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大礼议
嘉靖初年的大礼议之争,嘉靖其实并不是孤独的,在他的身后,除了张骢,郭勋这批投机者外,还有大批的心学弟子。
这些心学弟子,一方面同情嘉靖皇帝的遭遇,另一方面早已不满杨首辅内阁的专权跋扈,遂与张郭等人结成联盟,共同倒杨。
嘉靖三年,杨政府倒台,张骢和心学一派获得胜利。
但王学弟子和张政府的蜜月期没有持续多久,张骢便开始倒‘王’,斥‘心学’为异端学说,禁止其办校传学,王阳明也因此被嘉靖不喜。
嘉靖前二十年的大礼议之争便是这样,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
这是一个嘉靖的禁忌,任何卷入其间的人,支持也好,反对也罢,大多没有好下场。
严世蕃听父亲这般说,神情即迷茫又紧张,“儿子并没搅入什么大礼议呀?”
“前些天,你是不是在书房见过崇王世子?”
严世蕃茫然点头,“儿子是见过,可是这和大礼议有什么关系?”
严嵩有些失望的看着自己的儿子,“世蕃,你认为大礼议到底争的是什么?”
关于大礼议,严世蕃读过一些稗官野史,也看过嘉靖亲自让人草拟的《明伦大典》,但对于大礼议,严世蕃的认识基本停留在,嘉靖想认生父老兴献王为亲爹,而杨廷和想让他认叔叔这个阶段。
“不是皇上想议生父兴献王为皇考,礼官认为不可吗?”
严嵩叹了一口气,问道:“关于继承大统,太祖祖训怎么说?”
严世蕃略略回忆,“父死子继,兄终弟及。”
“你们呀,全都只记得上半句,却从没人主意下半句,太祖祖训下半句,‘庶母所生,虽长不得立。若奸臣弃嫡立庶,庶者必当守分勿动,遣信报嫡之当立者,务以嫡临君位。朝廷应即斩奸臣’。”
严世蕃的神经猛的一紧,如果他没有记错,嘉靖的父亲老兴献王就不是嫡子,“父亲这么说,皇上的继位是不合祖宗之法的?”
话说到这里,严世蕃对于皇上在大礼议中一切反常做法突然有了一种完全不一样的认识。
为什么皇上不愿意认孝宗为父?为什么皇上一定要老献王以皇帝位配祭祖庙?为什么皇上一定要改太宗的庙号为成祖?
这是一条线,而这条线的源头就是祖宗之法,皇上必须依靠重新解释礼法,来堵住天下人关于他得位不正的嘴。
“可是...”想到这里,严世蕃又产生了困惑,“儿子如果没有记错,当年选皇上入继大统,是杨廷和太后共同商议决定的,杨廷和不会连这点都不懂吧。”
听见严世蕃这么问,严嵩反倒有些欣慰,“世蕃,这话问的没错,如果按照祖训,皇上是没有资格入继大统的,但杨廷和却对此视而不见,他是故意露出这条漏洞,借祖训为手段,目的是逼皇上认孝宗为父,以父死子继,掩饰兄终弟及在礼法上的不足。”
严世蕃守在父亲身边,静静的听着。
“世蕃,还记得爹让你背的《论语·学而篇》吗?”
严世蕃立刻反应过来老爹指的是哪一段,张口背诵道:“子曰:‘父在,观其志;父没,观其行;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
严嵩躺在藤椅上,听完儿子的背诵,接着说道:“《子张》篇也有云:“曾子曰:‘吾闻诸夫子:孟庄子之孝也,其他可能也,其不改父之臣与父之政,是难能也。’这便是杨廷和的最终目的,孝宗以垂拱而治赞誉群臣,若皇上以孝宗为父,便需继承“父之道”,则杨廷和以及追随杨廷和的众多大臣相对于皇上来说正是所谓“父之臣”,杨廷和欲借礼法而完全掌控朝局。”
“可惜杨廷和最终还是漏算了,皇上虽然只有十五岁,却一眼就看破了杨廷和的诡计,二十年大礼议便是源于此。”
严世蕃听的冷汗直冒,对于二十年前的那场斗争,对于那位躲在西苑修道的那位皇上,又有了更惊怖的认识。
“可是父亲,这些又跟崇王世子有什么关系?”
“当时的崇王朱厚燿,是英宗唯一嫡传三世孙,同样是武宗之“弟”,按照祖训,皇帝位由他这一脉继承才是正法。”
崇王一脉一直都是大礼议一个隐藏的爆发点,平时没人注意还好,一旦有人拿此做文章,不知又要搅动怎样的风云。
想到及此,严世蕃不禁打了个寒颤。
“爹,您的意思,结交崇王世子,会受到皇上的猜忌。”
“又何止是猜忌,”严嵩叹了一口气,“崇王世子此次入京图谋非小,一旦他有什么轻举妄动,严家也会跟着他一道灰飞烟灭。”
此时的严世蕃已然被吓的冷汗直流,“爹,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等,”严嵩又将眼扫向空洞洞黑夜。
“等谁?”
便在这时,严大管家躬身来报,
“阁老,小阁老,有锦衣卫来访。”
严嵩终于从藤椅上站了起来,整理了一下有些褶皱的衣袍,说道:“世蕃,把我的官袍拿来,咱们父子一起去接驾。”
......
严世蕃没想到太子会这个时间来到严府,朱载壡也没想到老严嵩这个时间点还穿着官袍,看模样正是在等他。
“臣,严嵩,严世蕃”
“参见太子殿下。”
朱载壡被严家父子这般郑重其事的迎驾,搞得有些发懵,原来想好的说词,此刻便有些不再合适。
“阁老,请起吧。”
从夏言被罢黜至今,朱载壡还是第一次见到严嵩,对于这个老头,他是一直没有什么好印象,只有由于嘉靖的原因,他也一直避免与严嵩正面冲突。
作为大明朝的太子,同时也是一个拥有后世记忆的人,理智告诉他,眼前这个老头是有明一代最大的权奸,必须想办法除之而后快,
但现实却在告诉他,面对今日之危局,他必须选择与严嵩合作。
严嵩一张脸古今不波,率先开口,“太子今夜前来,是为了武奋营无调而动的事?”
简单一句话,朱载壡心中不由波澜四起,“阁老原来什么都知道了。”
严嵩依旧一副谦逊模样,“其实老臣知道的事情并不比太子殿下多多少。”
朱载壡盯着严嵩,“那阁老打算怎么做?”
严嵩鼓着大眼袋的眼睛回视朱载壡,“太子殿下想老臣怎么做?”
两人相互对视,谁也没有退避的意思,“本宫有一问,不是阁老是否有兴趣一听?”
“太子请说。”
“严阁老,您是我大明朝的忠臣吗?”
严嵩收回目光,答道:“臣是皇上的忠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