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此恨绵绵无绝期
“小姐!小姐!快来人啊——谁救救我家小姐?!”
珠玉感到周身一片冰凉,虽然知道是水流包围着自己,可她却没有一丝呛水的窒息感,耳边传来的是她熟悉的喊声,是她的丫鬟小佩!
“扑通——”
小佩话音落下后,随即便听得有人扎入水中。
直觉有人向自己游来,可珠玉已经发现自己竟然可以在水中呼吸,而且她仿佛突然会水了一般,感到完全有能力自己游上岸。但是出于求生的本能,也为了不让他人察觉自己异于常人之处,她还是像个正常溺水者一般胡乱抓住来人的手臂,然后任由他将自己拖拽上岸,刻意呕出一口水来。
“呕——”
珠玉的意识始终清醒,上岸后环视四周,竟然是京城外的梁月湖边!
“小姐,您没事吧?”小佩焦急的神色映入珠玉眼帘,温热的手就紧张地握在自己的手腕上,一切都是那么真实,仿佛回到了过去……
“无妨……”珠玉有气无力地答了句,转眼望向自己的救命恩人——吴天歌。前世,便是从这一日开始,她的人生再也没有真正的平静,所有的幸福也都成为某些人一手捏造的假象。
思及此,珠玉只是淡淡地开口询问道:“这位是吴将军吧?”
“正是——小姐如何识得我?”吴天歌先是一怔,随即点头称是,“不知您是哪家小姐?在下送您回府吧?”
“将军来丞相府时,珠玉曾有缘远远望见过将军一面。将军若能送珠玉一程,珠玉必当感激在心。”
珠玉隐约意识到自己似乎是重生到了两年前,而且还拥有了能在水中呼吸的异能!按照两年前的轨迹,即使她拒绝吴天歌相送,父亲也还会安排别的机会让他们两人见面,倒不如先顺势而为,以免让人看出端倪。毕竟在前世,她是个不能再温顺的女子。
“原来如此,那就让天歌送您回府吧。”吴天歌见她如此轻描淡写,也不像其他女子一般因为落水受惊而失去主见,不免感叹许相就是不同,连女儿都出类拔萃。
就这样,两人各怀心思,一路来到了相府的门前。
小佩上前叩门,大门很快应声而开,管家从里面迎出来,见自家大小姐浑身湿透,狼狈不堪,惊道:“大小姐这是怎么了?!快扶进来——将军也在?先里面请——”
于是珠玉就在小佩的搀扶下回到了自己的闺房,除去身上湿透的衣裳,沐浴之后换上新衣,这才觉得清爽不少,思路也渐渐清晰起来。她对着镜子,一面随手梳着自己的长发,一面沉思着过往种种,仿佛就像一场梦。然而上苍似乎并不打算就此放过她,那样的噩梦,她不想再做一次了!
可是,她重生仍为许家儿女,要如何逃脱这命运……
“小姐,小姐你——”思绪猛地被端着一盘糕点进屋的小佩打断,珠玉不由有些气恼,目光凌厉地向她扫去,喝道:“谁让你不敲门就进来的?”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小佩哪里见过珠玉如此着恼,吓得急忙跪下磕头,“因为以前就是如此……小姐是不是怪奴婢没有伺候好小姐,让小姐落水受惊了?奴婢甘愿受罚!”说罢,她又叩了几个响头。
珠玉也不阻止她,看着她磕完头后才站起身,换上温和的笑意,作势扶她起来:“是我方才受惊后脾气不好,一惊一乍,让你受委屈了。不怪你,快起来吧。”
前世她已然知晓小佩作为她的陪嫁丫鬟进宫,也不过是父亲安插在她与高旭身边的一名眼线罢了。就连这次落水,现在想来也是小佩从身后趁她不注意,推了她一把的缘故。也难怪之后高旭会借其他妃子之手解决小佩性命。那时她全无察觉,还为此伤心许久,现在想来当真是可笑。只是现在还不是和小佩翻脸的时候,更不能一反常态地对待她,让她察觉有异。更何况若是驭使得当,或许有一日,小佩还能帮她一个大忙……
“多谢小姐。这是小姐最爱的糕点,奴婢给您放在这儿。”小佩听珠玉这么一说,也以为珠玉就是一时受惊后失态,便也没有放在心里。
闻言,珠玉微微颔首,嘱咐道:“放着吧。我现在还不饿。我想一个人待一待,你先出去吧。”
“对了,老爷还说,请小姐稍事休息,梳洗之后到前厅去。”小佩临走前,又想起许颖川的交代,说道。
真是一刻都不让她消停啊!不过他要说什么,她已经知道了。
“那现在便去吧。别让爹爹等久了。”珠玉对着铜镜轻拢发鬓,心想着该来的总要来,如今她虽已经预知将来之事,但凭借一己之力是无法改变自己命运的。她需要仔细考虑一下在这两三年间有哪些人和事可能成为助力,让她不再重演前世的悲剧。
“奴婢扶您。”才被呵斥过的小佩不敢怠慢,小心翼翼地上前搀扶珠玉,出屋往前厅走去。
“珠玉,你来了。方才的事情,可有受惊?”此时的许颖川就像平常人家的慈父一般,前世的珠玉又怎能看出他笑容背后的阴谋?
面对父亲的关心,珠玉福了福身,还似从前一样柔声答道:“都是女儿不好,不应在湖边行走。幸亏吴将军相救,并无大碍。”
“无事就好。”许颖川放心地点点头,然后对珠玉说道,“还不快谢过吴将军?”
珠玉这才发现吴天歌还在前厅,正端坐在一旁,于是莲步轻移,上前拜谢:“珠玉多谢将军救命之恩。”
眼前的吴天歌,剑眉星目,有着将门之后的豪气。他年少时就跟着父辈征战沙场,不过而立之年就已经战功赫赫,算得上位高权重,兵权在握。论容貌,论人品,都可以算得上是夫婿的上佳之选。
只是珠玉清楚,即使今生她选择抢先嫁给吴天歌,也无法改变悲剧的命运,不过是将珠缎和她的命运做了个调换罢了,三年之后,吴天歌随着父亲造反,杀掉父亲的会是珠缎,李家会被高旭满门抄斩,而她许珠玉,自然难逃厄运。
“大小姐不必快快请起,天歌不敢担此大礼。”吴天歌连忙起身,虚扶起珠玉,“举手之劳,应当的。”
吴天歌方才见珠玉之时,她虽落水后狼狈,但双眸却十分清冷,透出一种不可思议也不符合她年龄的镇定,吸引了他。此刻见她梳妆完毕,婷婷立于自己面前,尽管她的相貌并非绝色,可那双寒玉一般温润中透着冷意的眸子依旧摄人心魂,他感到自己的心跳变了速……
“久闻将军儒雅谦和,今日一见才知名不虚传。”珠玉顺势重新站直,莞尔笑道。
虽说吴天歌并非良配,但若真到了要在高旭和他之前做个抉择的地步,嫁给吴天歌,终究比进了那深宫强上百倍,至少行动不会受到限制。三年多的时间里,她或许可以找到其他破解命运之法,最不济便是放弃报仇,在宫变之前先诈死后远走高飞,保住一命再来图谋后事。所以她还是选择对吴天歌表示好感。
“小姐过奖了!”吴天歌先是微微一讶,接着憨笑道。
许颖川却在这时插话进来:“我这大女儿,虽说性情温良,可心气和眼光却是极高的,从不轻易夸人。她会这么说,自然是心中确实如此想的,将军何必谦虚?”
珠玉闻言不禁在心中冷笑,这一场落水的好戏,是许颖川一手安排的,为的不就是让她对吴天歌芳心暗许吗?两个女儿,一个用来拉拢盟友,一个用来麻痹对手,他可真是个“好父亲”!
“许相这么说,天歌就更不知要如何作答了。”吴天歌笑得爽朗,回头望了珠玉一眼,眼神已经和之前不同,透出些爱慕之意来,“珠玉小姐兰心慧智,能得到小姐的夸奖,哪怕并非真心,天歌也不胜欢喜。”
他对珠玉的称呼悄然改变,有了亲近之意,珠玉很敏锐地察觉到了,觉得今日的目的已经达到,于是稍稍收敛笑容,福身施礼道:“那珠玉就不打扰,先退下了。”随即她又转向许颖川,在得到他的首肯后,才缓缓退出前厅。
“小姐,您没事吧?刚才奴婢看到您和将军有说有笑的——”小佩适时迎了上来,正要打开话匣子,可珠玉眼角的余光冲她淡淡一扫,让她没由来地有些畏惧,没能把话问完。
珠玉却恍若不察般地一面走,一面问她:“怎么不接着说了?”
“没……奴婢只是觉得,吴将军一表人才,和小姐……”原本小佩自认为和珠玉算是一对比较亲近的主仆,问些女儿家之间的私房话,想必珠玉也不会责骂于她。可自从珠玉落水之后,她就隐隐觉得珠玉虽然面上依旧温和,眼神却和从前大不相同了。
“觉得和我很般配?”珠玉替她说完了这句话。她知道小佩这是在试探自己的心意,回头好向许颖川通气。
她现在就是不能明确表态,让许颖川在把她嫁给高旭还是吴天歌中多思虑犹豫,替她争取更多的时间,找到其他转机。毕竟这夫妻若是百般不和,恐怕也会影响未来两人共谋“大事”。至于这转机何在,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最多是半年之后,各个封国的使者,就要来京城做三年一次的朝贡了。这些使者基本都是各国的公子或者太子,她或许可以从中选择一人助她……
小佩期待地望向珠玉,点点头,神情仿佛是牵动了少女情怀一般:“是啊——小佩觉得吴将军是个不错的人呢!他看小姐溺水,跳下水的时候没有一点犹豫,就像个大英雄!”
“他本来就是个英雄。”珠玉却只是淡淡地说道,“今日掉入水的,即使不是我,我相信以吴将军的为人,也一样会救。”
见小佩一脸吃惊,珠玉又补充地笑道:“不过,吴将军是人中龙凤,我自然是与你一般倾慕的。可到吴家提亲说媒的也不在少数,对吴将军有意的大家闺秀也不在少数,这姻缘,又岂是我一厢情愿可以求得的?”
珠玉的态度模棱两可,所说的话又似乎在向小佩暗示些什么,小佩一时觉得这“哑谜”难以参透,就只是打哈哈地笑着转移话题,想着回头禀告老爷时,他估计能明白。
“对了,小姐,一月后老爷就要伴驾去后山围猎,吩咐过让您和二小姐都跟去长长见识。而且吴将军也会去呢。”回屋后,小佩突然提起此事。
围猎?这倒提醒了珠玉,她和高旭的孽缘就从那时起开始的,这次她还是避开来的好。心下打定了主意,她就想到装病的法子,正巧借着落水说自己感染风寒。
“小佩……我突然有些累了,你扶我去床上歇会儿。”珠玉于是抬手按按额角,装出头疼的样子。
“是——”小佩急忙上前伺候,兀自道,“小姐刚刚落水,肯定受惊,还是先睡一觉好。”
珠玉不再应她,一躺下就闭上双眼,一脸疲惫的样子,像是一沾枕头就入睡了。小佩见她睡下,就蹑手蹑脚地退出房间。待脚步声消失之后,珠玉才重新睁开眼,冷冷地望着小佩离开的方向,想来她定是和父亲汇报去了。以前她不知小佩是父亲放在她身边的眼线,如今知道了,这个眼线的作用就大不一样了……
“大夫,小姐这次染病会不会前几日落水受惊有关系?”小佩站在一边,对正在诊脉的郎中问道。她伺候珠玉睡下之后,向老爷禀报了小姐的想法就匆匆赶回。可没想到,回屋一看,发现珠玉满脸通红,额头也很烫,像是发高烧了。
小佩一时吓坏了,还好珠玉意识尚且清醒,就让小佩着人先请了大夫来瞧。此时小佩仍然在担忧是否会因为照顾不周而被责罚。
“也不是什么大病,谁没有染过几次风寒的?”珠玉虚弱地宽慰她,“不是你伺候不好,别紧张。你这就去和爹娘回禀一下便是,也正好能让大夫安心把脉。”
“诺。”于是小佩就依言退下了。
确定小佩已经离开后,珠玉就直接撤回手,一副不打算配合看诊的模样。
郎中一脸诧异地望向她:“小姐?”
“不用继续诊了,你诊不出所以然来的。”珠玉淡淡地说着,随手将发间簪的白玉簪子取下,递给郎中,“你只管说,我这是感染了极为严重的风寒,需要休息个把月才能恢复。至于药,你也照开。”
郎中有些犹豫:“贵府给草民的诊金也不少……”
“诊金是不少,但若诊不好,恐怕你这生意也不必做了,你说是吗?”在宫里这些年,珠玉虽不愿去参与那些明争暗斗,但终究是近墨者黑,威胁起人来也好不含糊。
“这,这……草民明白了!草民照做便是。”郎中只得收起了玉簪。
珠玉满意地发出一个单音后,就闭上了眼睛,继续装出病中人的虚弱模样。她只要拖过这十日,想来就暂时不会遇上高旭了。或许高旭还会救下珠缎,顺了许颖川最初的心意也未必。
很快的,在小佩回禀之后,正房太太白千歌就赶来探望珠玉。白千歌并不是珠玉的生母,珠玉的生母原来是正房太太,而白千歌只是许颖川娶的小妾,小门小户家的女子,有几分姿色。后来因为珠玉的生母死得早,白千歌的肚子又争气,先是喜得一女,就是珠缎,后又生了个儿子,成为许颖川的独子。老来得子的许颖川大为欢喜,就以祖宗香火得以继承为名,把她扶上正室的位置。
“大夫,珠玉这是怎么了?”白千歌一进来就问道。
那郎中也很自然地将珠玉交代他说的病症,又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然后总结道:“小姐这病,一来是受寒,二来是受惊,内外皆受损,需要好好静养半个月,才能大好。”
“真是苦了你了……”白千歌闻言后先是对着珠玉说了句,接着又想起吩咐郎中道,“大夫,您只管开药,用最好的药材便是。让小佩随您去拿药。”
郎中赶忙在小佩地引领下退出屋子,去开药抓药了。
这边人才走,白千歌就坐到了床缘,对珠玉嘘寒问暖起来:“珠玉,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还一会儿发冷,一会儿又发热吗?”说着,她又替珠玉拧了毛巾敷上。
“让姨娘操心了,不要紧的,只是有些难受而已。”珠玉对白千歌始终称呼姨娘,并没有因为她被扶正而改口。不过这也是许颖川默许的,从小都这么叫习惯了。更何况,珠玉知道白千歌对自己也不过是虚情假意,做给许颖川看的,故而对白千歌也无甚感情。
白千歌闻言点点头,似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道:“哎——这下可惜了……你这一病,不知道还能不能去围猎,大好的机会……”
“女儿这般,自然是去不了的……”珠玉无力地摆摆手,做出惋惜状,“大概是没这个福气吧……”
“不要紧,这次不行,总还有下次的!”白千歌心下欢喜,嘴上也不忘安慰珠玉几句,但又压不住自己的急性子,很快就坐不住了,“你好好休息吧。一会儿我让小佩赶快把药煎好,快些把病养好才是真的——”
珠玉微微地点头:“那就不送您了。”
“不用——快躺下吧。”白千歌连忙摆手,示意珠玉躺好就行,“那我先走了……你多注意身体,好好静养,有什么需要就和我说。”
“诺。”珠玉低声应道。
说罢,白千歌就欢喜地出了屋子,珠玉看得出,她的脚步比来时轻快不少。珠玉在这时意外染病,就意味着许颖川只能让珠缎在围场上吸引高旭的注意,白千歌眼见着珠玉替自己的女儿让开了一条后妃路,自然是欢欣不已。
只是,她又怎能想到,这也不过是把珠缎从一个深渊,推进了另外一个深渊罢了……想到此处,珠玉忍不住叹息一声,为珠缎,更为自己。若是生在平凡人家,嫁个村野农夫又如何?也好过如此朝不保夕,任人宰割的人生。
高旭,总有一天,我不仅要掌握自己的命运,还要让你尝尝,被人抛弃践踏的滋味!
之后的日子里,珠玉就一直“静养”在闺房中,听说期间吴天歌还特意来探望过一次。不过她在病中,不宜见客,两人就没有见面。再之后,吴天歌虽然有到丞相府做客,但却没有再来看望的意思,大约只是为了来和许颖川“讨教”的。
珠玉也乐得清闲自在,每天就把汤药趁着小佩出屋的时候,一股脑倒到花盆里。有时候,她甚至会不切实际地想想,如果她一直缠绵病榻,就可以不问世事了。不过,只要许颖川的野心在,只要她还是他的女儿,三年之后,她都要受到牵连……看来还是只有远离京城,才是上策。
“姐姐睡醒了吗?”然而,就在要动身去围猎的前几日午后,珠缎难得来找她。因为不是一个母亲所生,虽然府中就她们姐妹二人,感情却也算不得亲厚,很少私下里来往。
“珠缎吗?进来吧——”珠玉正巧已经起身,正在看书,于是放下书卷扬声道。
自己这个妹妹此番为何前来,珠玉还真猜不出,只能先迎了她进来,让小佩看茶,问道:“今日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坐坐?”
“母亲说,姐姐染了恶疾,所以一直不让我来瞧瞧。我这次是偷偷来的,其实我是很想来的……”珠缎说着,没由来地自己倒红了脸,仿佛在为自己的谎话心虚。
珠玉只是宽和地点点头,说道:“我明白。姨娘身为人母,自然是舐犊情深。”
“我知道母亲是为我好,可是,可是也要问问我的意见啊!”珠缎到底年轻,也不像珠玉一样再世为人,很快就打开了话匣子。更何况,她此次前来,就是有事求珠玉,不可能不对珠玉明说。
“哦?”珠玉喝了口茶,“不着急,你慢慢说给我听听,也许我能帮你分析分析。”
谁知话音才落,珠缎就突然起身,在珠玉面前直直跪下:“请长姐一定要帮我这个忙!”
见状,珠玉连忙也起身,蹲下来要将她扶起:“你这是做什么?快先起来,起来再说——”
“长姐不答应,妹妹就不起来!”珠缎却铁了心一般跪着,神色很坚决。
珠玉也不再是前世那个心软的主儿,见她如此,就不紧不慢地重新站直,缓缓道:“用这种方法来要挟人,是最没有诚意又最没有胆气的做法。”
“我不是要挟你!”珠缎见珠玉拉下脸来,不由慌了,语气中多了几分哀求,“妹妹是真的有事求姐姐!只是又怕姐姐不答应啊……”
“答应不答应,也不是看你是不是跪着。”珠玉坐下来,问她,“还不起来好好说话吗?”在后宫中,她最看不起的,也是那些用自己娇弱的身子骨来威胁别人的妃嫔。
珠缎闻言,犹豫片刻,终于还是十分没趣地自己起身,重新落座,幽幽问道:“长姐为什么不想去围猎?”
珠玉不答反问:“你怎么反倒关心到我头上了?”
“因为,我也不想去……我……我爱慕吴将军……”珠缎有些害臊地垂下头,越说越小声,珠玉却听了个真真的。
珠玉不动声色地问她:“这和你去不去围猎,有何干系?”
“母亲告诉我……去围猎,就有机会接近皇上,成为后妃……”珠缎压低了声音,鼓起了很大勇气,才将母亲再三嘱咐她不可告知他人的事情说出来,“母亲说,所有的事情都不需要我操心,父亲都安排好了,只要我去——”
“竟然还有这么一层?我倒是完全不知。”珠玉做出才知道的样子,惊讶道,“父亲竟然安排了这种事情来成就你的姻缘,可见对你的重视。”
“可是,可是我没见过皇上,我爱慕的是吴将军!”珠缎辩驳道。
珠玉沉吟一声:“我记得,你也不曾见过吴将军啊?”
“之前确实不曾,但吴将军救了长姐之后,经常来家里。长姐静养着,不方便见他,我正巧遇上……”珠缎又红了脸,“我与他接触了几次,就……”
后面的话,也不必珠缎明说,珠玉自然是懂了。珠玉微微皱起眉来,这情况似乎和前世又有所不同,她要如何应对?
“我还不是太明白,这和我有什么关系?你希望我怎么帮你?”边琢磨,珠玉边继续问她。
“我虽然年幼,不懂事,但也知道,既然父亲有了这个打算,我与姐姐必定要有一人进宫——”珠缎讲到此处,再次激动地站起身来,向珠玉深深一拜,“请姐姐成全我的一片痴心!”
珠玉轻笑一声:“成全你的痴心?那我怎么办?”
“难道姐姐也爱慕吴将军?!”珠缎闻言白了脸色。
“不然。”珠玉摇摇头,“只是妹妹可有想过,我与你一样,从未见过皇上。你接受不了,又如何让我来接受?”
珠缎被她这么一质问,咬了咬下唇,尽管知道自己自私,可她也是找不到其他办法了,只得硬着头皮说道:“妹妹无话可说,但哪怕长姐认为我是个自私自利的人,我都还是要尽力求一求长姐——毕竟,毕竟长姐不曾有爱慕的人,不会了解我的感受……也许,也许你入宫之后会爱上皇上!”
“嗯,你倒是想得很美好,皆大欢喜。”珠玉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句。
“那长姐这是答应了?”珠缎欢喜地问她。
珠玉却离座,背对着珠缎立在窗前,望着窗外道:“你自私,我也一样,所以,恕我不能帮你。”
“长姐!请你帮一帮我吧!我这辈子,只想跟着吴将军!”珠缎冲着她的背影,又跪下,还磕了头。
珠玉听到她磕头的声音极大,知道她是用了狠力,不由眉心一动:“你在我这里自残有何用?自残也要用点脑子!你真有这么大的决心,非吴将军不嫁,就拿出点魄力来,求人不如求己。”
如果珠缎真有这样的决心,她许珠玉还真不能阻拦。更何况,她也不过和自己一样,是个苦命人罢了。
珠缎听完后愣了愣,望向珠玉的眼神,仿佛是第一次认识自己的姐姐一样,向来温和娴静的长姐,竟然也有如此狠心的一面啊!
“我懂了……”珠缎说着就起身,向珠玉拜了拜,言语间有些决绝的意味,“看来,珠缎这个忙,长姐是不能不帮了!”
说罢,她也不等珠玉回应,就出了屋。珠玉透过窗子,看到珠缎一路小跑回到她自己的屋里,始终没有再出来。直到又过了一盏茶的工夫,珠缎房里的丫鬟小翠突然大喊:“啊!二小姐割腕自尽了!快来人啊——”
“当真是孽缘啊……”珠玉关上窗,神色疲惫地躺回床上,低叹道,“难道就无从改变吗?”
外面兵荒马乱了一阵子后,就渐渐消停下来。又过了一会儿,珠玉就听到白千歌的骂声传来,声音很大,大约是在骂珠缎不知好歹,将机会拱手让人之类的话,一点也不在下人面前给自己女儿留情面。大约是因为许颖川先离开了,白千歌才会这么不顾形象。珠玉不仅在心里摇摇头,白千歌也当了这么多年正室了,但这气量和格局,还是和当妾时候一样小,难成气候。
深吸一口气,珠玉琢磨着许颖川估计很快就要来“探望”她了,她还是起身梳洗整理一下好。
果然,她才打理完,许颖川就来了。
“爹,请用茶。”珠玉恭敬地为他奉上一盏茶。重生之后,她尽力让自己的外在表现仍然和前世一般无二,免得让人生疑。
“嗯。”许颖川象征性地喝上一口,就放下茶碗问道,“你也静养好些日子了,看面色似乎已经痊愈。现在身体感觉如何?”
珠玉就知道自己逃不过,干脆顺了他的意来答:“让您担心了,已经大好,无碍。只是女儿这些天在房中,闲来无事,读读书也觉得自在,就越发懒散,不曾出去走走。还让爹主动来,实在是女儿考虑不周。”
“你身体大好,为父就放心了。既然如此,明日还一样跟去后山围猎。”许颖川欣慰地点点头,说到珠缎的时候又摇头叹气,“你妹妹……哎,女大不中留,随她在府里安静些日子吧。”
珠玉自然无话可说,说到底还是她自己心软,提点了珠缎,给她留在府里的机会。可总有一人要去围猎,她此刻若再出什么幺蛾子,只会让许颖川觉得她是有意为之。到时两个女儿没一个让他如意的,就很难保证他不会直接“乱点鸳鸯谱”,用最直接的方法达到目的,哪怕双方都不情愿,也要塞出眼线去。
“能去一睹天颜,是女儿的福分。”珠玉温顺地答道。
“好,好,好!到底还是我的大女儿懂事啊!”许颖川连道了三声好,笑容也比刚进来的时候多了。目的达到,他也没有太多话要与女儿说,就起身准备走,碰巧瞥见桌上盖着的书,就问道:“我儿最近还看上了兵书?”
珠玉不由心头一跳,连忙敛眉垂首说道:“女儿近来静养无事,所以就想看些书。偶尔翻到这兵书,觉得虽然上面的兵法女儿不懂,但其中有不少倒是和做人的道理相通,所以就看上了。”
“哦?”许颖川捋了捋胡子,“我儿的见解倒是很独特。不过女儿家读多了兵书终究是不好,杀气腾腾。”
“女儿受教了。”珠玉一口应下,“以后不会再看了。”
许颖川很满意大女儿一贯顺从的性子,就宽和地将这一插曲一句带过:“偶尔想看还是可以的,为父只是不想让你移了性情,你自己有分寸就好。”说罢,他就离开了。
珠玉送到门外,看着他走远后才重新回到屋子里,将兵书合起藏在枕下。在她前世死前的一段时间,她隐约从其他宫女的口中听说其他封国因为听闻君权与相权相争,有两败俱伤之势,都有意起兵,对高家取而代之。所以这乱世之中,珠玉觉得她有必要研究兵法,或许有一日能派上用场。
不过,在去后山围猎之前,她最好还能见上吴天歌一面,向他要一样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