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命谜得解终释怀
正在他数到二的时候,妖娆突然对苏子澈俏皮地眨眨左眼,同时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抬手对着赵同甫握剑的手一托一撞,夺过落下的长剑,接着一个弯腰旋身,如鬼魅般转至了他的身后!冰冷的剑锋也在赵同甫还来不及数到“三”的时候,架在了他自己的脖子上!
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只发生在眨眼的一个瞬间!除了殷义,几乎没有人看清了妖娆的动作!
“陛下!”那站在赵同甫身边的将领大惊失色。
“站住!我劝你不要轻举妄动,否则他性命不保。”妖娆看出那将领的脚步一移,似乎准备劫持苏子澈交换赵同甫,立刻喝止他,“我出手的速度,你比不上!”
与此同时,殷义也早已在马背上一踏,施展轻功来到了苏子澈的身边:“主帅,您没事吧?!”
“无妨。”苏子澈已然重新挂上了如山不动的淡笑,对他摆摆手,然后转身对赵军扬声道,“赵帝已然被俘,你们还要负隅反抗吗?若缴械投降,本帅可保你们生路。若执迷不悟……格杀勿论!”
“是!”这最后一句是对殷义等人下的命令了,殷义当即领命,与其余两名副将一起进行缴械与俘虏清点。
“你——怎么可能?!你没中化功散?你什么时候解开了穴道?!”而赵同甫这边竟然顾不得大势已去,只是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大声质问妖娆。
“把东西加在香里是很隐蔽。但自从那次我武功全失,就知道你身边必定有用药的高手,不得不防,所以来之前就服用了一些解毒的药丸,虽然只能解去八成,却也足够了。至于穴道,我的武功今非昔比,不消一会儿我便能冲开。”妖娆低声在他耳边低语着。殷义不在,苏子澈没有武功,只是常人的耳力,根本听不见她说了什么。
“原来你一直在演戏?!”赵同甫气得额上青筋暴起,咬牙切齿地说,“你在利用朕!”可不知道为什么,他这次也压低了声音,字字落入风中便再也拼不成完整的句子。
“那就要多谢陛下成全了。这个提议不是陛下最先提出的吗?要帮妖娆试试他的心。”妖娆挑眉。
赵同甫沉默了片刻,接着轻笑出声:“那你为什么不试到最后?终究还是不敢面对吗?”
“与你无关。”妖娆只是冷冷的地回他一句,左手在他身上点了几处穴道,封住他的武功,然后便将他押下高处,来到苏子澈面前,朗声道,“主帅,末将不辱使命!”
“好,辛苦了。”苏子澈反而连看都没看妖娆一眼,只是颔首,公式化地说了句,便叫来了一名副将把赵同甫押走。
双手被捆住后,赵同甫突然喊道:“等等!朕还有一言,想与佟妖娆单独说。”
“让他说。”苏子澈只是瞥了瞥他,也不苛待,顺了他的心意,用眼神示意副将放开赵同甫。
得了暂时的自由,赵同甫走到妖娆的面前,静静地站了几秒,这时一阵风又吹乱妖娆的发。他下意识地想要抬手替她整理,却发现自己已经没有这个能力,只得苦笑。
“你真的没有一丝悔意吗?对那些白白当了你皇位牺牲品的无辜者?”妖娆一怔,似乎从他的脸上重新看到了当年青梅竹马时的温柔,忍不住问。
“呵,无辜者?宦海沉浮,尔虞我诈,又有哪个人是真正无辜?他们求仁得仁,又有何怨?”赵同甫摇摇头,感慨着,“若说唯一悔的,便是当初不该对你下手……只可惜一步错,步步错,我再也回不去了……”
说着,他猛地抬起头,竟是红了眼眶:“妖娆,你能不能——再叫我一声太子哥哥?此去一别,恐怕后会无期了。”
“不……你也说过了,再也回不去了。无论是以前的太子哥哥,还是以前的佟妖娆,都已经死了……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妖娆偏过头,不知为何不忍看他,只是低声叮嘱道,“你若安分守己,未尝不可得享天年,好自为之吧。”
“呵呵……得享天年,又有何用?又有何用?又有何用?!”赵同甫一连三句质问,一声压过一声,最后仰天长笑,“又有何用——哈哈哈……”
苏子澈在一旁,见此情景,微微皱眉,转头对副将道:“可以了,带他走吧。”说罢,他就率先转身离开了。
“妖娆,记住,除了自己,谁都不要信。”赵同甫却在这时突然收住了狂笑,在被副将押走之前,最后意味深长地深深凝视了她一眼。
除了自己,谁都不要信吗?
一声叹息,徒留妖娆一人独立风中……
自那日复俘虏了赵同甫后,妖娆就发现她被有意无意给无视了。跟随苏子澈的一队私兵返回的三日里,不论是苏子澈本人,还是殷义,甚至副将们都不曾主动和她说过一句话。她心道苏子澈这厮也是小气,竟然对她用了“冷战”这套,想逼着她主动“坦白从宽”。
但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她佟妖娆可不是吃素的。于是到了第三天的傍晚,她进了苏子澈的营帐,也不管他作何反应,更不等他邀请,就施施然走上前,跪坐在了他的面前半步不到的距离,微微将身子前倾,巧笑嫣然,语气暧昧地问道:“夫主最近对我怎么这么冷淡?可是心中有了旁人便对妖娆厌倦了?”
苏子澈先是微微一怔,随即眼神怪异地扫了她一眼,又将唇角向下压了压,摆出冷淡的神色,重新将目光移回书卷上,并不理睬她。
见他如此,妖娆不禁轻叹一声,想着果然光靠插科打诨的一张嘴皮子是不能让某人消气的,还是得拿出点“诚意”来!于是她又往他的身前挪挪,几乎都要进到他的怀里了,然后才双臂一抬,勾上他的脖颈,在他微微下沉的唇角轻吻了吻。
“夫主还在生我的气?”唇瓣久久才离开他的,她的语气中带着委屈,“我只是想与赵同甫做个了结,并非还有私情。夫主莫恼……”
“你明知我并非因此恼怒。”苏子澈的语意虽还生硬,却没有强行拉开妖娆,只是任由她半依半靠在他怀中。
这倒是他鲜少不与她兜圈子,打哑谜,看来是不能避重就轻了。
“当日我确实中了些化功散,但还不至于行动受制于人,我装作中了赵同甫的圈套,一来是想着正巧能与你里应外合,二来……我也确实想看看,我在你心里是什么地位。”既然如此,妖娆觉得倒不如直言。
“你倒是乖觉。”苏子澈睨了她一眼,带着些嘲讽的意味,“既然试了,那为什么又不试到底?”
妖娆听他这么问,又挂上了颇有点赖皮的笑容问道:“那如果我当时试到底了,你会怎样?真的会给赵同甫行跪拜之礼吗?”
“澈之前却是没看出,卿卿也这么幼稚,喜欢说‘如果’。”苏子澈脸上神色有松动之意,但仍没有主动揽住怀中人的意思。
“我若真幼稚,便当真试到最后了。”妖娆不满地撇了撇嘴,“事后不甘心,问问而已。夫主便是敷衍,也该答一句是。既不失了颜面,也能让妖娆欢喜。”
苏子澈听后摇头失笑:“卿卿替澈想得真周到啊!”说着,他长臂一伸,圈住妖娆的腰身,将她往自己怀中用力一带。“卿卿武艺出众,竟看不出当时澈的下一步动作,还要装傻充愣来白问这一句?嗯?”他依旧笑着,低头在她耳边呢喃,却透着寒意。
不用抬首,妖娆也知道他此刻一定是咬牙切齿,恨不得把她拆了。
“夫主别气——女人都是爱听甜言蜜语的嘛……”妖娆急忙无赖地应了句,装作害怕往他怀里又一缩,蜷曲起身子来。不敢再追问,她便想转移话题:“夫主不如猜猜,此番班师回朝,陈帝会给妖娆什么赏赐?”
“这有什么难猜?出征之前,他不是已然许了你。”苏子澈也不为难她,依着她的心意答道。
妖娆微微一怔,是了,她怎么给忘了,出征之前苏子澈就曾指点过她,要如何应对陈帝的密召。佟家军确实是最大的赏赐了。
见她怔忪,眼底有迷糊之色,苏子澈心中登时一软,抬手情抚了抚她的鬓角,柔声道:“可是太累了?竟连这么重要的事情都忘记了?”
“夫主又嘲笑妖娆了。”她只是笑着摇摇头,一时却也没了继续挑起话头的心思,只是沉默下来,与他静静相拥着。而她的思绪却回到了三天前的那一刻,赵同甫数到的二的时候,那个瞬间,她已经从苏子澈最细微的动作趋势中,判断出了他的决定……
“此番回国之前,我或许能带你去见一个故人。”苏子澈看她出神许久,突然出声道。
妖娆奇怪地抬首看向她:“一个故人?谁?”真郡主在这个世上的故人着实不多,除了佟家军中的人,赵同甫,还能有谁呢?难道是——是她那师父无相真人?!
心突然跳快了节奏,无相真人若真有传说中的那么神,他会不会看出此刻的佟妖娆早就不是以前那个?她要怎么才能不露破绽?毕竟即使记忆可以复制,一个人的性格和气质却是无法复制的,连赵同甫都一再说她变了……
“看来卿卿已然猜到了。”苏子澈静静地盯着妖娆,将她瞬息万变的眸光尽收眼底。
“可是我师尊无相真人?”妖娆定了定神,问道。
苏子澈颔首,唇角微微勾起:“正是。前段日子,澈便在着手打听无相真人如今隐居之所,得知他正居住于陈赵两国交接的安耀山岭中。不知卿卿可知晓此处?”
又在试探她吗?那时她只是回忆起一些模糊的片段,故而刻意告诉苏子澈无相真人的居所不定,所以她离开无相真人也不能确定,以免苏子澈让她带他去见无相真人就穿帮了。可现在她已经完全拥有真郡主的记忆,自然是不怕这种试探了。
“自是知晓。此处居所是师尊夏日偏爱之处。师尊依靠林中树木列阵,若是不懂奇门阵法的寻常人,虽入林中,却永远也无法到达他的住处。”妖娆来了一招反客为主,“这破阵之法,师尊曾经传授给我。只是不知夫主此去,是只为带妖娆一见师尊,还是另有其他要事与师尊相商?”
耳畔传来苏子澈略带沙哑的低笑声:“卿卿当真知我,我苏子澈做事,从来不会只有一个目的。”
那当日你曾说要娶我,可还有别的目的?
这一句问话险些脱口而出,好在理智先行一步,让妖娆垂首,保持了缄默。只是她这突兀的举动,让苏子澈一怔,问道:“怎么了?”
“无事。”妖娆连忙摇摇头,“不知怎的突然有些冷罢了。”
虽知她所言并非出自真心,苏子澈也只是深深地望了她一眼,然后将手臂微微收拢,让她靠自己更紧些。“这样可有暖和些许?”他低声问。
“嗯。”妖娆心不在焉地应了声,有些贪恋地听起他有力而沉稳的心跳声。听着听着,她原本乱了节奏的心跳也重新恢复平稳。她自己也并非纯粹之人,如何却来要求苏子澈做到纯粹?更何况,他终究是爱她,护她,宠她的,不是吗?
“晚膳时分,我约了吴将军谈事。”不知又过了多久,苏子澈轻拍着妖娆后背的手缓缓停下,看了看西边的落日道。
妖娆哪有不明白他意思的?闻言便坐直了身子,凝望着他,用坚定而低缓的声音说道:“夫主,也许妖娆不能成为你霸主之路上的中流砥柱,却也绝对不会因为儿女情长或者旁的原因,阻了你的前路。”
说罢,她嫣然一笑,再次凑上前轻啄了一下他的唇,然后迅速退开起身,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出营帐。
苏子澈,那日你愿为我一跪,我便不论结果如何,都要助你一臂!
妖娆明白,见无相真人一事是不能推拒的了。既来之则安之,她也不再多思多问,只安安心心地随着大军还朝。达到陈赵两国交接的安耀山脉左近的傍晚,苏子澈下令原地宿营一晚,自己则带着妖娆,在殷义和几名剑客的护卫下,深入了山岭。
“前面有一奇妙五行阵法,随时变幻,且只有一处生门。所以请诸位跟紧我,不可踏错一步。”在林中步行了一段,妖娆扫视四下后就停下了脚步,略一肃神色,转身对众人说道。
苏子澈微微颔首,其余众人也都是训练有素的剑师,纷纷抱拳示意晓得厉害。
其实此处的五行阵法,妖娆也是多年不曾单独走过了,再加上是别人的记忆,尽管之前已经在脑海中百般回忆巩固,可走起来仍是有些吃力。以至于当她终于带领众人走出法阵时,后背都汗湿了。
“怎么紧张成这样?”苏子澈是何许人也,自然将她的不对劲尽收眼底。
“多年不曾来过此处,怕阵法细节所记有误,连累了这许多人。”妖娆只是淡淡地答了句,便道,“再往前三百步左右,便到师尊居所了。一会儿由我上前叩门。”
闻言的苏子澈只是“嗯”了一声,却突然携了她的左手,握在身侧,然后看了她一眼地继续迈步往前走。
他这是什么意思呢?不论结果如何,不论她的身份真假,他都不会放手?
妖娆一路自顾自揣测着,略微出神,只是下意识地跟着苏子澈在走。待到他停下脚步,她才有些恍惚地抬起头来——原来无相真人的竹屋已经在眼前了。
手被松开,妖娆怔了怔,随即不再犹豫地上前叩门,扬声道:“师尊,弟子佟妖娆求见。”
“进来吧。”屋内传来依旧中期十足的老者声音,“你一人进来便可。”
苏子澈身边的殷义闻言先是一怔,随即想起无相真人身怀绝世武功,能察觉屋外还有旁人倒也不是难事。
“弟子遵命。”妖娆敛眉垂目,低应了声,推门而入。
屋内的摆设清丽精致,笔墨香、茶香与竹香交织着,充盈鼻端,令人心旷神怡,不禁放松了身心。
“不肖弟子佟妖娆拜见师尊。”妖娆进屋后,就对着坐在上首的无相真人行了个跪拜的大礼,“一别数年,妖娆都不曾来看望过师尊,望师尊恕罪。”
可话音未落,她突然感到一阵劲风扫过身侧,正欲抬头,周身便是压迫性极强的浑厚内劲铺天盖地而来,压得她甚至无法将身子抬起,反而不断被压得更低,只能运气抵抗,勉强保持住姿势。
“妖娆,你的功力已今非昔比,想来是命中变数已至。”那股内劲又骤然收敛,无相真人的感叹声随即传入耳中。
原来这是他对妖娆功力的试探。
“命中变数?”暗自松了一口气,妖娆可以确定无相真人从前并无对真郡主提起过此事,问道,“请师尊指点。”
“此事为师本也打算告诉你,却不料赵国边境告急,你父又病逝,只得让你匆忙赶回支撑,便错过了。”无相真人点点头,“为师第一次见你,便察觉到你命中变数颇多,其中一变凶吉难测。为师屡次卜卦,也只能算出起因,没能窥探到结果。”
他说着,突然沉声问道:“妖娆,为师问你,如今的你可还是从前的你?你是否觉得你已不再是你?”
妖娆心中一凜,连忙笑道:“师尊这话是什么意思?妖娆不懂。”
“哎,果真如此。”无相真人审视了她一眼,“对为师,你大可不必隐瞒。你如今定是以为这个身躯原来的主人已死,而你的魂魄鸠占鹊巢,如此匪夷所思之事定不能对任何人承认,是也不是?”
他这一席话,在妖娆的心中卷起了惊涛骇浪,这无相真人当真是神乎其神!她还有什么做戏的必要呢?说不定他真能替她解惑,也尚未可知……
“师尊英明,妖娆如今状况大致如您所说。因事关怪力乱神,故而弟子倍加小心,不敢轻易透露。只是,师尊为何用‘以为’二字?莫非事实并非如此?”妖娆再度对他磕了一个头,然后跪直了身子问道。
“对。”无相真人摸了摸胡子,目光望向窗外,“哎……依为师所算,原本的你并未彻底死去,而如今的你也并非魂魄,仅是神识。你看似已经掌握了这具躯体,实则是渐渐被躯体和沉睡于其中的魂魄控制、同化……”
别人是灵魂穿越,轮到她佟妖娆就成了神识穿越?!妖娆瞪大了眼睛,却没有立刻发问,等着无相真人是否还有话要接着说。
“不过你也不必太过惊慌,你的神识与沉睡体内的魂魄本也为一体,只是机缘巧合之下,散落于异界。如果回归一处,渐渐同化却也不是坏事,你仍是你,也一直是你。”无相真人果然继续道。
所以属于真郡主的记忆越来越完整,就代表她被同化得越来越深吗?还有这一身武功,也是被同化的作用?妖娆的心慌了。对无相真人来说,也许她还是她,但对她自己来说,一旦被真郡主的灵魂控制,她就不再是她了!她会成为属于重华这个时代的普通女人,像每个古代女子一样三从四德,失去现代女白领的那份自尊与自由。那是多么可悲又可怕!
“师尊……可有办法让两者停止同化?”妖娆深吸了一口气问道。
“一山难容二虎,除非魂魄甘愿永远沉睡,否则魂魄所有的七情六欲都会影响你现有的神识。”无相真人微微皱眉,语意似又带了些疑惑,“只是为师看你现在的情况,回归的部分神识异常坚定,不至于轻易丧失。而且不知是何缘故,沉睡于体内的魂魄之力却异常虚弱。你若能常保坚定,不受其他意念蛊惑,三年五载不成问题。”
难道是与赵同甫的那一段,让真郡主心如死灰,宁肯继续沉睡,也不愿再醒来面对这一切?所以那时,她虽心潮涌动,甚至一度迷失自我,但在最后她还是感到体内有什么东西抽离了,破碎了,故而重新找回了自己!
“多谢师尊指点,弟子谨记。”思及此,妖娆心下稍定,“只是不知师尊言说弟子一生命数多变,此次之后……还有什么变数?”惊慌过后,剩下更多的反而是好奇。其实在现代,她是无神论者,也不信那些占卜算命之说,可经历了穿越,见过了无相真人,她不得不信了六分。
“哎,天道无常,为师年轻气盛之时,曾经想要窥探天道,虽然在外人看来,为师几近逆天而为,却最终自食恶果,故而隐退……人生命数,何等复杂多变,为师怎能算尽,又怎敢算尽?世事往往一念之间,今后的路,还需你自己去体会。”无相真人低叹一口气,摇了摇头,右手虚抬,示意妖娆起身,“也别跪着了,起来吧。”
“……是。”得到的答案虚无飘渺,妖娆有些失落,却还是应声而起,立于原地。
无相真人也不绕弯子,用一种极平和的语调问着:“你今次前来,可是为了屋外之人?”
听不出他的情绪,妖娆只得据实应答:“对。屋外之人乃是今陈国之相苏子澈。师尊虽隐居山林,但想必对世事了解仍然不在任何人之下,他的情况,应是不用弟子多谈。”
“为师于数年前察觉星象,中云国有覆灭之象,却又存了一线复燃生机,只因有一星骤亮,移至陈国帝星左近,且有逼迫之势。那时为师便隐约察觉到此星的不凡。”无相真人回忆道。
妖娆一怔:“此星就是苏子澈?不知师尊可为他推算过命格?”她虽不懂这些观星术,却也知道些皮毛。
“嗯。近日重华局势隐有大变,听闻与他有莫大关联,故而为师便为他观星推算了一次。七杀、破军、贪狼三星在命宫的三方四正会照,乃杀破狼之格局。有此命格之人,漂泊他乡,有纵横天下,搅乱苍生之才,亦有一举成名之望。”
倒是很符合苏子澈呢……妖娆正暗自感叹,又听得无相真人言道:“然而,此命格亦是两大绝命之一,一生大起大落,稍有不慎,也可能粉身碎骨。且此人命相多有诡谲,为师竟无法再试探分毫。妖娆,你当真要替他效命?”
“师尊言重了,谈不上效命,只是想助他罢了。”妖娆虽听得惊心,面上却不动声色,“就算他的命数凶险难料,但不到最后,谁又能知道结局?况且师尊也说了,天道无常,命数变幻往往只在一念之间,本就无法轻易窥探到底。”
“也罢。你既然心意已决,为师多劝无益。”无相真人说着,背过身去,“你去吧,好自为之。”
没想到他竟就这样赶走自己,妖娆也有些沉不住气了。“师尊怎么这样武断?至少要见上苏子澈一面,再做定夺?他确有雄才大略,也非暴虐无德之人。”她的语速略有加快。
“为师已断绝尘缘,就算是千古明君,也不做他想。”无相真人拂袖道。
妖娆挑眉,反问道:“师尊若当真断了念想,又何必关心时局?又何必替他推算命格?更不会搬到此处别居!”可话才脱口而出,她就后悔了,她怎么忘了古代对师者的尊重就是不能有半分违逆,更何况是这样的针锋相对。
本以为无相真人可能会因此发怒,却不料他突然转过身,低笑了两声,抚着白须道:“此番你出外游历,不仅武功大为精进,行事作风也颇有为师当年风范了,呵呵……”他的话语中只有欣慰,并无怒意,让妖娆心头一松。
话毕,只见他从袖中掏出一封信,递给妖娆道:“将此信交给他吧。他自会明白。”
“可是师尊……”妖娆接过信,还想再说,却被无相真人打断了。
他脸色一肃道:“为师当年已在妻女墓前立下重誓,这辈子不再辅佐任何人,不再参与俗世争斗,你不必再多言。”
这样的理由是没有转圜余地的。妖娆暗叹一口气,对他深深躬身拜别:“弟子明白了……望师尊多多保重,弟子这就走了。”
“去吧。”无相真人又换成了慈爱的神色,冲她点点头。目送她出了竹屋。
在竹屋外,苏子澈等人神情平常地站在两米开外等待着,并无半点焦急,更没有窥探过屋内对话的迹象。
“师尊说他曾在妻女墓前起誓,不再出山,故而只让我交给你一封信,说你看了自会明白。”妖娆缓步来到苏子澈面前,将信转交给他。
苏子澈对这样的结果似乎并不意外,更没有过多的失落,只是平静地接过信,展开来读。妖娆没有刻意去看其上所写,却也感觉到信上内容不多,只有寥寥几字。
见他的眉头先是骤然一蹙,接着又渐渐舒展开来,最终面上浮起了然中带有一份自傲的笑意,让妖娆很是奇怪。
“师尊说了什么?”她好奇地问。
并不避讳妖娆,他将信随手给了她,自己则上前几步,对着竹屋躬身,扬声谢道:“多谢前辈指教,澈定当谨记在心!”
而这边,妖娆接过信纸,发现上面只写了四行字:
命非命,运非运。
福非福,祸非祸。
强则辱,慧必伤。
永言配命,自求多福。
是与非,信与不信不过在一念之间,福祸也从来相依,瞬间转换,非人力所能控制周全,强求不得。无相真人这是劝苏子澈不要为了功业,做出有违天道之事啊!
可她又觉得无相真人不会这么无聊地说这种人人都会说的教,就反复又看了几遍,才猛然意识到,他这一席话道出的是一种王者心境啊!如苏子澈这样的人,不说他自身机算过人,便是身边也从来不缺谋士。所以,既然无相真人不能出仕辅佐在他身边,那么一时一计对苏子澈倒真没有太大的意义。
轻笑一声,妖娆运了些内劲,手中的信纸就化为了粉末。
“卿卿,走吧。”不知何时,苏子澈折回她的身边。看得出,他的心情不错。
“哦,好。”妖娆收回神,就要往回军营的方向走,却被苏子澈牵住手,“怎么了?”
苏子澈笑道:“日薄西山,林中气象不错,不如去踏踏青?”
“啊?”这大夏天的踏什么青?而且再踏就要入夜了……
可妖娆还来不及提出反对意见,那厮已经牵着她的手,往相反的方向走去,往山林的更深处走去。
只是与苏子澈相处久了,也不知是了解更甚了,还是真有些心灵相通,她总觉得,此去并非踏青那么简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