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富汗:冲突与动荡8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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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阿富汗苏丹国(1260—1732)

巴赫洛和谢尔·沙阿的威名在耳畔回响,

印度的阿富汗皇帝,治国有方,

六七代君王的开明睿智,

黎民百姓充满敬仰。

或许当年的阿富汗人踪迹全无,或许如今的阿富汗人已经换了一副心肠。

——胡什哈尔·汗·哈塔克

在阿富汗众多部族中,毫无疑问的是,如果一个部族的人口比另一个部族多,它就会去摧毁后者。

——谢尔·沙阿·苏里1

在阿富汗现代史中,通常将1747年看作现代阿富汗国建国的日子。2因为在这一年,阿卜达利部族年轻的阿富汗人艾哈迈德·沙阿在坎大哈建立了一个独立王国,创立了君主制的杜兰尼王朝。杜兰尼王朝的统治在阿富汗一直持续至1978年。事实上,阿富汗人在伊朗—印度边界的统治史可以追溯到艾哈迈德·沙阿出生前的许多世纪。而他并不是第一位统治独立王国的阿富汗人,在他的家族或部族成员中也没有过。

1707年,吉尔扎伊部族的霍塔克人米尔·瓦依斯于坎大哈起兵反叛波斯萨法维帝国,建立了自己的王国,延续了30多年。1722年,米尔·瓦依斯之子沙阿·马哈茂德甚至入侵波斯帝国,废黜了萨法维国王,统治自坎大哈至伊斯法罕的波斯帝国达7年之久。米尔·瓦依斯的后代被赶出波斯帝国之后,依然统治着坎大哈和阿富汗东南部,直到1738年。

1717年,米尔·瓦依斯反叛10年后,艾哈迈德·沙阿的远房堂兄阿卜杜勒·汗·萨多扎伊脱离萨法维帝国,在赫拉特建立了第一个独立的阿卜达利苏丹国。艾哈迈德·沙阿的父亲和同父异母的哥哥都曾短暂地统治过这个王国。艾哈迈德·沙阿的王朝始建于1747年,终结于1824年,其后代被艾哈迈德·沙阿的巴拉克扎伊族维齐尔(Wazir)的后裔、敌对的阿卜达利部族的穆罕默德扎伊人废黜。1929年,穆罕默德扎伊族的国王也被废黜。短暂的间隔后,另一个穆罕默德扎伊王朝——穆萨希班王朝执政。该王朝在3个阿富汗阿卜达利王朝中的执政时间最短,其最后一位执政者——总统达乌德死于1978年4月的一次政变。这些王朝均归属于阿卜达利(或称“杜兰尼”)部族,然而其世系间毫无亲情可言。事实上,统治北印度的历代阿富汗王朝书写的是一部动荡史,其内部政治也充满世仇和频繁内战。

尽管许多部族自称“阿富汗”(今天该词被认为与“普什图”同义),但阿富汗的王朝史主要由阿卜达利和吉尔扎伊两个部族集团主宰。作为一个有着鲜明特色的部族,吉尔扎伊的部族史至少可以追溯到公元10世纪。吉尔扎伊人在史料中被称为卡拉伊或卡勒赫。这一时期,他们的主要活动中心是吐哈里斯坦(今巴尔赫平原)、古兹干南(今法里亚布省南部的丘陵区)及萨尔普勒省和巴德吉斯省、赫尔曼德省和加兹尼省。今天,吉尔扎伊人被视为普什图部族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横跨现代阿富汗—巴基斯坦交界,但是在10世纪的文献中把卡拉伊人称为突厥人,“具有突厥人的相貌、衣着和语言特征”;位于扎门达瓦尔(Zamindarwar)的卡拉伊部族甚至说突厥语。3卡拉伊人很可能源自嚈哒(Hephthalite)突厥人,是来自亚洲内陆一个游牧部族联盟的成员。这个联盟曾经在公元5世纪至7世纪初统治着印度河以北的全部区域和伊朗东部的部分地区。4卡拉伊人是半游牧民,拥有大量的羊群和其他动物,很多吉尔扎伊部族至今仍保留这一传统。

卡尔吉苏丹统治时的阿富汗

加兹尼王朝(961—1186)因首都位于加兹尼而得名。这一时期,卡拉伊人是被招募加入加兹尼军队的古拉姆(即契约士兵)。5古拉姆常被称作“奴隶军”,在伊斯兰军队中司空见惯,一直沿袭到20世纪。最负盛名的古拉姆当属奥斯曼帝国的苏丹亲兵。但是,古拉姆一词在欧洲语境下并没有奴隶之意。与效忠部族首领而不是君主的部族契约兵不同,古拉姆大都来自被征服的部族,这些部族往往是被强迫皈依伊斯兰教的非穆斯林部族。古拉姆因此为统治者提供了忠诚的军队,通过誓约和庇护制效忠君主,削弱了苏丹部族和其他权势派系在朝廷的力量。

古拉姆通常训练有素,武器配备优于王国内其他军事力量,是一支最近似于职业军的军事力量。他们的指挥官享有特权,常常身居要职,拥有大片土地。在一些穆斯林国家,势力强大的古拉姆的指挥官可以像国王一样行事,甚至偶尔废黜主人建立自己的王朝。加兹尼人就是极好的例子。建立了加兹尼王朝的突厥人萨布克特勤(942—997)来自巴尔思罕,也就是今天的吉尔吉斯斯坦,他曾是古拉姆的将领。他被布哈拉的波斯萨曼王朝统治者派去统治加兹尼,结果,他后来脱离波斯帝国,建立了自己的王国。6

既然加兹尼军队中的卡拉伊人被称作古拉姆,那么他们极有可能是众多居住在哈里河、穆尔加布河和巴尔赫河流域丘陵地区的卡菲勒(即异教部族中的一员)。公元1005—1006年,最著名的加兹尼王朝统治者苏丹马哈茂德入侵并征服了这一地区,将该地区伊斯兰化。作为投降条款的一部分,当地统治者必须为加兹尼军队提供大量古拉姆。卡拉伊人很快就证明了自身的价值。他们先击退了另一支突厥部落——卡拉哈尼德人的入侵,然后讨伐北印度的印度教统治者。

加兹尼苏丹巴赫拉姆·沙阿(1084—1157)的宣礼塔,是加兹尼城外现存的两座中世纪宣礼塔之一。

1150年,加兹尼被来自巴德吉斯、古尔丘陵区和穆尔加布河上游讲波斯语的古尔人消灭。至1186年,加兹尼政权在北印度的残余被全部肃清,古尔部族将卡拉伊古拉姆并入他们的军队。也正是这一时期,他们和开伯尔山口地区的部族开始被称作阿富汗人。尽管这一称谓的来源和意思并不确定。或许阿富汗是一个口语词汇,用于描述半游牧的牧人部族,类似于今天人们将长年迁徙的阿富汗部族总称为牧主或库奇。直至19世纪,由于英国殖民统治影响,阿富汗人一般被用来指普什图人(在盎格鲁—印度语中也称其为帕坦人)。

加兹尼王朝和古尔王朝时期,许多卡拉伊人和其他阿富汗部族被安置在加兹尼附近,其他部族居住在苏莱曼或坎大哈、喀布尔和木尔坦(Multan,今属巴基斯坦)这些偏远地区,他们被赐予放牧的权利。这种迁移或许是对他们所服兵役的回报,但这更可能是一种战略决定,因为迁移意味着一旦发生战争,这些部族能够迅速集结。14世纪初,阿富汗人是阿富汗南部和东南部地区民族谱系中最常见的人种。阿拉伯旅行家伊本·巴图塔曾于1333年游历喀布尔,他记录下旅行时的商队在卡尔马什(Karmash)要塞附近的一条狭窄通道与阿富汗人发生激烈冲突的全过程。7该通道很可能位于古老的喀布尔—贾拉拉巴德公路之上。伊本·巴图塔称呼这些阿富汗人为“拦路强盗”,但是基于现有的少许资料,或许当时这些部族只是索要安全通关的费用,而商队的领队没有支付这笔例定规费。值得注意的是,伊本·巴图塔记录了喀布尔—贾拉拉巴德地区的阿富汗人说波斯语,但没提到他们是否也说普什图语。

这一时期的其他文献将阿富汗人刻画为令人敬畏的战斗民族。一位作家形象地将他们比作“一头巨象……(一座)要塞里的高塔……大胆、骁勇、顽强的战士;每个人,或者在山上,或者在林间,可以对付一百个印度教徒。在暗黑的夜里,能够令魔鬼却步”。8在印度的诸多战役中,这些阿富汗古拉姆不负盛名。古尔王朝给他们的指挥官许以位于北印度平原的世袭封地(jagirs)。这使大量的阿富汗部族从今天的阿富汗南部和西南部丘陵地区迁徙到土地肥沃、水源丰沛、无霜冻灾害的印度平原。此时的卡拉伊人被称作卡尔吉人(Khaljis)或吉尔吉人(Khiljis),他们日渐强大,最终拥立自己人登上德里王座。1290年,他们夺取政权,并在接下来的30年间统治着北印度。

卡尔吉人和其他阿富汗部族始终远离印度教徒的臣民,以宗族归属的方式生活在各自被称作马哈拉(Mahalas)的宿营地。第一位卡尔吉苏丹(1290—1296年在位)甚至拒绝前往德里上朝理政,并在几公里外的阿富汗飞地基洛赫里修建了一个新首府。9这种文化隔离又因卡尔吉人同族通婚的习俗而得到进一步强化。卡尔吉部族首领对苏丹的权威鲜有尊重,同时,由于反抗苏丹对其自治传统的限制,部族首领与王室间的冲突频繁发生。10卡尔吉人还因氏族间的仇杀而臭名昭著,然而他们毫不顾及自相残杀给政权带来的后果,在朝堂之上与竞争对手针锋相对,有一次他们竟然在国王面前大打出手。然而,卡尔吉人也是一支无坚不摧的军事力量。苏丹和他的继任苏丹(1296—1316年在位)甚至几次击退入侵的蒙古军队,使北印度免受蒙古人铁蹄的践踏,阿富汗、波斯和中东则未能幸免。

最后一位卡尔吉苏丹于1320年遇刺身亡,一个由突厥人建立的杜格拉(Tughlaq)王朝夺取了政权。但是阿富汗人依然是北印度政治和军事生活中的一股重要力量。1436—1531年,卡尔吉王朝的一个支脉统治着位于现代印度中央邦(Madhya Pradesh)的马尔瓦(Malwa),而数以千计的哈里斯人在西印度拥有大片土地,他们的几十个营地散落分布在从旁遮普到孟加拉的北印度地区。阿富汗人也继续为杜格拉王朝统治下的德里苏丹(Tughlaq)军队提供精兵强将,其中一些人在军中握有重权。

1451年,洛迪宗族的卡尔吉人巴赫鲁勒·汗废黜苏丹,建立了第二个阿富汗苏丹国,史称洛迪王朝,统治北印度75年(1451—1526)。洛迪王朝时期,另一批阿富汗人迁徙至北印度。他们延续了营地居住的传统和同族通婚的习俗。靠近今天印巴边界的洛迪亚纳,就是因为此处曾经是一个洛迪营地而得名。尽管身为穆斯林教徒,但洛迪人只是半伊斯兰化。苏丹巴赫鲁勒·汗征服德里后,带领他的追随者们参加清真寺的礼拜五主麻日祈祷,以确保苏丹的名字能够在呼图白(Khutba)祈祷仪式上被吟诵。这是礼拜五会众祈祷义务的必要行为。伊玛目看到阿富汗人遵照仪轨做祈祷如此困难,不禁感叹道:“这是多么奇怪的部族。他们不知自己究竟是达贾尔(Dajal,反对基督者)的追随者呢?还是自己就是达贾尔附体?”11

莫卧儿征服印度和阿富汗

1526年的帕尼帕特之战,洛迪王朝最后一位苏丹被查希尔·巴布尔指挥的莫卧儿军队打败,洛迪王朝猝然终结。作为帖木儿·朗(Timur Lang)和成吉思汗的后裔,巴布尔成为统治印度的一众突厥统治者中的最后一位,他的莫卧儿帝国疆域包括喀布尔和阿富汗东南地区。巴布尔的父亲出生于费尔干纳绿洲(今乌兹别克斯坦)的安集延,他的王国疆域包括撒马尔罕和布哈拉。他父亲死后,巴布尔被沙伊巴尼(Shaibanid)乌兹别克人驱逐,穿过阿姆河,最终从帖木儿统治者手中夺取了喀布尔。入侵印度之前,巴布尔发动了一系列针对拉格曼部族和楠格哈尔部族,以及开伯尔山口地区的莫赫曼德族、加兹尼的吉尔扎伊族等阿富汗各部族的远征。12

帕尼帕特大捷之后,巴布尔竭力修复与位于喀布尔和旁遮普之间的军事要道的阿富汗部族的关系。为此,他迎娶了开伯尔山口地区数量最多、势力最强的优素福扎伊汗王之女。前朝臣子迪拉瓦尔·汗·洛迪也被其收入麾下,成为其最信任的谋士,并被授予汗·哈南,也就是“汗之汗”(Khan Khanan)的世袭头衔。洛迪王朝的其他朝臣或为总督或为军中高官。1540年,巴布尔死后,他的儿子们为了权力发动内战,最终卡卡尔部落苏里宗族的法里德·阿尔-丁将巴布尔的儿子、继承人胡马雍逐出德里,自称谢尔·沙阿·苏里。谢尔·沙阿·苏里在位15年,统治着德里以及北印度大部分地区。这期间,胡马雍的兄弟们继续控制着坎大哈、加兹尼、喀布尔和白沙瓦。胡马雍本人逃亡到波斯,流亡15年后,最终重获德里王位,恢复了莫卧儿王朝的霸主地位。

谢尔·沙阿·苏里的反叛使莫卧儿王朝对阿富汗人的态度变得强硬起来。胡马雍的儿子、王位继承人阿克巴大帝(1556—1605年在位)没收了阿富汗人的世袭封地,并撤销了他们的总督身份和军中要职。莫卧儿王朝的史学家常称阿富汗人为“黑脸”“无脑”“流氓”“邪恶”,这也加剧了种族歧视。13军事镇压、财产充公以及普遍歧视引起阿富汗人的强烈不满,因为许多阿富汗人依然在忠心效力莫卧儿帝国。

作为权利被剥夺的回应,阿富汗人发动了被称作罗沙尼亚(Roshaniyya,意为启示)的千年武装运动,对莫卧儿帝国在印度西北部的统治造成了近半个世纪的威胁。14千年武装运动创始人巴亚齐德·安萨里(生于1525年),又称罗沙皮尔,他来自奥尔穆尔或巴拉基小部族,母语不是普什图语,而是奥尔穆尔语。安萨里的父亲是一位宗教教师,但他因自己的非正统观点与父亲和部族闹翻了,被迫逃往莫赫曼德部族位于开伯尔山口地区的领地,之后在蒂拉山区建立了自己的基地。

16世纪初,帖木儿人战斗场面微型图。

16世纪70年代中叶起,罗沙皮尔开始宣称自己是末世救赎者马赫迪。根据伊斯兰教义,在世界末日现身的马赫迪将带领人类进入黄金时代,届时全世界都将皈依伊斯兰教。拜访了坎大哈地区一位无名的苏菲派神秘主义者后,罗沙皮尔宣布对莫卧儿王朝发起圣战,并得到优素福扎伊部族、阿夫里迪部族、奥拉克扎伊部族和莫赫曼德部族的有力支持。罗沙尼亚运动在教义上是非正统的,因此被正统的逊尼派当权者谴责为异端。许多批评家称这场运动为“黑暗”。罗沙尼亚运动带有强烈的民族主义色彩,罗沙皮尔的一个主要诉求是彻底摆脱莫卧儿王朝的统治。

罗沙尼亚运动正值阿克巴大帝忙于其他麻烦事的时候,此时阿克巴正在焦头烂额地忙着与兄弟、拉合尔总督哈基姆的内战,以及对克什米尔的征服战。1581年,阿克巴重新掌控拉合尔和白沙瓦地区,并乘胜北上开伯尔山口,于楠格哈尔的巴罗战役中一举击溃罗沙皮尔。不久,罗沙皮尔去世,其子贾拉勒尔丁继续扛起反叛大旗,被其追随者称作贾拉拉。为加强印度河边界的防御,阿克巴下令修缮拉合尔—白沙瓦两地间道路,拓宽开伯尔山口山间小路以保证轮式车辆和火炮畅行,并于印度河左岸阿塔克修建大型堡垒,作为抵御阿富汗部族的前线军事基地。

1585年,哈基姆的军事指挥官终于得以集中兵力镇压罗沙尼亚运动。阿克巴采取分而治之的策略,确保得到印度河平原阿富汗部族的支持,因为这些部族正饱受优素福扎伊部族袭村抢粮之苦。为了更好地管理这些部族,莫卧儿王朝通过被称作马利克的代理人进行间接管理。马利克或由国王钦定或经被称作支尔格的部族大会提名。作为对金钱和其他皇室恩典的回报,马利克必须保证其部族效忠皇室、维护内部法律和秩序、缴纳应缴的部族税赋。马利克还受托收集部族每年的贡品,保障穿越这些地区的皇家公路的安全。比如,哈塔克部族的马利克阿克雷负责印度河右岸至白沙瓦间军事要道的安全。

阿克巴还派兵进入开伯尔和优素福扎伊丘陵区镇压叛乱者,但是莫卧儿军的武器未配备山地战装备,人员也未受相关训练。叛军部族先引诱莫卧儿军进入开伯尔山口最狭长地区,然后阻断出口,对被困军队实施大屠杀。一支试图突破重围、实施救援的纵队被击退,人员伤亡惨重。另一支攻打优素福扎伊部族的纵队遭遇同样命运,损失上千名士兵的性命才杀出包围圈。受这次胜利鼓舞,1593年,贾拉拉围困白沙瓦,千钧一发之际,援军赶到,破解了城市之围。同年晚些时候,罗沙尼亚武装洗劫了莫卧儿王朝控制的加兹尼,并派代表前往坎大哈寻求该地区阿富汗部族的支持。

屡遭惨败之后,阿克巴意识到自己掌控的人力、火炮和现金资源远胜罗沙尼亚武装,决定采取持久消耗战方针。于是,阿富汗抵抗力量被慢慢瓦解,随着据点接连沦陷,来自阿克巴的严厉报复接踵而至。优素福扎伊的抵抗最终被粉碎,从此再未敢冒险挑战莫卧儿帝国的权威。然而,罗沙尼亚运动的传说引发了随后印度边境阿富汗部族的千年民族主义运动,塔利班则是这场运动的最新力量。罗沙尼亚运动也为后人留下了不朽瑰宝,即诗人米尔扎·汗·安萨里(约卒于1630—1631年,是罗沙皮尔的后代)的早期普什图诗歌。

在开伯尔山口回望白沙瓦和印度河平原。

阿克巴的继任者贾汗吉尔(1605—1627年在位)对阿富汗部族采取了更加怀柔的政策。洛迪王朝的后代汗·贾汉(Khan Jahan)则被授予法尔赞德(farzand)儿子的尊贵头衔。贾汗吉尔这样描述汗·贾汉:

在我的政府中,没人比他更有影响力。正是他的存在,我避开了不知多少次不可原谅的过错,这是任何其他臣子都做不到的。他性情温和,英勇果敢,值得喜爱。15

然而,阿富汗民族的好运气再次随风而逝。在贾汗吉尔的继任者沙·贾汗(1628—1658)统治时期,由于汗·贾汉支持的是与沙·贾汗敌对的继位候选人,于是汗·贾汉逃亡旁遮普,并试图在阿富汗部族中组建一支军队,但他的呼吁如石沉大海,无人理睬。最终于1631年2月17日的萨欣德拉一役,汗·贾汉叛乱被镇压。汗·贾汉与其儿子们以及许多阿富汗追随者一同被处决。

沙·贾汗的继任奥朗则布(1658—1707年在位)继续对阿富汗人施行高压政策,并试图对他们进行直接控制。尽管哈塔克家族三代效忠莫卧儿王朝,奥朗则布皇帝依然囚禁了马利克·阿克雷·哈塔克之孙胡沙尔·汗·哈塔克。历经10年监禁终于获释的胡沙尔·汗·哈塔克逃至开伯尔山口的阿夫里迪部族,举起反叛大旗。奥朗则布派发大量黄金、官职和礼物给马利克们,使之瓦解了胡沙尔起义。奥朗则布甚至收买胡沙尔之子巴赫拉姆谋杀其父。但几次刺杀未遂,最后胡沙尔·汗·哈塔克因年事已高,得以善终。

胡沙尔·汗·哈塔克留给后人最重要的遗产是其杰出的文学成就,如今,他被视为最著名的普什图诗人之一。他在作品中严厉抨击莫卧儿帝国的统治,抨击他的人民置部族荣誉和独立于不顾,一味贪恋莫卧儿黄金的行为。与胡沙尔·汗哈塔克同时代的莫赫曼德人拉赫曼·巴巴(约1632—1706),是另一位伟大的普什图诗人,因神秘主义诗歌和训诫而闻名。人们对他的诗篇充满敬意:“每当在族长会议上听到(拉赫曼·巴巴)的妙语,人们就会低下头,停止争吵。”16

萨多扎伊王朝的兴起及坎大哈之争

莫卧儿人通过武力控制了印度西北疆域,但再往西,另一个阿富汗部族——阿卜达利在波斯萨法维王朝的庇佑下渐露锋芒,并逐渐成为一股重要的政治势力。不同于吉尔扎伊部族,史料关于阿卜达利部族的记载直至16世纪中期才出现,其部族的发展过程鲜为人知。尽管阿卜达利部族早在莫卧儿王朝建立之前就已经在哈里河上游的奥拜峡谷建有一个重要营地,贾汗吉尔统治时期写成的《汗·贾汉·洛迪尼》(The Makhzan-i Afghani)一书记述道,阿卜达利部族在加兹尼苏丹马哈茂德军队服役,而第一位尝试系统描述阿富汗部族的欧洲人芝斯图尔特·埃尔芬斯通(Mountstuart Elphinstone)则在书中写道,阿卜达利部族声称他们的发祥地是古尔山区。17另一个传统说法认为,加兹尼苏丹马哈茂德给予阿卜达利部族在坎大哈及周边地区放牧的权利,以奖励他们不便言明的服务。

这些描述与卡拉伊部落早期历史出奇的相似,也许他们试图借鉴敌对部族的历史来描述自己的历史。然而,如果这一说法有历史依据,那么它意味着阿卜达利部族极有可能曾经也是加兹尼王朝军队的古拉姆,而且与卡拉伊部族一样,也从非穆斯林的古尔部族中招募而来。然而,就其内部管理而言,阿卜达利部族和吉尔扎伊部族存在巨大差异,这表明两个部族的文化背景有所不同。早期伊斯兰资料称吉尔扎伊人为突厥人,他们中至少有一些人的母语为突厥语。1809年,埃尔芬斯通写道,杜兰尼朝堂上所有阿卜达利高官都说波斯语,身着波斯式服装。当然,这主要是因为他们先后被帖木儿帝国和波斯萨法维帝国统治。这或许也暗示阿卜达利部族是起源于兴都库什中部山地的波斯语部族,而非突厥语部族。

关于阿卜达利名称的由来有很多传说。一说该名称来源于阿卜达尔(abdal)一词,是苏菲的头衔,给予达到很高灵性的人。阿卜达利人宣称,他们获得这一头衔的原因在于他们是契斯提苏菲教团(Chishtiyya Sufi Order)创始人的奉献者(Mukhlis)。18宣称与一位苏菲派教团首领或早期伊斯兰教重要人物有某种联系的做法,在该地区的部族和王朝中很常见,因为这可以提升精神和政治上的合法性。然而,古拉姆通常隶属于某一特定的苏菲教团,比如奥斯曼帝国亲兵起初都是贝卡西雅教团(Bektashiyya Order,苦修者)的成员。即使如此,阿卜达利部族历史上也不太可能隶属于契斯提苏菲教团,尽管该教团发源的中心地奇什蒂谢里夫(Chisht-I Sharif)恰好位于奥拜上游地区。如果真有联系,也必定历经了数个世纪之后才建立起来。而萨德杜·汗(Saddu Khan,以其名字命名的萨多扎伊王朝的创始人)却与源于叙利亚的另一苏菲教团卡迪里教团(the Qadiriyya)有关联。从19世纪晚期开始,阿卜达利部族中的几个宗族皈依了北印度纳格什班迪耶教团(Naqshbandism)的分支穆贾迪迪教团。

对于阿卜达利部族的早期描述主要与皇家萨多扎伊宗族的兴起有关。根据家族谱系,众多的阿卜达利部族源于西拉克的儿子们派生出的4个原初支系。波帕尔扎伊家族凭借长子继承制在这些部族中地位最高,萨多扎伊王族就源自这一分支。其他3个家族分别是巴拉克扎伊、阿拉克扎伊和穆萨扎伊(Musazai)。4个主要部族都向下细分成几十个宗族,这与苏格兰高地人和毛利部落类似。19

12世纪古尔王朝苏菲派皮尔的陵墓,位于哈里河上游奇什蒂谢里夫。莫卧儿王朝时期,契斯提教团是印度北部最著名的苏菲派组织。

根据部族传说,大约在1558年,一个名叫阿克科的苏菲派修行者突然造访一位萨利赫(Salih,意为“真主的使者”)。后者是波帕尔扎伊家族哈比布扎伊分支的一个穷人。这位萨利赫想方设法凑来一些食物招待客人。阿克科准备离开时,告诉男主人,自己做了一个梦,梦见一头狮子进了他的房子,预言萨利赫会有一个儿子,这个儿子将如狮子般勇猛无比,并为自己和家人赢得盛名。20不仅如此,这个孩子的出生将给这个家庭带来财运。一个男婴如期而至,萨利赫给他取名阿萨拉(Asad Allah),是“上帝之狮”的意思。但是他的家人称他萨德杜,萨多扎伊家族也因而得名。萨德杜出生后的某一天,坎大哈总督任命萨利赫为阿卜达利部族联盟的马利克。萨利赫的职责之一是征收部族税贡,他很快变得非常富有。

萨利赫的崛起是印度—波斯疆域地缘政治大变局的结果。自16世纪起,边疆重镇和商贸中心坎大哈成为3个主要地方势力的争夺焦点:波斯萨法维王朝、印度莫卧儿王朝和兴都库什以北乌兹别克人建立的昔班尼王朝。1501年,位于阿塞拜疆阿尔达比勒的什叶派萨法维耶苏菲教团首领宣布自己为波斯王,取名号为沙阿·伊斯玛仪一世。10年之内,沙阿·伊斯玛仪一世便一统波斯全境,并强行将伊斯兰什叶派仪轨定为国家法定崇拜仪轨。萨法维王朝军队主要由萨法维耶教团成员构成,其中许多人是突厥—蒙古人:土库曼人、库尔德人和查哈泰人。教团成员因佩戴独特的红帽子而被称为基齐勒巴什,意为“红头”。

在兴都库什山以北和阿姆河以外地区,由蒙古征服者成吉思汗余部组成的乌兹别克昔班尼部族联盟攻占了撒马尔罕,洗劫了巴尔赫、赫拉特和马什哈德,并横扫了另一个突厥—蒙古王朝——帖木儿王朝。帖木儿帝国坎大哈前总督的两个儿子穆基姆·汗和沙阿·贝格·汗分别在坎大哈和喀布尔建立了自己的独立王国。1504年,查希尔·巴布尔征服喀布尔后,沙阿·贝格·汗逃至坎大哈。3年后,巴布尔进军坎大哈,沙阿·贝格·汗又寻求乌兹别克的军事援助。此时巴布尔正与兴都库什山以北的昔班尼人交战,面对开辟第二战场的风险,巴布尔决定从坎大哈收兵。

6年后的1510年12月,沙阿·伊斯玛仪一世命令乌兹别克人离开梅尔夫城,并杀死他们的首领乌兹别克·汗。之后,沙阿·伊斯玛仪一世占领了赫拉特。而巴布尔则在之后的10年间试图夺回他父亲曾经拥有的阿姆河以外的地区,但巴布尔最终放弃这一目标,并决定在北印度开拓一个王国。作为这一军事行动的第一阶段,1520年,巴布尔围困坎大哈。坚守近两年后,沙阿·贝格得到确保他安全前往信德省的承诺后交出城池。坎大哈于是落入莫卧儿帝国之手。巴布尔马不停蹄,一路杀入印度,最终大败洛迪苏丹,在德里建立了自己的王权。

巴布尔死后,德里落入谢尔·沙阿·苏里之手,其子胡马雍取道坎大哈前往波斯。当时的萨法维统治者沙阿·塔赫玛斯普一世容留了胡马雍。在波斯,胡马雍改宗什叶派,并得到军事援助。作为回报,胡马雍同意将坎大哈永久割让给波斯。1545年,胡马雍结束长达15年的流亡生涯,在波斯军队的帮助下重新控制了坎大哈。但是,收回了坎大哈大本营的胡马雍旋即违背承诺,驱逐了萨法维的卫戍部队。13年后的1558年,胡马雍身故。塔赫玛斯普出兵攻打坎大哈,逼迫莫卧儿新晋皇帝阿克巴大帝履行其父诺言,割让坎大哈。此时,阿克巴政权正遭受来自帝国东部的一系列威胁,于是勉强同意将坎大哈合并为波斯呼罗珊省的一部分。

正值坎大哈统治权由莫卧儿王朝移交给萨法维王朝之时,萨德杜出生了。其父萨利赫被任命为阿卜达利的马利克,这无疑是缘于地区权力平衡的改变。尽管萨法维人任命了一位波斯总督管理坎大哈,但是他们沿袭了莫卧儿王朝建立的马利克制度,并视之为控制当地阿富汗部族和确保皇家公路安全的最有效方法。萨利赫极有可能是由阿卜达利部族大会提名,并得到了坎大哈萨法维军事长官的批准。21部族大会挑选几乎毫无影响力和名望的穷苦人做马利克的做法并非不同寻常:无论萨法维总督还是阿卜达利部族的长老们都可从中获益,因为这样的人更易于被他们控制和操纵。值得注意的是,逊尼派的阿卜达利人并没有被强行要求皈依什叶派,尽管萨法维王朝总是要求帝国内的穆斯林臣民这样做。

萨利赫的任命得到了萨法维王朝皇家诏书的确认,诏书确认了他的马利克和阿富汗米尔22的头衔。他的官职和头衔是世袭的。萨利赫的儿子萨德杜子承父业时,他的家庭开始采用萨多扎伊宗族的名字。阿卜达利人还获准保留自治权,后来萨德杜又当上了卡兰塔(kalantar),这是个类似于地方法官的职位,给予他裁定内部争端和惩处罪犯的权力。

阿卜达利人的这些权力和特权是通过他们为萨法维王朝提供大量服务换取的。参照萨法维王朝历史,这很可能是萨法维王朝对阿卜达利军事援助其抗击莫卧儿帝国的回报。正如我们所看到的,阿富汗部族不满莫卧儿王朝的统治。莫卧儿王朝对印度边疆地区的阿富汗部族实施了愈发严厉的政策,罗沙尼亚运动招致更严厉的镇压。萨法维王朝认为“他们更喜欢由什叶派统领来代替令他们蒙羞的逊尼派哈乃斐教派的兄弟”。23在萨法维人眼中,赫拉特和坎大哈的阿卜达利人是他们与生俱来的盟友,因为他们的首领已经波斯化,并且都讲“粗俗的波斯语”。24许多阿卜达利人也已城市化,从事与印度的陆上贸易,这对萨法维王国的经济至关重要。

阿卜达利部族在一个波斯什叶派君主国的庇护下,政治地位日渐崛起,这一事实,在现代阿富汗历史中被淡化,也被西方历史学家忽视。对许多阿富汗人,尤其是对君主主义者来说,这段历史令人难堪。因为自20世纪早期起,阿富汗历届政府都刻意树立一个建构在三大基础之上的民族身份:杜兰尼王朝对逊尼派哈乃斐教义的尊奉,偶有反什叶派和反波斯情绪;普什图身份和普什图语;以及阿富汗人通过抵抗地区帝国霸权(包括波斯帝国)获得独立。从某种程度上说,所有这些论点都存在谬误,无论是中学教科书还是相关历史著作都需要对阿富汗早期历史进行大篇幅重写。阿富汗历史学家们倾向于将1747年定为现代阿富汗国建国年份,原因是,这样可以规避在此之前两个半世纪里,萨多扎伊与萨法维王朝之间的联盟,同时也可以回避在1747年以前的几十年里,坎大哈曾是波斯呼罗珊省的重要组成部分,以及阿卜达利人曾是波斯部族的尴尬事实,因为阿富汗君主主义者力推坎大哈为阿富汗的王朝和精神之都。正如一位现代阿富汗史学家所云:“事实上,阿富汗王室几乎与部族或普什图无关。”25

表4 北印度穆斯林王朝(975—1558)

萨多扎伊—萨法维联盟

萨法维人夺取坎大哈时,他们接手的是一个繁荣兴旺的地区,是通往印度北部贸易和军事要道的重要中心城市。坎大哈不仅是出售印度布匹、香料和宝石的商业中心,也是波斯“丝绸换银器”贸易的重要纽带,它从外币兑换和银币铸造中获得丰厚利润。26当查希尔·巴布尔大帝攻克这座城市时,他惊叹于仓库和国库中发现的大量钱币和“白色黄金”——布匹和其他便携式商品。法国旅行家伯尔尼·弗朗索瓦在他写于17世纪50—60年代的作品中将坎大哈描述为“一个富足精致王国的要塞”。27与之同时代的另一位欧洲旅行家写道,坎大哈居住着大批为陆路贸易提供贷款和转账的印度教银行家。28埃尔芬斯通于19世纪初写道,“几乎所有杜兰尼部族的大人物”都在坎大哈有住房,“据说一些房子宽敞典雅”。29在坎大哈市中心以外的地方遍布大片肥沃的农业用地,阿尔甘达卜河、塔尔纳克河和赫尔曼德河为其提供丰沛的水源,数以千计的半游牧阿富汗人、卡拉尔人(Karkar)和俾路支人为该地区提供肉食、兽皮、羊毛和驮畜。军事和商业通道保护者以及自身的商人身份使阿卜达利人,尤其是萨多扎伊人变得极为富有。

据说,萨德杜·汗很小的时候就显现出尚武精神。一次,他击败萨法维射手中的精英,赢得了射箭比赛。后来,萨德杜宣誓成为门徒,立誓效忠苏菲派卡迪里教团皮尔。据说,皮尔曾赠予萨德杜一件荣誉长袍(Kha'lat),以及一把苏菲派卡迪里教团创始人、被尊为“圣徒中的圣人”的阿卜杜勒·卡迪尔·吉拉尼的宝剑。这些珍贵的遗物被萨多扎伊家族视为精神和世俗世界领导权的象征而世代相传。但是,宝剑在1818年锡克教信徒对萨多扎伊要塞木尔坦的洗劫中遗失,即便如此,阿卜达利人与卡迪里教团的精神联系持续至今。20世纪80年代苏联占领时期,阿卜达利部族和其他保王党部族高举伊斯兰民族阵线旗帜战斗,其领袖赛义德·盖拉尼就是当时的苏菲派教团首领皮尔。

萨法维人对坎大哈的统治持续至1595年。阿克巴大帝利用沙阿·塔赫玛斯普一世驾崩后的继承权争夺战,重新获得该地区的控制权。对坎大哈地区的征服相对和平,因为作为该地区总督的萨法维王子同意将该省交给莫卧儿人以换取波斯王位。掌管坎大哈之后,莫卧儿人立刻剥夺了先前萨法维·萨德杜·汗的特权,任命敌对的巴拉克扎伊部族的哈吉·贾拉和马利克·卡鲁为阿富汗联合酋长。后来,萨法维王位之争尘埃落定,新晋国王沙阿·阿巴斯一世(1587—1629年在位)着手索要被乌兹别克人占领的呼罗珊东北地区的控制权。1598年,沙阿·阿巴斯夺回马什哈德。数月后,他打败乌兹别克昔班尼王朝统治者,攻占赫拉特。第二年,巴尔赫也落入萨法维人之手。

关于赫拉特城的阿卜达利人在乌兹别克统治时期的境遇,我们知之甚少,但是萨法维人很快便重新控制了该城镇。马利克·萨利赫在赫拉特召开部族大会,会上他宣布,由于自己已80岁高龄,将传位给长子萨德杜。阿富汗部族大会对其所扮演的“橡皮印章”角色不悦,因为野心勃勃的首领和参会者们也有自己的继承人人选。关键问题是,谁有权接替马利克·萨利赫?因为在阿卜达利部族里,长子继承权并非惯例。相反,该部族遵循突厥—蒙古王朝的父系继承的传统,即王位传给宗族中下一位最年长的男性成员,通常是叔父或最年长的弟弟。

辩论持续数日,部族大会还是未能达成一致,因此马利克·萨利赫决定终结这场争吵。他让儿子腰束卡马邦(Kamarband)——一条可能放置“圣徒中的圣人”之宝剑的腰带,宣布萨德杜为新的阿富汗米尔,部族大会的大部分成员不情愿地接受了这一既成事实。萨德杜于是发布一道前所未有的命令,要求每一位族长以《古兰经》发誓,效忠他本人。这一举动昭示了萨德杜以王子身份而非马利克身份统领部族的野心。坎大哈的哈吉·贾拉和马利克·卡鲁·巴拉克扎伊拒绝接受他们对手的任命,巴拉克扎伊和萨多扎伊间的武装冲突随即爆发。

1605年,阿克巴大帝驾崩后,沙阿·阿巴斯一世出兵试图重新控制坎大哈,但是莫卧儿禁卫军坚持抵抗,直到1622年,该地区始终处于莫卧儿王朝统治之下。这一年,莫卧儿人对坎大哈的控制突然终结。当时的莫卧儿皇帝贾汗吉尔收到来自沙阿·阿巴斯一世的一封充满恭维之词的信件,请求归还坎大哈“那个微不足道的乡村”。30贾汗吉尔不为所动,因为在信件的结尾,萨法维国王告知这位皇帝他已经占领坎大哈,并且已经驱逐莫卧儿禁卫军。贾汗吉尔命令他的军队进军坎大哈,但欲起兵之时,其子沙·贾汗发动了叛乱,“如一把利斧动摇了帝国的根基”。坎大哈之役被取消,贾汗吉尔大军转而平定王子叛乱,使其就范。愤怒的贾汗吉尔颁布法令,王号意为“世界之王”的沙·贾汗只配被称作空头国王或流浪国王。31

萨德杜·汗和阿卜达利人再次为萨法维重新征服坎大哈提供军事援助,作为回报,沙阿·阿巴斯一世对萨德杜及其部族大施恩惠,恢复其以往特权,免予其纳贡,巩固其自治地位,授予米尔·萨德杜王子称号,这是苏丹的尊贵头衔。沙阿·阿巴斯一世还将塔尔纳克河萨法地区的大量封地赐予萨德杜。这些封地可能是从吉尔扎伊族的托克希分支人手中夺取的,距离吉尔扎伊的卡拉特要塞几公里。萨德杜·汗在沙赫尔—萨法丘陵区建造了一个庞大的坚固王宫,称为萨法城堡,此后成为萨多扎伊政权的据点。

在莫卧儿和萨法维王朝时期,坎大哈是一个繁荣的商业中心。正如20世纪70年代坎大哈集市的图片所示,这种贸易传统仍然持续着。

萨德杜于1627年驾崩前不久,任命次子基尔(Khizr)为王位继承人。基尔是一位虔诚的苏菲派教徒,大部分时间沉浸于精神冥思之中。萨德杜试图说服部族大会赞同他的任命,声称自己接收到图谶和预言。但是,部族大会拒绝了基尔,任命萨德杜的长子、久经沙场、恃强欺弱的莫德·汗(Maudud Khan)为继承人。这一决定不仅分裂了阿卜达利部族,而且将萨德杜家族分为两个敌对的派系,导致了持续数辈的家族世仇。

苏丹莫德·汗成为阿富汗米尔几个月后,基尔便死于“神秘疾病”。32他的家人指控莫德·汗毒杀兄弟,基尔的妻子拒绝交出宝剑和荣誉长袍,以此否认莫德·汗继位的合法性。结果,基尔的妻子和家人遭到迫害,直至其最终被“说服”交出所有遗物。此后,基尔则被波帕尔扎伊部族尊奉为“殉道者”,尊称和卓·基尔。一些重要时刻,波帕尔扎伊人甚至以他的名义进行祭祀和祈祷。

莫德·汗作为阿富汗米尔的统治既武断又专制。阿富汗流传着这样一个故事:一位阿卜达利贵族女子被许配给莫德·汗的某个侄子,即将举行婚礼仪式时,女子的父亲告知莫德·汗的仆人,他改变了主意,不愿女儿嫁入社会地位如此低下的家庭。愤怒的莫德·汗派家臣攻击了这位贵族的营地,把女子绑至沙赫尔—萨法,在无女子家人到场的情形下举行了婚礼。

萨德杜去世的同一年,莫卧儿皇帝贾汗吉尔也驾崩了。两年后,沙阿·阿巴斯一世也驾鹤西去。沙阿·阿巴斯生前因对谋杀的极度恐惧,遂命人刺瞎儿子们的双眼,令他们丧失继位资格。但他死后,旋即而至的是一系列血腥的清除行动,最终沙阿·阿巴斯之孙沙·萨菲一世(Shah Safi I)夺取了王位。沙阿·萨菲召回坎大哈省库尔德总督阿里·马尔丹·汗(Ali Mardan Khan),但阿里·马尔丹意识到这是一道死刑令而拒绝服从,并开始与喀布尔的莫卧儿总督谈判。1638年,阿里·马尔丹将城池拱手交给莫卧儿人。他的禁卫军抵抗住了赫拉特波斯总督索回萨法维对该地区控制权的数次尝试。5年后,喀布尔的莫卧儿总督发动叛乱,莫德·汗率领驻扎坎大哈的莫卧儿禁卫军前往平息叛乱,结果死于强攻巴拉希萨尔城堡的战斗中。

阿里·马尔丹先后任喀布尔的莫卧儿总督和旁遮普的总督,后娶葡萄牙天主教女子玛丽亚·德·阿泰德为妻。玛丽亚将喀布尔巴拉希萨尔城堡的一处建筑做教堂。该教堂先是由依附于莫卧儿宫廷的耶稣会传教士使用,后由喀布尔的亚美尼亚社团继承。在阿里·马尔丹作为旁遮普总督统治时期,他在喀布尔和楠格哈尔兴建了很多重要的市政工程,包括位于古老的喀布尔—贾拉拉巴德公路上的尼姆拉花园和喀布尔著名的查哈尔·查塔市集。

莫德·汗意外身亡后,仓促召开的部族大会推举基尔的长子胡达卡·汗(也叫胡达达·汗)为阿富汗米尔。可能因为胡达卡的亲萨法维身份,坎大哈莫卧儿总督拒绝其候选资格,并任命莫德·汗长子沙阿·侯赛因·汗为阿富汗酋长。阿卜达利人对这种干涉部族内部事务的做法不满,告知总督:“如果我们中任何人因彼此争端而寻求统治者帮助,那么他不再是一名真正的阿富汗人,我们将视他为……外人。”33尽管遭到含蓄的反叛威胁,总督还是拒绝听取他们的诉求,命令胡达卡·汗放弃沙赫尔—萨法。遭到拒绝后,总督在沙阿·侯赛因·汗的支持下,猛攻萨多扎伊据点,致使胡达卡·汗逃亡波斯。

尽管这次行动取得成功,莫卧儿王朝对坎大哈的控制仍旧很弱,沙·贾汗与巴尔赫的汗王交战的决定更削弱了其统治。侵略行动开始进展顺利,巴尔赫的汗王节节败退,但莫卧儿军的供给线拉得过长,人们拒绝为部队提供粮食或纳税。1647年10月,面对即将到来的艰难的冬天,莫卧儿人将巴尔赫交还给汗王,永久放弃了这个地区。

此前,巴尔赫的汗王逃到了波斯,在那里,沙阿·阿巴斯二世同意为他重新控制巴尔赫提供军事支持。他出发收回他的王国时,梅马内有大批波斯军队保驾。巴尔赫的汗王和大部队向梅马内进发时,胡达卡·汗·萨多扎伊支持的另一支纵队向南开进,围困坎大哈。该城最终于1649年2月沦陷。尽管莫卧儿人3次尝试重新夺取该城池,但坎大哈和赫拉特始终牢牢掌握在萨法维政权手中。沙阿·侯赛因·萨多扎伊则驻扎在坎大哈王国的门户木尔坦,被任命为该省的纳瓦布。34他建立起一个王朝,统治该地区直至1818年。于是,木尔坦成为萨多扎伊人躲避赫拉特和坎大哈的敌对宗族成员间日益血腥权力斗争的避难所。生于木尔坦杰出的萨多扎伊人中,就有后来杜兰尼王朝的创始人艾哈迈德·沙阿·杜兰尼。

胡达卡·汗被萨法维人重新任命为阿富汗米尔,并在之后的一系列征战中将自己的权力范围扩展到兹霍布和阿尔哈桑(Arghasan)峡谷,后者是非穆斯林卡菲尔人的地盘。他还解决了阿卜达利人与卡拉特吉尔扎伊(Qalat-i Ghilzai)的托克希人之间长期存在的边界争端问题。坐落在阿尔哈桑山谷的胡达卡清真寺(Masjid-i Khudakka)据说是他下令修建的。苏丹·胡达卡·汗也有阴险的一面。据称,在兹霍布战役期间,他曾“肆意地、残酷地”处死了3个男孩和一个成年人,只因他发现他们为逃命而蜷缩在山洞里。35这件事的阴霾在他的余生中不断困扰着他,挥之不去。直到有一天,他梦到一个发光的人影告诉他,获得心安的唯一希望是退位给其弟谢尔·穆罕默德·汗。几个月后,胡达卡·汗离世,时间大约在1665年,很可能死于中毒。

从喀布尔的前皇家城堡——巴拉希萨尔城堡向西眺望哈希马特·汗湖。

但是,谢尔·穆罕默德·汗的继承权受到胡达卡·汗长子苏丹·卡兰达尔的质疑。后者试图摆脱波斯人的羁绊,几个月后死于对坎大哈要塞发动的突袭中。而为波斯而战的谢尔·穆罕默德·汗很可能也在同一场战斗中丧生,因为此后再无有关他的消息。苏丹·卡兰达尔的同父异母弟弟伊纳亚特·汗成为新晋阿富汗米尔,却发现自己的继承权受到胡达卡最小的弟弟萨尔马斯特·汗的挑战。萨尔马斯特·汗声称自己是目前萨德杜·汗家族最年长的男性后裔,因此自己才是合法的继承人。36争执迅速升级为公开的战事,并以萨尔马斯特·汗的阵亡和家人逃亡木尔坦而告终。但是,胡达卡家族和萨尔马斯特家族之间的世仇仍在继续,并在后代中延续。

伊纳亚特·汗的另一个对手是他野心勃勃的弟弟哈亚特·汗,后者一直在寻找一个合适的时机除掉手足。伊纳亚特·汗的坐骑在一次狩猎之行中被绊,他从马背上摔下,伤势很重。哈亚特·汗趁此机会,命令一名乌兹别克古拉姆杀死伊纳亚特·汗。伊纳亚特·汗被一剑刺死,他的尸体被埋葬在他坠马的地方。哈亚特·汗试图将他兄弟的死亡归咎于狩猎意外的企图不幸被识破。狩猎一行人尚未回到萨法,谋杀的消息便传到他们母亲穆拉德·比比的耳朵里。穆拉德·比比是一位坚强的女子,她经常与丈夫并肩战斗。听到这件事后,她悲痛欲绝,发誓要喝光谋杀儿子的凶手的鲜血,并发誓要“像他对待他哥哥一样对待这个儿子”。37氏族的头领们恳求她不要寻求复仇,因为哈亚特·汗是苏丹胡达卡·汗族系中最后一位幸存的男性成员。如果他死了,那么阿卜达利人的领导地位,连同其影响力、特权和财富都将落入竞争对手萨尔马斯特家族手中。然而,穆拉德·比比不为所动,她甚至威胁要任命胡达卡的一个女儿为阿富汗米尔。

女人做部族首领是令人难以想象的。最后,宗族的首领们被迫采取极端手段。他们来到穆拉德·比比面前,将头巾像套索般系在自己的脖子上,表明他们宁愿牺牲自己的生命也要保全哈亚特·汗的决心。面对这种屈尊行为,穆拉德·比比只好同意不取哈亚特·汗的首级,但条件是哈亚特·汗永远不得在她面前露出自己的脸,否则处死。同时,她要求把杀害伊纳亚特·汗的真凶交由她处置,以履行自己的誓言。哈亚特·汗同意了她的条件,那位不幸的乌兹别克古拉姆被拖到穆拉德·比比面前,兑现了她的诺言。之后,古拉姆的尸体被抛到城墙外任由野狗啃噬。死里逃生的哈亚特·汗因此成为阿富汗米尔,享受着无尽的“荣耀”。

苏丹哈亚特·汗继续与坎大哈的萨法维总督作对,突袭和掠夺往来的贸易大篷车。两人最后翻脸是在总督举办的一次宴会上。当时,客人们喝得酩酊大醉。苏丹哈亚特·汗与总督开始就阿富汗女子和波斯女子各自的优点发生争吵,最后他们约定将7名萨多扎伊女子嫁给7名波斯男子。第二天早晨哈亚特·汗酒醒后,召集了一个紧急会议,试图找到一条既能保住颜面又可不履行约定的妙计,因为萨多扎伊部族不允许本族女子与异族通婚,更不要说嫁给什叶派异教徒。他们捎话给萨法维总督解释说,根据阿富汗传统,丈夫婚后必须与岳父生活在一起,而很显然波斯男子不可能生活在阿卜达利人当中。哈亚特·汗打算以此为借口解除约定,总督却将计就计揭穿他的谎言。几天后,7名波斯男青年来到萨法迎娶他们的新娘,并表示他们愿意与萨多扎伊人生活在一起。

尽管又召开会议商量如何应对危机,但是没人能够想出摆脱困境的办法。后来,一筹莫展的哈亚特·汗宣布将4位男子献祭给4位朋友(Chahar Yar,即四大哈里发,是逊尼派传统中穆罕默德去世后穆斯林部族的合法首领。但这种说法不被什叶派接受,他们坚称只有穆罕默德的侄子兼女婿和他的子孙才是合适的继承人)。这古怪的解决方案是谁提出的并不清楚,但是鉴于穆拉德·比比的嗜血癖好,这很可能是她的主意。那4个波斯人的喉咙被割开,而另外3个幸存者被释放。回到坎大哈后,他们讲述了看见的恐怖事件,38这激起了波斯总督做出攻打萨法城堡的回应。但是,萨多扎伊人在穆拉德·比比的指挥下,以重大伤亡为代价打败了波斯军队。据说,穆拉德·比比在战斗中亲手杀死了波斯军队的将领。

坎大哈和赫尔曼德地区目无法纪的乱象增加,促使波斯人再次尝试在呼罗珊东部恢复社会秩序,哪怕是表面上的秩序。1680年,一支人数众多的萨法维大军进驻赫拉特。一支纵队被派遣攻打阿卜达利部族位于奥拜的据点,另一支被派去增援坎大哈,并随后猛攻萨法城堡。苏丹哈亚特·汗逃至位于哈里河上游的奥拜,在那里试图阻止萨法维人控制该地,结果武器装备薄弱的阿卜达利人遭遇波斯火炮袭击,伤亡惨重。此役胜利之后,波斯将领命令搜索并杀光所有残余士兵。而在战斗中身负重伤的苏丹哈亚特·汗最终逃往木尔坦,并在那里娶了一位印度教舞女,靠莫卧儿总督给予他的封地生活。苏丹哈亚特·汗死于1729年,终年82岁。其母穆拉德·比比的境遇没有记载,但是哈亚特·汗浸满鲜血的任期中发生的事件,以及竞争对手萨尔马斯特家族成员口中哈亚特·汗的下流故事逐渐进入萨多扎伊部族神话,其中一个故事说的是哈亚特·汗允许赫拉特的波斯总督强奸自己的儿子或孙子。39

遭遇奥拜惨败和萨法失守,阿卜达利人决意不再忍受苏丹哈亚特·汗及其家族的统治。他们推举萨尔马斯特·汗幸存的儿子中最年长的贾法尔·汗为阿富汗米尔。苏丹贾法尔·汗向波斯求和,并签署了协议,但萨法依然由波斯人控制,而苏丹贾法尔可能也在波斯严密监视下生活在赫拉特。虽然如此,这个和约为阿卜达利部族带来10年的相对和平,使他们能从苏丹哈亚特·汗统治时期的种种灾难中恢复元气。

1695年,苏丹贾法尔·汗去世,其弟道拉特·汗继位。他背弃和约,重新开始袭扰吉里什克和法拉地区往来的大篷车。两次击退针对他的波斯武装后,苏丹道拉特·汗终于收复萨法。在木尔坦,哈亚特·汗的长子阿卜杜拉·汗为终结两个家族间的世仇而娶道拉特·汗之女为妻。为此,他与其父发生激烈争吵,之后,他前往萨法与苏丹道拉特·汗合兵一处;同时,还带上了哈亚特·汗之子穆罕默德·扎曼·汗一路同行。

坎大哈的霍塔克吉尔扎伊王朝

与此同时,萨法维王朝新君主苏丹侯赛因再次尝试镇压赫尔曼德和坎大哈地区目无法纪的部族。1704年,他任命格鲁吉亚王子古尔金·汗为坎大哈总督。古尔金王号乔治,是格鲁吉亚卡特利的名义统治者,他的封邑已被萨法维人征服,古尔金和他的格鲁吉亚古拉姆被强制皈依什叶派伊斯兰教,尽管暗地里他们依然按自己的基督教仪轨行事。乔治甚至秘密与教皇诺森十二世通信。乔治去世后,人们在他的尸体上发现了一个十字架和一本《圣咏经》。

乔治使用残暴手段恢复动荡的科曼省的秩序,并不择手段地镇压来自阿富汗人和俾路支人的袭扰。俾路支暴乱被迅速消除,但乔治政权的主要威胁来自阿卜达利人和吉尔扎伊族的霍塔克人。为使这些部族服膺,乔治采用了分而治之的策略。为奉承苏丹道拉特·汗,乔治馈赠以贵重礼物,并许以波斯人永不背叛的友谊;但同时,他将阿卜达利领导权送给与道拉特·汗家族有血海深仇的两个竞争对手伊扎特和阿塔尔。而后,乔治将同样的头衔送给哈吉·埃米尔·汗(即众所周知的米尔·瓦依斯,吉尔扎伊部族霍塔克分支的年轻但颇具影响的首领),以回报后者在对抗阿卜达利战斗中的鼎力支持。

后来,伊扎特和阿塔尔将苏丹道拉特·汗及其小儿子纳扎尔引诱出沙赫尔—萨法,并将他们用锁链捆绑起来交给乔治发落。乔治宣判了他们死刑,并送还给伊扎特和阿塔尔处置。后者使苏丹道拉特·汗及其小儿子在折磨中缓慢死去。之后,乔治任命道拉特·汗长子鲁斯塔姆·汗为阿富汗米尔,并扣押其弟穆罕默德·扎曼·汗为人质,以牵制他的活动。而马利克伊扎特和马利克阿塔尔不欢迎这一任命,因为乔治早已任命他们为部族统领。因此,他们与米尔·依瓦斯·霍塔克密谋,最终说服乔治相信鲁斯塔姆·汗·萨多扎伊正计划发动叛乱。鲁斯塔姆被捕,被交由马利克阿塔尔惩处,并在漫长的痛苦中死去。接下来,乔治表示要任命马利克阿塔尔为阿富汗米尔,条件是他能够劝说阿卜达利人放弃萨法,在喀布尔周边的开阔平原扎寨。阿塔尔落入圈套。阿卜达利人刚一离开要塞,乔治·汗就立刻在霍塔克部落酋长米尔·瓦依斯·霍塔克的支持下对他们大开杀戒。阿卜杜拉·汗和穆罕默德·扎曼·汗在这场血腥屠戮中逃过一劫,返回木尔坦。

消灭掉阿卜达利抵抗力量最强大的部分后,乔治·汗打算以同样方式对霍塔克吉尔扎伊人下手,却发现米尔·瓦依斯在狡诈和阴险方面与自己不相上下。乔治借口米尔·瓦依斯计划反叛而将他逮捕,并用锁链捆绑起来押送至萨法维王朝的首都伊斯法罕。乔治满心期待沙阿·侯赛因会批准死刑判决,将米尔·瓦依斯斩首。但是,米尔·依瓦斯利用沙阿·侯赛因对乔治·汗忠诚度的怀疑,成功说服沙阿·侯赛因相信阴谋反叛的是坎大哈总督。然后,米尔·瓦依斯祈求去麦加朝圣,得到皇室许可。据说米尔·瓦依斯抵达麦加后,在天房前祈祷,祈求脱离波斯人的压迫。那晚,他醒来发现他的宝剑已出鞘,认为是神批准他起事的征兆。于是他寻求并获得一道法特瓦(即裁决),将对萨法维政权的反抗合法化了。

1707年,米尔·瓦依斯返回坎大哈,沙阿·侯赛因相信他的忠诚,任命他为阿富汗部族的军事长官卡兰塔,这一职位传统上始终掌握在萨多扎伊人手中。乔治·汗对此任命无能为力,因为拒绝接受这道法令就会坐实沙阿·侯赛因对自己反叛的怀疑。米尔·瓦依斯虚与委蛇,他表达了对波斯的忠诚,以消除乔治的疑虑。同时,他重新武装吉尔扎伊人,并劝说当地俾路支人的首领加入反抗阵营。他甚至写信给苏丹哈亚特·汗,提出与之分享权力,以换取阿卜达利人的支持。苏丹阿卜阿拉·汗做出响应。他前往萨法,尝试召集萨多扎伊人以及地区的其他部族。

乔治·汗让事情变得更糟,因为他要求娶米尔·瓦依斯长女为妻。这对米尔·瓦依斯来说是莫大的侮辱,因为乔治不仅是外国人,而且他的内心深处依然是个基督徒。米尔·瓦依斯送给乔治一名女奴,既是羞辱又是暗示,提醒他不要忘记自己作为萨法维古拉姆的卑微身份。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在1709年,这年春天,卡拉尔人和阿卜达利人拒缴年贡,并且在俾路支人的支持下开始抢劫往来商队。

表5 坎大哈霍塔克王朝和波斯(1709—1738)

乔治·汗率领他的1000名古拉姆沿加兹尼公路北上,试图逼阿卜达利人就范,但是当他到达阿富汗人阵地时,迎战他的是几千名严阵以待的阿卜达利人和卡拉尔人。乔治试图猛攻对方阵地,并请求米尔·瓦依斯提供3000名吉尔扎伊人助攻,但是米尔·瓦依斯的援兵迟迟未到。经过一整天的鏖战,精疲力竭的格鲁吉亚人没能攻下阿富汗人的阵地,便退回营地休整。米尔·瓦依斯于是传信给阿卜达利人,催促他们趁格鲁吉亚人吃晚餐、放松戒备之时攻击他们的营地。尽管格鲁吉亚士兵奋勇战斗,还是被屠杀殆尽,乔治·汗也阵亡了。

乔治·汗在阿富汗民族意识中留下了挥之不去的痕迹,他被描述为一个残暴而野蛮的雇佣兵,普什图族奥马尔人的汗王形容他是一个“披着人皮的畜生……好色、贪婪、恶毒、残忍”,这一描述在针对乔治的抨击声中很有代表性。40阿富汗人也喜欢取笑其波斯名字古尔金(Gurjin)的谐音双关,称呼他古尔根·汗(Gurgin Khan),意为“豺狼般的”或“渺小、肮脏、下贱”。他们还取笑他的出生地卡塔利(Katli)的谐音双关。卡塔利的波斯语意为“谋杀者”或“屠戮者”(发音qatli)。事实上,乔治·汗并不比那个时代的其他总督或统治者更暴戾。萨多扎伊部族的苏丹们也同样手段残暴,米尔·瓦依斯人和阿卜达利人屠杀格鲁吉亚人时,同样冷血无情。

铲除乔治·汗之后,合并起来的叛军包围留下来负责守卫坎大哈的基齐勒巴什军团。根本没打算与阿卜达利人分享权力的米尔·瓦依斯斯,劝苏丹前往法拉迎战从赫拉特出发的波斯援军。苏丹阿卜杜拉·汗离开后,米尔·瓦依斯劝降了基齐勒巴什兵团,占领坎大哈,并将阿卜达利人驱逐出城。米尔·瓦依斯通过出示在麦加获得的任命诏书,将其发起的叛乱合法化,并宣告脱离波斯独立。之后的30年,坎大哈由霍塔克王朝控制。打败波斯人的苏丹阿卜杜拉·汗返回坎大哈,发现城门紧闭,缺少攻城军事能力的他只得返回萨法。

失去坎大哈对萨法维人是一个沉重的打击。几个月后,一支庞大的波斯军队在乔治·汗的侄子凯·库斯劳(Kai Khusrau)率领下前往坎大哈,要夺回对该城的控制。部队抵达赫拉特时,苏丹阿卜杜拉·汗保证阿卜达利人支持波斯人夺取坎大哈。同时,波斯军在赫尔曼德地区也是旗开得胜。但是,米尔·瓦依斯采用焦土战术,波斯人找不到足够食物和饲料,又受到俾路支族人的骚扰,只好被迫撤退。士气低落的波斯军队行至返回赫拉特的公路时,遭到来自吉尔扎伊和俾路支部族骑兵的攻击。波斯人溃不成军,四处奔逃。在接下来的大屠杀中,凯·库斯劳和他的兄弟耶斯·汗(Yese Khan)以及乔治·汗的侄子们,连同3个随军天主教牧师之一、加尔默罗修会的男修士巴塞尔(Basil)一同被杀。

波斯人的溃败稳固了米尔·瓦依斯对该地区的控制。米尔·瓦依斯死于1715年,王位由其弟米尔·阿卜杜尔·阿齐兹继承,他也被称作阿卜杜拉。然而,在米尔·瓦依斯儿子沙阿·马哈茂德的鼓动下,阿齐兹被暗杀。沙阿·马哈茂德在其父死后一年占领了波斯东南部。1722年3月8日,沙阿·马哈茂德在古尔纳巴德战役中打败了兵力强大的波斯军队,并包围伊斯法罕城。围城6个月之后,伊斯法罕城内的百姓只能靠吃老鼠肉和狗肉维持生命。波斯皇帝沙阿·侯赛因被迫亲自前往沙阿·马哈茂德的营帐递交投降书,并献出了城池。他摘掉皇室标志性头饰(jigha,一个相当于萨法维王朝王冠的、镶嵌有珠宝的羽毛头饰),把它放在沙阿·马哈茂德的穆斯林头巾上面,宣称上帝剥夺了自己的帝国,以惩戒所犯罪孽。41沙阿·马哈茂德允许沙阿·侯赛因继续做波斯帝国的名义首领,但不得离开皇宫。几年后,沙阿·马哈茂德将沙阿·侯赛因和他的家人全部处死,但是侯赛因的一个儿子沙阿·塔赫玛斯普幸存并最终逃至马什哈德。

沙阿·马哈茂德·霍塔克在伊斯法罕的统治持续了3年。其间,他的手下有组织地劫掠了波斯首都和他治下的其他地区,横征暴敛。被他的贪婪目光特别锁定的是新朱利法区(New Julfa,富有的亚美尼亚社区)。新朱利法区是伊斯法罕的基督教聚居区,由沙阿·阿巴斯一世于1606年建立,旨在促进与印度和欧洲的丝绸和银器贸易。近两个世纪以来,这个商业社区一直是萨法维帝国金融流动性的支柱,这里的商人也十分富有。

伊斯法罕被困期间,沙阿·马哈茂德曾勒索12万托曼(toman,古波斯金币)赎金才终止对亚美尼亚人的屠杀,不将亚美尼亚妇女儿童卖为奴隶。这是一大笔钱,新朱利法区的亚美尼亚人每年向萨法维国库上缴的税款只有800托曼。负责收税的亚美尼亚地方官员表示,不可能筹集到如此大数额的赎金。作为替代,他们给沙阿·马哈茂德开出一张7万托曼的期票。伊斯法罕城投降后,现金仍未到,马哈茂德就派人进入新朱利法区抢夺等值货品和奴隶。亚美尼亚目击者记录了执行官们如何逐门逐户搬走所有值钱的东西。42新朱利法区的财富被抢夺殆尽,亚美尼亚人大批离开,纷纷逃往欧洲、印度和沙俄。波斯与印度的陆上贸易崩塌,连坎大哈繁荣的商业也受到了削弱。

马哈茂德提出的要求中,还包括交出60位亚美尼亚处女和几位青年作为赎金,以换回社区其他居民的性命,他们被强行从父母身边带走交给马哈茂德。一些阿富汗米尔厌恶沙阿·马哈茂德的行径,将孩子们原封不动地还给他们的父母。即使这样,至少有12名亚美尼亚女孩沦为霍塔克酋长的妻妾。沙阿·马哈茂德在自己的手下终于结束了对基督教聚居区的掠夺后,又下令绕着新朱利法区修建了一道墙,将其变成隔离区。

沙阿·马哈茂德在伊斯法罕3年的统治中充满了掠夺和杀戮。随着这位霍塔克王精神状况和身体健康的每况愈下,发生了更多的类似恶行。他在苏菲派修道院的小房间里自闭了40天,使他的身体变得更糟。苏菲派这种宗教仪式的目的是遏制附体精灵(jinn)的威力,但在马哈茂德这里,仿佛是精灵最后完全控制了他。这种磨难还让马哈茂德患上类似疥疮的致命寄生虫病。他用尖利的指甲挠破皮肤,试图缓解难以忍受的奇痒。1725年,夺得霍塔克帝国西部控制权的马哈茂德堂兄弟阿什拉夫(Ashraf)雇人行刺,终于让他摆脱了一切痛苦。在坎大哈,米尔·瓦依斯的嗣子任命沙阿·马哈茂德的兄弟侯赛因·汗为统治者,至此,短命的吉尔扎伊帝国被分裂为两个敌对部分。

同时,在阿什拉夫部族土库曼将军纳迪尔·库利·贝格的领导下,波斯势力开始重振雄风。1726年,在沙阿·塔赫玛斯普和卡扎尔部族支持下,纳迪尔·库利占领马什哈德,并于3年后打败了赫拉特附近的阿卜达利人。他旋即攻打伊斯法罕城的阿什拉夫·汗·霍塔克,逼迫他逃往坎大哈。之后,阿什拉夫被念念不忘杀父之仇的马哈茂德之子米尔·侯赛因·沙阿杀死。1729年12月,纳迪尔·库利进入伊斯法罕,拥沙阿·塔赫玛斯普为王,并被正式任命为呼罗珊总督。沙阿·塔赫玛斯普甚至将自己的一个妹妹赐给纳迪尔·库利为妻。

赫拉特的萨多扎伊苏丹国

被米尔·瓦依斯欺骗没能分得坎大哈的一杯羹后,阿卜杜拉·萨多扎伊立志在赫拉特建立一个王国,但是他企图在哈里河的阿卜达利人中间挑起争端的阴谋被识破。赫拉特的波斯总督将他连同他的儿子阿萨德拉·汗一并投入监狱。然而不久之后,基齐勒巴什驻军发生兵变,二人趁机逃走,流亡奥拜。阿萨德拉·汗迅速占领哈里河峡谷,并占据了穆尔加布河上的马鲁恰克城(Maruchak)。1717年夏,阿卜杜拉·萨多扎伊终于得到赫拉特城,并在硬币上刻下苏丹哈亚特·汗的名字,因为他是胡达卡宗族活着的成员中最年长的一位。但是此时哈亚特·汗已近暮年,于是他提名阿卜杜拉·汗为赫拉特萨多扎伊苏丹国头领。43

表6 赫拉特萨多扎伊王朝(1717—1732)

两年后,一支约3.5万人的波斯军队携带由欧洲军官指挥的炮兵辎重,向赫拉特进发,以图收复失地。交战双方在卡菲勒城堡(今为伊斯兰卡拉边防站)相遇。波斯军队试图以密集炮火威慑阿富汗人,但阿萨德拉·汗早已预料到这一招,将士兵安排在附近果树林或灌溉渠里躲藏。当波斯步兵进攻时,遭遇到毁灭性侧射火力。鏖战几小时后,一个波斯炮手意外击中了火药库,炮团被浓烟阻挡视线,开始盲目向自己的步兵射击。看到波斯战线一片混乱,阿萨德拉·汗命令他的骑兵冲锋,波斯人溃不成军,四散奔逃。波斯将军看到败局已定,便爬上火药桶,自我引爆。

此役胜利之后,阿萨德拉·汗催促其父向马什哈德推进,但苏丹阿卜杜拉·汗却命他进攻坎大哈,惩罚霍塔克人的变节并收复萨法和阿尔哈桑(Arghasan)。阿萨德拉反对这一命令,父子间争论非常激烈,阿萨德拉·汗不得不请当地修行者进行斡旋,但修行者声明支持坎大哈之战。在木尔坦,阿卜杜拉·汗的父亲哈亚特·汗也支持萨法之战,并赋诗一首送给他的儿子:“软弱在散发嫌隙和耻辱气味的地方残喘。”44

为避开阿萨德拉·汗的进攻,同时受到波斯军队威胁的沙阿·马哈茂德·霍塔克派使节前往赫拉特,提议结成阿富汗联盟共同抵御波斯军队,并提出献出萨法和阿尔哈桑。苏丹阿卜杜拉·汗却要求沙阿·马哈茂德亲赴赫拉特谢罪。霍塔克统治者并未预料到会受此羞辱,旋即召回他的使节。阿萨德拉·汗于是出兵前往赫尔曼德。1720年8月,阿卜达利和吉尔扎伊军队于迪拉腊姆(Dilaram)交锋。战事的胶着状态持续了数小时后,阿萨德拉被一个要与苏丹阿卜杜拉·汗家族清算旧账的人刺中背部身亡,阿卜杜拉·汗的姐夫穆罕默德·扎曼·汗(道拉特·汗唯一幸存的儿子)率领队伍撤退到法拉。第二天,阿萨德拉的尸体被送回赫拉特,埋葬在巴格—伊墓地(Bagh-i Rauza)。

苏丹阿卜杜拉·汗因儿子之死深受打击,近一年时间,他都郁郁寡欢、不理朝政。直到1721年初,另一支波斯部队欲夺取赫拉特,他才从悲痛中振作起来,集结部队,打退入侵者。这次他的确实现了对马什哈德的包围,结果只证明了萨多扎伊人是波斯军队最难缠的敌人。阿卜杜拉·汗在外征战时,留下萨尔马斯特·凯尔·萨多扎伊人穆罕默德·扎曼·汗,以及他们两人共同的岳父卡鲁·汗·阿拉克扎伊留在赫拉特城掌管各项事务。这两个人借机于1721年5月控制了赫拉特城,迫使苏丹阿卜杜拉·汗火速返回。他一到达,守卫就打开城门,扎曼·汗和卡鲁·汗遂逃往伊赫蒂亚尔—丁城堡的要塞里。阿卜杜拉·汗令人点燃要塞大门,并派遣一支强攻队伍入城,扎曼·汗、卡鲁·汗以及其他叛乱首领随即投降并祈求饶恕。苏丹阿卜杜拉·汗拒绝了。卡鲁·汗被就地斩首,头被悬挂在城墙上示众,其他几个带头的阿卜达利酋长被判用磨石碾杀。两天后,扎曼·汗也被处死。

当时,穆罕默德·扎曼·汗之妻、卡鲁·汗之女扎古纳已经怀有身孕。由于担心自己和未出世孩子的性命,扎古纳把自己的面纱送给一位吉尔扎伊族马利克哈吉·伊斯梅尔·汗以寻求庇护。按照阿富汗荣誉准则,哈吉·伊斯梅尔·汗有义务保护她,最终将她偷运出赫拉特城。她辗转到了木尔坦,几个月后产下一子,名为艾哈迈德·沙阿。

与此同时,赫拉特城内的混乱在蔓延。刚从木兰来的一位萨多扎伊族扎弗兰分支的卡西姆·汗因受苏丹阿卜杜拉·汗的喜爱,被任命为首席机要顾问。然而,卡西姆·汗在背地里阴谋夺取赫拉特的控制权。1721年10月,卡西姆·汗趁阿卜杜拉·汗每周都要到他儿子墓地祭奠之机,策划了一次与他在花园的“巧遇”,假借传递机密情报之由将他诱至一隐蔽角落,用宝剑猛击他的后脖,将他杀害。

随后,卡西姆·汗宣布自己为赫拉特苏丹,头衔是沙阿·卡西姆,但大部分阿卜达利宗族的酋长们拒绝宣誓效忠。卡西姆·汗回以短暂但血腥的恐怖统治,任何拒绝效忠的人都会在被称作“命运之马”的简易断头台上被处死。“命运之马”有一个斜槽,窄框里由数米长、有坡度的钢刀片构成。死刑犯被放在斜槽的顶部,脚上绑着重石,重石迫使他沿着“这匹马”向下滑动。滑到底部时,受害人的腹股沟以上部分被完全撕开。

苏丹阿卜杜拉·汗遇害的消息传到木尔坦,儿子和孙子均死于谋杀的苏丹哈亚特·汗宣布要进军赫拉特为儿孙报仇。他的一个儿子穆卡拉布·汗发誓替父出征,并在父亲的赐福下出发了。不幸的是,穆卡拉布·汗犯了一个错误,他选择了取道坎大哈。他被沙阿·马哈茂德·霍塔克扣在坎大哈。穆卡拉布·汗诉诸马哈茂德的荣誉感,声明此行的目的是复仇。马哈茂德意识到只有萨多扎伊人自相残杀自己才能从中渔利,于是允许穆卡拉布·汗借道坎大哈。穆卡拉布·汗到达赫拉特后,卡西姆·汗的大多数亲信倒戈。卡西姆·汗被处决,但这并没有终结萨多扎伊宗族敌对成员间的世仇。

穆卡拉布·汗到达赫拉特后不久,苏丹阿卜杜拉·汗的一个儿子沙阿·穆罕默德·汗也从木尔坦抵达赫拉特,并要求他的叔叔让贤。两人的争执愈演愈烈。1722年夏,阿卜达利人召开族长大会,会议确定沙阿·穆罕默德·汗为苏丹,穆卡拉布·汗则返回木尔坦。随后,沙阿·穆罕默德·汗坚持萨法维王朝奢华盛大的传统,渐渐疏远了把他推上王位的首领们。他头戴皇家头巾,并要求阿卜达利部族的资深贵族觐见他时要谦卑有礼。沙阿·穆罕默德还要求钱币上印自己的名字而不是祖父哈亚特·汗的名字,呼图白祈祷仪式上也要吟唱自己的名字。45

在赫拉特新统治者的身份得到确认之后,苏丹沙阿·穆罕默德·汗立刻起兵征战马什哈德,但卡西姆·汗的父亲赛义德·汗想趁机推翻他。得到消息的沙阿·穆罕默德遂暂停对马什哈德的围困,并返回了赫拉特,并杀死约100名疑与谋反有染的阿卜达利头目。两年后,法拉总督、穆罕默德·扎曼·汗幸存的最年长的儿子佐勒菲卡尔·汗出兵攻打赫拉特,阿卜达利部族长老们再度干预,劝说双方退让,支持拥立阿卜杜拉·汗的小儿子阿拉·亚尔·汗。苏丹沙阿·穆罕默德·汗被迫退位,前往木尔坦,佐勒菲卡尔·汗则返回法拉。

从木尔坦抵达赫拉特后,阿拉·亚尔·汗立刻落入一张阴谋的大网中。他是萨多扎伊族胡达卡分支人,因此来自敌对的萨尔马斯特分支的萨法总督佐勒菲卡尔·汗拒绝承认这一任命。佐勒菲卡尔得到卡鲁·汗·阿拉克扎伊的儿子阿卜杜勒·加尼·汗的支持。接下来的6个月,两大敌对派系展开街头巷战,洗劫乡村和商队,赫拉特变成了战场。最后,阿卜达利部族长老再次插手干预,将苏丹国分成两部分:佐勒菲卡尔·汗保有萨法,阿拉·亚尔·汗被派往马鲁恰克。证据显示,赫拉特由部族长老组成的委员会管理。

从卡拉-伊·伊赫蒂亚尔·阿尔-丁要塞眺望赫拉特古城。

这种安排持续了不到一年。1726年底,纳迪尔·库利·贝格将军将波斯军队彻底转型为一支职业武装,占领了马什哈德,威胁进军赫拉特。阿卜达利部族首领召回阿拉·亚尔·汗负责城池防御。1727年10月,纳迪尔占领桑干(Sangan)前哨,屠杀防守人员,击退救援纵队,然后他不得不返回马什哈德处理法思·阿里·汗和沙阿·塔赫玛斯普对其权力的挑战。纳迪尔迅速平定了叛乱,沙阿·塔赫玛斯普沦为傀儡。1729年5月,纳迪尔再次进兵赫拉特。

在卡菲勒城堡的另一场交战中,纳迪尔亲自指挥攻击阿卜达利骑兵,打败了阿富汗人。在遭遇了两场失利后,阿拉·亚尔·汗想要求和,但听说佐勒菲卡尔·汗正率阿卜达利—吉尔扎伊联军向北挺进时,他又改变了主意。但是这两人没能协同作战,而是被纳迪尔各个击破。佐勒菲卡尔·汗逃回法拉,赫拉特的阿卜达利马利克们则到波斯营地递交了投降书。纳迪尔赐予他们荣誉之袍,双方签署了协议。协议规定,阿拉·亚尔·汗继续担任波斯主权下赫拉特城的统治者,承诺不向坎大哈的霍塔克统治者提供军事援助。46令阿卜达利人不悦的是,其部族还必须向波斯军队提供兵源。而纳迪尔竟然没有在城中部署一支波斯的禁卫军,这一决定不久后就令他后悔不迭。

沙阿·侯赛因·霍塔克对赫拉特城的沦陷与萨多扎伊—波斯的重新结盟十分担心,于是派使者前往赫拉特,劝苏丹阿拉·亚尔·汗废止协议,并组建一支阿卜达利-吉尔扎伊联盟共同对付纳迪尔·库利·汗。阿拉·亚尔·汗拒绝了这一建议,因为这个协议是他以《古兰经》的名义发誓签署的,不可以违背。但是,他的权力有限。阿卜达利部族首领们赞同建立反波斯联盟,他们决意罢黜阿拉·亚尔·汗,任命佐勒菲卡尔·汗接替该职位,但阿拉·亚尔·汗拒绝让位。接下来的几周,赫拉特再次沦为战场,直至阿拉·亚尔·汗战败逃往马鲁恰克。1730年4月,佐勒菲卡尔·汗进驻赫拉特,陪同他入城的是从木尔坦赶来参加胜利庆典的9岁异母兄弟艾哈迈德·沙阿和母亲扎古纳。

佐勒菲卡尔·汗立刻撕毁了波斯协议,并利用纳迪尔·库利外出讨伐奥斯曼人之机围困马什哈德,城中的阿拉·亚尔·汗加入波斯守军共同对外。纳迪尔·库利听到围城的消息,命令马什哈德总督不要主动出击,闭门坚守,等待援军。阿卜达利人损毁了马什哈德周围所有的乡村,试图通过坚壁清野的办法迫使这座城市屈服。但最终弹尽粮绝的是围攻者自己,对城市的围困随之解除。

纳迪尔于1730年11月抵达马什哈德,用整个冬季准备与赫拉特最后一战。纳迪尔因阿拉·亚尔·汗的支持赐予他很多恩惠,并签署协议恢复他赫拉特总督一职,但要求在赫拉特要塞驻扎一支波斯禁卫军。次年4月,波斯军队向赫拉特进发,所到之处村庄尽毁,他们赶走了数以千计的绵羊和山羊,这些牲畜是阿卜达利部族的主要财富支柱。波斯人在围困赫拉特的同时,派遣一个纵队前往赫尔曼德占领法拉,同时还有一支武装越过穆尔加布河进入乌兹别克人占领的梅马内。

随着炎热夏季的到来,佐勒菲卡尔·汗越来越绝望。1731年7月22日,他最后一次尝试突破包围,却又是人员伤亡惨重。更多的人则在撤退途中,淹死于洪水泛滥的哈里河,佐勒菲卡尔·汗自己也几乎丧命。意识到突围无望,与佐勒菲卡尔·汗一起来到赫拉特的赛达尔·汗率领的吉尔扎伊人趁着夜色,沿一条干涸的灌溉河渠悄悄溜出了波斯防线。几天后,佐勒菲卡尔·汗交出城池换取波斯人允许他安全前往法拉的承诺。苏丹阿拉·亚尔·汗官复原职,但纳迪尔并没坚持在城中部署波斯禁卫军。

阿拉·亚尔·汗的职位恢复并没有受到很多部族首领的欢迎,而纳迪尔和阿拉·亚尔·汗之间的关系也因一次误会而恶化。由于听说一支大规模援军正由法拉向赫拉特进发,纳迪尔旋即派出数量相当的队伍前往赫尔曼德,却发现被欺骗。愤怒的纳迪尔迁怒于阿拉·亚尔·汗,认为阿拉·亚尔·汗伪造情报是为了调虎离山,伺机谋反。阿拉·亚尔·汗否认指控,但尽管如此,纳迪尔还是命令他送500名阿卜达利首领至波斯大营作为人质。首领们拒绝服从,阿拉·亚尔·汗便提出支付大笔赎金。纳迪尔不接受此提议,抓捕了营中所有阿卜达利人,并再次围困赫拉特。他还派兵攻打马鲁恰克,意欲捉拿阿拉·亚尔·汗的家人,同时派另一支纵队前往攻占奥拜。

对赫拉特的围困持续了整整一个寒冬。至1732年2月,城里闹起饥荒,阿卜达利首领们只好前往纳迪尔营地求降。尽管阿卜达利人背信弃义在先,纳迪尔还是饶恕了阿拉·亚尔·汗的性命,但不允许他继续掌权。1732年2月27日,阿拉·亚尔·汗,这位赫拉特萨多扎伊苏丹王朝的最后一位代表人物,在安全庇护下离开赫拉特。阿拉·亚尔·汗与赫拉特城的瓜葛终于结束了,但这并不是他与纳迪尔的最后一次分别。一无所有的阿拉·亚尔·汗行至德里,莫卧儿皇帝穆罕默德·沙阿给了他一小笔钱。7年后,当年的纳迪尔·库利、如今的波斯王纳迪尔·沙阿攻占德里,听说阿拉·亚尔·汗生活在莫卧儿首都,于是在信德省赐给他一块封邑。但是纳迪尔·沙阿离开德里时,他将阿拉·亚尔·汗带走,后将其流放至波斯马赞德兰省。不久,他在那里与其对手佐勒菲卡尔·汗会合了。几年后,阿拉·亚尔·汗死去,遗体被送回赫拉特,葬于巴格—伊墓地,长眠在父亲和兄弟身边。

赫拉特沦陷后不久,法拉也沦陷了。佐勒菲卡尔·汗和他的两个兄弟阿里·马尔丹·汗和艾哈迈德·沙阿逃亡坎大哈,在那里,他们被沙阿·侯赛因·霍塔克投入监狱。阿里·马尔丹不久后死于酷刑和恶劣的居住条件。但佐勒菲卡尔·汗和艾哈迈德·沙阿坚持了将近7年。纳迪尔·沙阿占领坎大哈后将二人释放。

赫拉特的萨多扎伊苏丹国仅仅维系了15年,其间充满了胡达卡家族和萨尔马斯特家族的血腥权力争斗。一共有7位苏丹继位和退位,其中3人死于族亲之手,其中一个是法定继承人,其余几个是宗族成员。数以百计,甚至可能数以千计的人,死于不时发生在自己城市的自相残杀。尽管所有这些统治者都是阿富汗人,但他们更认同木尔坦文化,因为他们和他们的随从大多生长于这个多元文化的、由莫卧儿帝国统治的城市。一些人甚至娶了印度教妇女为妻。他们熟谙莫卧儿宫廷文化,认为自己拥有神赐统治权,视赫拉特、奥拜和坎大哈的阿卜达利人为草芥。因此,除了萨多扎伊家族内的手足相残之外,苏丹与当地思想更为传统、宗教更为保守的阿卜达利汗王之间还存在着权力争斗就不足为奇了。

尽管有着致命弱点,赫拉特的萨多扎伊苏丹们在与人数更多、装备更精良的波斯军队的对抗中取得了很多卓越的军事胜利。但是赫拉特的萨多扎伊人和坎大哈的霍塔克王朝都发现,进行战争比缔造和平更容易。两个王朝都没有通过实行现代人所推崇的“良治”来巩固自己的军事成功。相反,他们急功近利,经常表现为缺乏最起码的政治敏锐。正如普什图族的皇家学者奥拉夫·卡罗爵士所评论的,“卡尔吉人能够赢得战斗,但他们决不胜任治国”,因为他们“毫无治国才能”。47这一令人绝望的评论同样适用于赫拉特的萨多扎伊人。最后,霍塔克人和萨多扎伊人只能为自己的权力旁落和寄人篱下埋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