙河》那熟悉的旋律流淌,这首由奥地利著名音乐家约翰施特劳斯谱写的曲子从它诞生起没几年便风靡欧洲,英国人顺理成章把它带到了每块殖民地,故此今天在这里能够欣赏到。

正在思量间,会场大厅的赭色橡木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名个头中等,大约三十岁左右,有些不修边幅的人从门后出现,匆匆来到现场。

“怀特,你怎么才来?酒会已经开始了,今天来的可都是海军的要员,迟到可非常不礼貌。”和维塞汉密尔顿爵士聊的正尽兴的爱德华·里德,放下酒杯,迎向来人。按照计划,里德还有两年不到就要退休返回英国本土,接替他的不出意外就是目下这个姗姗来迟的怀特。卸下造船总监这个重担,可有大把的时间能打理他早先在肯特郡添置的庄园田产,刚才与汉密尔顿爵士聊的正是这个。

“里德先生,我来晚了,实在抱歉……”那人微微躬身。

“好吧,不用猜,你肯定又是忙着画图忘了时间,下不为例。”

来人不好意思地笑笑,算是默认,跟着里德一一和今天在场的列位爵士寒暄致意过后,囫囵找了个没什么人的角落坐下。他对这些场面上的应酬向来不太感冒,要不是他的上司里德一再要求他一定来参加,他宁愿呆在公寓里继续画他的船舶设计图。呆了一会儿,他感到有些百无聊赖,从路过的侍应生那里要了一杯黑咖啡,扑腾坐下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索性发起了呆。

原来他就是怀特,这下可把你逮着了。

瞿朗目明眼尖,拉上邓世昌,快步朝那人走去。

“请问,这里有人吗?”

怀特茫然间抬头。

“哦没人,两位请便......你们是从中国来的?”

瞿朗点点头,继续问道:“您是威廉·怀特先生吧?我看过您的《劈风破浪的大洋巨舰》,非常喜欢。”

“额,你是说看过我写的《劈风破浪的大洋巨舰》?”怀特霎时间来了兴致,要知道,瞿朗提到的这本不算厚的小册子,当年仅仅是小范围发行了四五千册,其实能够印刷出来面世,也是自己拜托在印刷所工作的好朋友。当时这本册子行销地很是惨淡,几乎无人问津,这位站在自己面前的中国年轻人居然看过!他的脸上泛起难以置信的神色,而后又化为了遇见志同道合之人的欣喜。

“是的,偶然间获得这本书,看过之后可以说爱不释手……”瞿朗知道对方会很惊讶,于是抢先解释。

“可是对您书中阐述的观点,我却有几处不敢苟同……就比如您在书里说,从现在起往后数半个世纪,主力舰的火力布局,仍旧要大大加强中小口径火炮,也就是57-100 mm之间的中等口径,20-45mm之间的小口径炮。要在舰体布局上给它们留下足够的空间,就如同以前的风帆战列舰时代,以快速密集的中小口径火炮的弹雨清洗敌舰甲板,使它们丧失战斗力,退出战斗直至投降。而这就是我所不能同意的最主要一点......”

刚刚还坐在卡座悠哉喝着咖啡的怀特,嗖地从位子上跳起。

“你说什么?不要中小口径火炮,难道全部靠大口径炮吗?”

“是的,没错。”

“看来你不是我的粉丝,却是费舍尔理论的拥趸。让我来告诉你,就现在各国海军的主力舰来说,但凡碰到两米以上的大风浪,那些 200mm以上的大口径火炮就没法使用了,你不会指望每次海上的战斗,都是风平浪缓的好天气吧?”年轻的怀特脸上满是不屑。

“我知道,恶劣海况下风浪尤其是横浪对舰艇造成的横摇效应,将使得炮手们在战斗时用前后主炮射击成为奢望,要解决这个问题,唯有加高干舷。可是怀特先生有没有想过,目前来说,战舰于防护力方面,也就是装甲的进步和更新换代可以用一日千里来形容,然而舰炮的发展却不是这样,迄今为止,主流舰炮的射速还停留在四到五分钟一发这样的水平。这种情况正常吗?”

怀特想了想,这个还真不好回答。此时在瞿朗身旁的邓世昌亦浓眉蹙起,显然也在思考着这个问题。

“我始终相信,世界总是在均衡发展的过程中。火炮的技术革新迟早会到来,届时倍径必定会越造越大,射速也会水涨船高,由此带来的射击精度,炮战距离会跨越式地发展。反过来,装备过多的中小口径火炮就得不偿失了,因为一方面舰体空间有限,二则再密集的炮火,假若杀伤力不够,伴随着时间的推移,在越来越厚的装甲面前势必无能为力。

即便是现在风头一时无两的舰炮,终有一天也会退出历史舞台,或者说被效率更高,杀伤更大的武器所取代……”

本来好好的,刚开始还以为遇到了一个自己的忠实粉丝,可是不知是不是因为打开方式不对,后来就完全不是那回事儿了。

威廉·亨利·怀特饶是一个洋人,不会那些个中国的俚语,如果他是个黄皮肤的中国人,想必此时一定会跳起来说:“小子,原本以为你是来捧场的,敢情你是来砸场子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