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杀意
孟子说过，君子远庖厨。在朱由榔的世界观中，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尽量不要杀生，身怀利刃，对弱者应有必要的怜悯。
比如东门城墙下那血树开花般的一炮，虽然惨绝人寰，但一是战场对决，生死有命，二是毕竟非亲手操刀，其实并不觉得有多难受。
但今天这种情况，却是真的想杀人了。
“你是一点借口都不找啊”，朱由榔的语气忽然变得平静，但寒意袭人：“征前军令不遵，战场刚愎自用，最后惜命只身逃回，陷千百将士性命于不顾。好！好！好！”
三个好字就如同三柄利刃插入陈际泰头顶，身体顿时僵住。片刻之后忽然如同受了针刺一般弹了起来，手脚并用伏地跪行，双手抱住皇帝的脚踝哭道：“陛下饶命！陛下饶命！罪臣也是立功心切，也是为了守住广州，也是为了大明江山啊！”
朱由榔看着脚下这人涕泪横流，心中说不尽的厌烦，上身稍转，从一旁架子上取下一柄宝剑。
“陛下不可！”瞿式耜见状立时阻止：“即便恶贯满盈，陈际泰也是朝廷命官！就算要杀，也得是明正典刑！”
李永茂看了吕大器一眼，也劝道：“陈际泰枉顾军令，惨败而归，理应军法处置。但两军对垒，还未开战便杀大将，恐对军心有损啊！”
朱由榔现在脑子充血，什么也听不进去，双手像不听使唤似的缓缓拔出剑刃。其他大臣也是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劝阻。
陈际泰趴在地上，早已瘫成一团烂泥，唯有双眼看着上方的剑锋，不知自己性命还能剩下几个瞬息。
待朱由榔右手持剑高举，将将要刺下之时，瞿式耜心一横，咬牙出列俯首劝道：
“陛下！陛下可是要仿烈皇旧事！？”
此言一出，屋中鸦雀无声，皇帝的右手静止不动，仿佛时间停止了一般。
半晌之后，朱由榔才像是回过神来一般，看向瞿式耜，声音冰冷：“瞿卿此言，可是要说朕跟烈皇一样，滥杀大臣？”
“臣不敢！”瞿式耜大声道：“陛下亲冒矢石御敌于门庭之外，统合朝纲于谈笑之间，臣等均投袂而从、请缨而起，随陛下奋庙堂之志，鼓行间之气！”
“但纲纪法度，为立国之本。烈皇曾罪己，任大臣而不法，用小臣而不廉，言官议不清而武将功不举，皆因抚驭失宜。陛下抚臣驭将，唯有谨行法度，唯此方可避免朝野分崩、将士离隙！”
瞿式耜这次是豁出去了，一番话既冒犯了当今天子，又触忤了已过世的崇祯皇帝。但是不说又不行，这哪有皇帝亲手杀大臣的？干这事的，要么是昏君，要么是暴君，要么是话本里的人物。
说直白点，凡事都得按规矩来。规矩若是人人都认可，那就是皇帝的合法性。现在大明这房子都摇摇欲坠了，您老人家就别再刨那房子地基了！
朱由榔闭上眼，努力平复着气息，不知过了多久，才缓缓把剑放下。
“革职待参，着有司查办。”
这九个字简直是陈际泰听到过的最美妙的声音，顿时浑身一松，眼神里充满了再世为人的喜悦。不过片刻之后又开始嘭嘭嘭嗑起头来，以示对皇帝陛下宽宏大量的感激。
殿内众臣也都松了口气，这天子真要是当庭杀人，事情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收场。
但是这气刚从胸口松到嗓子眼，皇帝一句话又让众人咽了下去：
“这建奴已经过河，诸位爱卿，可有定计？”
本来计划的是至少拖延两三天，待城内物资准备、兵员集结妥当，尤其是要备齐抢修城墙的水泥余量。结果这陈际泰来了一首增灶计，反倒加速了佟养甲渡河的进程。
按这个时间来算，最多还有三天，清军就能在广州城下集结完毕。
按以前的路数，这个时候应该有人又要来劝皇帝逃命了。可见了刚才那一幕，谁还敢来触天子的霉头？
或者联系最近的官军主力？那应该还在广西。招义军勤王？且不说找不找得到，就算找到了估计也要被围点打援。
毕竟对面的军队里，可是有真的满大爷！
这话没有人爱听，但也确实是事实。这年头的官军看见清兵就发憷，尤其是在野外战场，那简直不能打。反而是顺军闯军那些逆贼余孽，倒跟那八旗兵打得有来有回。
如今的广州城里，各处街道坊市已尽数戒严，无诏而犯宵禁者，一律从严处置。
因为清军将至的消息已经传开，老百姓没事的都老老实实待在屋里。街上唯一忙碌的人群，是连接各处仓库、工坊与城墙各守卫点的运输车队。
城墙下的仓库里，水泥用油布包好，垒得跟小山一样，顶上还搭设了雨棚，防止水泥受潮失效。一旁还堆放着成捆成捆的、劈好的竹条，到时候见哪里城墙开裂，便用竹条编织成对应形状的笼子，放入裂口，再加入毛石、灌上水泥浆。
除此之外还放着硕大的水缸，里面已灌满清水，一来用作拌和水泥，二来在浇筑好的地方洒水养护，避免开裂。
现在的城南方向每日都黑烟滚滚，通宵达旦地开工。晚上烧窑的火光，站在城北的高楼上都看得到。至于广州城附近的乔木，早就被砍伐一空，用来烧制水泥。
这几日朱由榔就基本上没在宫里待过，要不是在水泥工坊查看生产进度，要不是在仓库突击检查物资，没事的时候就沿着城墙溜达，看看哪里还有隐患，顺便贴近一下群众，鼓舞士气。
筑城的民夫和守城的士卒哪里有过这种体验？在心中如神仙一般的天子忽然驾到，张口就问吃得怎么样，工钱有没有拖欠。个个都激动得泪流满面，发誓要为广州城流尽最后一滴血。
当然这些话听听就算，皇帝前世口号誓言听得太多，已经免疫了。但民心尚可一用，倒是作不得假。
就这样过了两天，第三天朱由榔又在城墙巡视的时候，远远看见东方远处有一星烟尘散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