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考验,无处不在
◎ 有阳光的地方就有阴影,古今中外,没有例外。
◎ LADY FIRST是绅士讨好淑女的把戏,格子间只有男女没有风度,梨花带雨再有风韵也只能回家表演。
虽然夏花很惜命,但只要还在酒店一天,就不可能彻底远离总经理。甚至乎,自从知道两次为自己解难的是高景生,夏花见到他的频率似乎一下子多了起来。她发现,这位总经理并不像传说中危坐办公室而已,他经常一层一层地巡楼,到前厅和各个部门走动,关心同事、了解状况。夏花也发现,总经理不但长得英气,看上去很有男子气,而且从来不发火,也不摆架子。他的嘴角总是微微上扬,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遇到认识的人,他都会微笑着打招呼,和煦如春风。夏花越看他,越觉得他真是魅力四射。但一联想到米栗给她的情报,又忍不住感叹,造物弄人。
据说,高景生在留学欧洲的时候,因缘巧合认识了夏花控股的大老板,一位爵士夫人,得到对方赏识,受邀进夏花酒店做见习行政经理(Management Trainee),从最底层开始锻炼,之后几年,他的天分得到充分发挥,努力也得到了高层认可,从此平步青云,现在更是整个夏花中国,唯一一个能与顶楼那群白人平起平坐、分庭抗礼的黄种人。夏花再迟钝,也能从米栗那略带遗憾的声调里听出话外音来:爵士夫人的赏识,哪是一般二般的赏识。按中国人的说法,这叫裙带关系?爵士夫人,一听称呼就知道是个行将就木的欧洲老太太。于是,夏花的脑海里,时不时浮现出一个一脸皱纹的老太太和一个花样美男在城堡里互相依偎的场景。然后她会浑身一个激灵,长叹一口气:“可惜啊可惜……”可惜有阳光的地方就有阴影,古今中外,没有意外。可惜归可惜,她又救不了他。再说了,指不定人家乐在其中。
对夏花而言,目前最重要的事情,是顺利通过培训考核,早日转正,上前台。所以,她努力地学习,卖力地工作,对待所有草料都是一丝不苟、恪尽职守,终于以96分的做房成绩从布草房毕业。莫大姐公布成绩单的时候,特意点名表扬了夏花,夸她做事认真。夏花见气氛融洽,顺势向莫大姐打听了一下,自己下一步将会分派到哪里。莫大姐分析道:“要让你学会照顾客人的衣食住行,接下去无非就是调到餐饮、礼宾或者商务中心吧。”夏花安了心,准备平静过渡。谁知,在她离开布草房之前的最后一天,发生了一起令她啼笑皆非的事件,打破了之前的全部平静。
当天临交班时,突然冒出两个团队退房,整个客房部忙成了一锅粥,不得已,全体加班。布草房的全体执房协助前台办好退房手续,并将房间整理干净,花了三个多小时。夏花又累又饿,眼冒金星,但换了制服之后,想到明天就离开客房部了,有些不放心,又拖着最后一点体力检查了她执勤的北楼十层的布草房和储物间,这才决定回家。
站到电梯前,夏花心里终于放松了下来:在夏花酒店的第一关,总算闯过去了。就在她电梯门开的那一刻,她听见身后一个男人抑扬顿挫的声音:“Hi~……”后来夏花一直很后悔,如果当时她不回头该多好。可是她做了正常反应,回了头。一具光溜溜的男人身体呈现在她面前,一览无遗。那个男人还算得上年轻,三十出头的样子,但已经有了将军肚,脸和脖子通红通红的,明显是刚喝了很多酒。夏花鬼叫一声,冲进电梯,拼命按键,迅速关了电梯门下楼。到了大厅,夏花出了电梯便抓住身边的人说:“十楼有个暴露狂,赶紧,赶紧找人去抬走他!”“什么暴露狂?”被她抓住的人显得很冷静,对比夏花发颤的声线,这个声音也显得格外好听。夏花抬头一看:“总经理?!”吓得赶紧松了手,连连后退。高景生整了整被抓皱的衣物,问:“你刚说什么暴露狂?”夏花的声音仍在发抖:“就,就是十楼,走廊上有个男的,什么都没穿……”高景生皱着眉听完,对身边一个帅小伙说:“你看着夏花,我上去看看。”夏花惊魂未定,低着头,双手绞着衣角,心想:“看着我干嘛?贴钱请我去我也不去看那个裸奔的!”
想到刚刚那一幕,忍不住又是面红耳赤。身旁的帅小伙已经静静观察了她半日,忍俊不禁:“你运气真好,才来几天啊,就有免费裸体秀看。”夏花侧头瞪了他一眼:“我可不想长针眼。就一撒酒疯的……谁想看啊……”突然发现有个地方不对劲:“你怎么知道我才来几天?”“夏花的大名谁不知道?”帅小伙笑容有点邪气,但丝毫不妨碍他的漂亮,“我是餐饮部的杜克瑞,你好。”说着伸出了手。伸手不打笑脸人,夏花只得跟他握握手走个形式。“事情应该没那么快解决好,咱们到旁边坐会儿?”杜克瑞探问。也只能如此了。夏花带着忐忑的心情,跟着杜克瑞到厅侧坐等消息。
已经入夜,北楼大厅的客人不多。夏花和杜克瑞坐了几分钟,没见电梯有动静,倒是看到南楼前厅的BELL BOY(行李员),来自印度的Ra ji(拉吉)先生拿着张门卡匆匆往北楼赶。杜克瑞赶到电梯前探问拉吉:“十楼召唤?”拉吉一开口,口极地道的北京话直接镇住了一旁的夏花:“高总电话打到前台,说是1023出包,让我上去解围……电梯来了,哥们,晚点找你聊。”说着钻电梯里去了。夏花为印度同事的中文程度震惊的同时,自然听到了1023几个字,心中满是怨念:怎么又是1023?那到底是哪方的神仙啊?事儿还真多。杜克瑞打量着夏花的神色:“知道1023住的谁吧?”“啊?”夏花回过神,摇了摇头,“不知道啊。”杜克瑞装出教育者的神情:“1023是裴少的房间,他是酒店的VIP客户,大家都要小心伺候着,就你莽撞。”“这么变态的VIP?”夏花有点激动,“一个陌生大男人突然脱光了站我面前,我的第一反应当然是暴露狂,难道我还能想到他需要我帮忙吗?”杜克瑞摇了摇头:“你是做服务员的,只要还在工作场合里,当然要扮演好自己的角色,随时听候差遣。”夏花面露难色,另一方面也压不住好奇:“你说1023住的是什么人?”“裴少,城中有名的四公子之一,娱乐圈有名的小霸王,难道你不看娱乐新闻?”夏花呵呵笑道:“哪有女人不八卦。不过,我比较关注女明星,而不是富二代。”
两人东拉西扯起来,夏花知道杜克瑞是酒吧的Bar Tender(酒保,调酒师),一时兴起,跟他请教起调酒知识来,也算是相谈甚欢。但没维持多久,高景生绷着一张脸出了电梯,身边跟着拉吉。夏花看到高景生的脸色,心中咯噔一下,即时站了起来,半低了头:“高总。”高景生看了她一秒,下一刻说的却是:“你不是下班了吗,怎么还在这里?”夏花愣了一下,脑子没转过来,还想开口询问十楼的事情处理得怎样了,却被杜克瑞蹿到了身前。只听杜克瑞笑嘻嘻道:“高总好走。”一副要目送他离开的样子。高景生点了点头,径自离去。
见人走远了,杜克瑞忙拉住拉吉问:“裴少今晚应该没喝高才对啊?”拉吉驻步同杜克瑞说:“不知道有没喝高。说是吐了一身,想回房洗个澡,全身上下脱干净了,把房门错当卫生间门,把自己锁到了屋外,只好随地拉人求助。够滑稽的。听说吓到其他住客了。”夏花听着感觉有些异样,但脑子里乱乱的,一时间竟理不清头绪。拉吉和杜克瑞哈拉了两句,跟夏花也打了个招呼,又赶前厅去了。这时杜克瑞才把夏花拉到一旁,低声说:“你运气好,高总装不知道,还帮你瞒了身份。你也当今晚没事发生,别再提你见到什么了。”夏花想不明白,明明是那个裴少自己行为不检,她又没错,有必要这样遮遮掩掩吗?她心直口快,想到什么竟就冲口而出。“都不知道说你简单还是说你傻。”杜克瑞撇了撇嘴,“在这些高级酒店混迹的,有几个善男信女。那个裴少是什么阵仗都摆得出来的。自己不机灵点,小心以后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夏花一时半会还跟不上杜克瑞的思维,但是她不笨,她知道杜克瑞是为她好。虽然彼此是第一次见面,但杜克瑞的坦诚让她很舒服,心里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感觉好像认识了许久的朋友。
很多很多年以后,夏花仍清晰地记得这一天的经历以及初见时杜克瑞的模样,她想,这就叫一见如故吧?和杜克瑞别过之后,夏花出门赶班车,谁知最后一班公交已经开走,她只好转去的士站,准备打的去地铁口,转乘地铁回家。夜渐深,天气有点凉,夏花下意识地扯了扯外衣,加快了脚步。未走到出租车扬召站,一辆奥迪停在了她身旁,车窗摇下,露出高景生那张线条分明的脸:“去哪儿?我送你。”夏花有些不好意思:“高总……我要去地铁站,打的就可以了。谢谢您。”“晚上一个女孩子到处跑,不安全。反正我有时间,送你一程。上来吧。”高景生说着下车拉开了副驾车门。夏花再没理由推辞,只得战战兢兢坐进了总经理的车。高景生帮她关上车门的时候,她悄悄抬眼瞥了高景生一眼,一句谢谢说得有些卡。因为她脑子里万象更新,此时正在心里感叹:长得英伟,举手投足这般绅士,称得上是刚柔并济了吧?难怪行将就木的爵士夫人都忍不住要将他纳为入幕之宾。
想到一老一少腻歪的场景,夏花抑不住又是一阵颤抖。高景生似有察觉:“怎么了?哪儿不舒服?”“没,没什么。”夏花似被人看穿心事一般,脸上烧了起来,“有点冷。”道旁的路灯并不算明亮,高景生也看不清夏花的脸色,只觉她声音有点不妥:“是不是着凉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要自己照顾好。”说着伸手转了转空调。“嗯。谢谢领导关心。”夏花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叫。高景生换了个话题问:“晚上都回家住吗?”“嗯。”“住哪里?”夏花报了个大概位置。高景生把平板电脑转向夏花,指了指卫星导航地图:“找给我看看。”卫星导航真可怕,不足一分钟就让夏花找到了自家老屋子的位置。高景生看了看,随口问:“老城区啊。跟家人一起住?”夏花实话实说:“基本上是自己住。”“怎么说?”“我很小妈妈就不在了,我爸是跑船的,常年不在家。奶奶几年前也过世了。所以就一个人。”说完夏花也觉奇怪,自己怎么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哦。还挺独立的。”高景生不带色彩的评价了一句,接着问:“别人问你家里的事,你都答得这么详尽的?”“不一定。”夏花侧了侧脸,“你是总经理。”高景生嘴角撇过一丝若有若无的笑,语气也变得难以捉摸:“小姑娘,没人告诉你公私分明就是不要把私事带进工作里吗?就算关系再好的同事,你也没必要告诉人家你家里有几口人。”敢情这总经理是在考察她来着。夏花顿时语塞,半天才应上句:“知道了。”很快没了话题。
这一整天,夏花又累又饿又惊吓一场,没多久便睡着了。高景生一路把车开到了夏花家外面那条小巷的入口,实在进不去了,才靠到了路旁。看到夏花睡得正香,他心中不免有些感叹。他也觉得奇怪,自己怎么就突然有这等闲情逸致,送个小丫头回家。她只是个小小的Trainee(培训生)而已。虽说他有责任照顾底下的员工,但照顾到家,有必要么?他看过她的资料,除了名字特别点,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一线员工。背景简单,学历一般,能力平平,身材正常,相貌充其量只能算甜美。她还是只菜鸟,兢兢业业也挡不住小错不断,她甚至在开工第一天,就在工作场所又哭又喊。在北楼天台的时候,他其实很想对她说:你难道不知道你犯了职场女人最大的忌讳么?LADY FIRST是绅士讨好淑女的把戏,格子间只有男女没有风度,梨花带雨再有风韵也只能回家表演。——在欧洲夏花控股及其旗下酒店,这是许多女同事的座右铭。可是,她哭得起劲,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我男朋友不要我了,哭两声哀悼一下还不行么?”听那口气,应该还不知道他是谁。气鼓鼓,吃了雄心豹子胆的样子,散发着年轻女孩特有的张扬,却只叫人想到了,也只有这个年纪,才能这样拿得起放得下。
或许那时他便被挑起了兴致。因为,这样一张白纸,许久未曾见过了。夏花是新酒店,招的多是有从业经验的。眼前这个夏花若不是占了名字的便宜,又勉强够上了前台的招聘标准,怎么可能录用。也不知道这张白纸画花了是个什么样。任何人到了这个花花世界,都会染上一身的颜色。只是有的成了艺廊的巨作,有的成了街角的涂鸦,有的则成了公厕的手纸。以她的资质,若无人从中指引,最后应该也只是草纸一张吧?他心里想,眼前这个夏花,他是否应该放任自流,以此来验证自己的眼光?他心里在天人交战,夏花却是连睡觉都一脸的认真相。莫名其妙有点不甘心,于是推醒了她:“夏花,到了。”“呃。”夏花睁开眼,神色有些尴尬,“我居然睡着了……”说着便推门下车。带上车门,不忘继续礼貌一番:“高总,真的太不好意思了,耽误您这么长时间。对不起。您有事要忙吧?那赶紧去吧。”高景生轻笑:“我没什么要紧事。就是晚上无聊,出来随便转转。”
夏花看他不像说笑的样子,再一思量,也对,高景生住在酒店的行政套房,虽然酒店里什么都有,但毕竟是工作的地方,肯定会审美疲劳,他的生活是典型的吃喝拉撒一栋楼,确实是很无聊。想着,释然了。挥挥小手,自己顺着小巷往家走。夏花才走了几步,高景生便追了上来:“小巷子怪暗的,还是我送你到家门口吧。”夏花客气地婉拒:“这太麻烦您了高总。真的不用的。这条路我天天走,闭着眼睛也能摸到家门口。”“我人都到这里了,没道理让你自己回去。就这样,走吧。”这口气,没得商量。夏花惟有随他高兴了。一路上,高景生都不自觉地在皱眉:“这是老区,治安不太好吧?”夏花用稀松平常口气答道:“还好,刑事案件发生率没有商业区高。再说,这里也快拆迁了。很多人都开始搬家了。”高景生问:“你什么时候搬?”“等我爸回来再搬,不然他跑船回来,无家可归怎么办。”“我听说这里拆迁手段挺强硬的,能等吗?”“放心吧,早就取消行政强拆了。大不了我当几天钉子户。”“这巷子还挺长的。我看,你以后要是上晚班,就留倒班宿舍休息,等天亮再回来。不然一个女孩子走夜路,搁哪儿都不安全。”“倒班宿舍?”夏花重复了一遍,突然觉得有阵阴风撩过脖子,毛孔立时竖了好几根上去,“就北楼地下室那个……是吗?”她想说的是,那个躺尸间是吗?想到对方是总经理,生生吞了回去。
倒班宿舍,屈机带她去过一回,在北楼地下室,更衣间的隔壁,整整两排,为保证员工休息,都是设的独立小房间,平常若排上了前半夜的班,领班自会给她们一个签子,到了凌晨下班的时候,自己去找倒班宿舍管理员换张房卡休息。屈机还告诉她,倒班宿舍最里头一间房一直没人住,相传酒店建立之初,有个客房部女孩为情所困,在那里割了手腕,血淌红了半个屋子,因是地下室,阴气足,女孩死后留在那里一直没走,一到夜晚就出来找替身。听过这个故事,夏花一直对倒班宿舍有种莫名的排斥感。想到这,她紧了紧外衣,回道:“知道了。”高景生没觉到异常,嗯了一声。
巷子虽然不短,三五分钟还是走得完的,两人一路闲聊,不觉已到夏花家门口。
夏花迅速掏钥匙开了一楼铁门,站在门边上舒了口气:“高总,我到了,谢谢您送我回来。太晚了就不请您上去喝茶了。再见!”说完把门一合,蹬蹬蹬往楼上跑。跑了一半还回头喊了声:“您自己路上小心啊!”
高景生转身回去,一路走一路摇头一路笑。直到手机响起,卫民在电话里刻意压低了声线也掩不住着急:“我快没招了,你不救场?都开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