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抛砖引玉
正如殿下所言,有人反对开海,或是出于背后的利益,或是出于随波逐流,保住自己的官位。
可是,殿下,也有一些人仅仅是出于爱护百姓,所以反对。”
张居正开始输出自己的观点了。
“爱护百姓?禁止开海和百姓有什么关系?”
朱翊釴有些不明白了。
“殿下可知那些海商大都贩卖何物?”
张居正也不急着解释,反而再次耐心的询问道。
“丝绸、瓷器、茶叶,想来是以这些居多。”
朱翊釴张口就答。
从宋朝开始,中国就一直靠着这几样利器实现贸易顺差了。
“没错,海商们贩运丝绸、瓷器、茶叶于国门外,然后载巨资回国内,如此巨利让人眼红啊。
殿下知道,百姓逐利是天性。
沿海的百姓们知道海运能挣大钱,可是限于海禁,大多数人不敢违反律例出海。最多就是种些桑树,多为那些海商织布,补贴家用,主要还是以种地为生。
可如果开了海禁,允许私人出海贩货,会有何结果?”
“海禁一开,我朝运出的货物势必会比往年增多。
知道海运暴利的沿海百姓,胆子大的会弃田而去从事海运,胆子小的会广种桑树,多织丝卖给海商。或者广种茶树,多收茶叶。或者干脆去学制瓷,说不得会有许多人放弃务农的本业。”
听到这里,朱翊釴不由得吞了口口水,说道。
“殿下,我朝财赋,大半出自东南,而东南犹以苏州、松江、常州、嘉兴、湖州、杭州六府为重。
正德、嘉靖两朝,内忧外患、朝政糜烂、国用不足,对百姓多加增派,东南六府更是重上加重。百姓苦重税久矣。
若此时开海,这饱受苛政的百姓怕是会蜂拥而去,到时候东南的粮食收不上来,北方无粮可吃,九边将士如何空着肚子御敌于外?
且不提粮食如何。殿下可知南方的倭寇为何连年不绝?”
将可能会产生的危机说出后,张居正继续问道。
“学生自是知道,南方倭患,说是倭寇所为,其实许多都是沿海百姓活不下去了才下海为寇。
当年胡宗宪任总督时,制定制定“攻谋为上,角力为下”和“剿抚兼施,分化瓦解”的方略,最终斩徐海,俘陈东,降汪直,断绝倭寇内应。将历经数年的倭患弭平。
可随着胡宗宪受到严嵩牵连入狱,最后死于狱中,南方的倭患似又有卷土重来之势。”
朱翊釴答道。
在裕王府时,他虽然没法出门,可是朝廷邸报还是会按时递送到王府中。朱翊釴对时事的了解,就是来源于这些邸报。
“没错,正因为倭患似有卷土重来之势。所以反对开海禁的人认为,一旦开海,会纵容沿海百姓通倭,增加倭患。到时南方兵患再起,又会疲兵疲民,增加损耗。
殿下,如今听了为师说的这些,殿下你还要选择开海吗?”
张居正点头,随后似笑非笑的看向朱翊釴,问道。
朱翊釴坚定神色,大声说道。“要开!刚刚先生说的都只是有可能。
我们推行一个政策之前,要先想好可能遇到的问题,然后针对这些问题制定预防对策。
不能因为这些可能发生的事情因噎废食,裹足不前。
若要开海,可减少加派,减免赋税,如此本分的百姓见种地能活下去,就不会铤而走险从事海运。
若要开海,须由朝廷主导,如此可限制每年贩出的货物。使得百姓不会没有限制的弃田种桑。
学生曾听闻,安南之地,粮食一年三熟。开海之后,若我大明缺粮,尽可驶船去安南买粮载回来。
而且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南方倭患,只有我大明重建水师,御敌于外,才能消除。不然只是在本土防御,只能被动挨打,徒增伤亡。
若兴建水师,不但可以御敌于外,还可为我大明海商通行于外保驾护航,宣扬我大明国威。
所以学生认为,开海之利,可比开海之弊多多了。”
“殿下所言,真是高瞻远瞩。”
张居正看着眼前这位神采飞扬,越说越起劲的少年,赞道。
虽然对是否兴建水师,他采取保留意见。
可至少在张居正看来,眼前少年的眼光实在是远超同龄人,甚至比当朝的大人们还要远。
“都是先生教导的好,学生才能想明白开海一事的利与弊。”
朱翊釴听到认同,心中感慨。谁说古人没有见识?眼前的这位老师的见识可谓远超常人了。
“子贡曾言,回也闻一以知十。如今为师看来,殿下也不遑多让了。”
张居正捋了捋美髯,称赞道。
“先生过奖了,都是先生抛砖引玉在前,学生才能想明白。”
朱翊釴再次起身,揖手道。
他从不认为自己很聪明,能想到那么多,都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有了数百年的先见之明而已。如果没有前世的经历,很难说他在听了开海可能会引起的困难后,是否还会继续坚持开海。
张居正依旧坐在圆凳上,坦然接受这一拜。然后接着问道,“如今殿下已坚定开海,那接下来该如何扭转局势,让这满朝诸公从反对,变为认同呢?”
朱翊釴刚想开口,就看到张居正做了个制止的手势。
“殿下,时辰也差不多了,今日的课程就到此吧。殿下也可私下想想,如果殿下处于新郑公的位置,该如何扭转局势。
正好这几日,新郑公也该有所行动了。殿下可以此印证学习。”
张居正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说道。
“学生今日受教良多,先生辛苦了。”
朱翊釴从座位上离开,走到张居正身前,深深一揖。
“殿下,以后这作揖可否免了?殿下是国之储君,臣可承担不起啊。”
张居正接受这一拜之后,突然面露苦笑道。他的自称也由为师,变成了臣。
“先生说的是,那学生以后就只拱手,不做揖了。”
朱翊釴一脸促狭道。
他连续作揖,也是故意把张居正架起来烤。谁让他没打招呼,就突然说要收自己为弟子。
那他就正式摆出学生对老师的态度,事事恭敬,事事小心。
如果张居正真的坦然接受了,他也不介意以后接着作揖。
反正到时候别人只会称赞太子殿下礼贤下士,而弹劾张居正不知尊卑,不敬储君!
“殿下贤德,善待士人,乃我朝之幸。”
张居正拱手道。
“先生既然也同意开海禁,不知何时上疏呢?”
朱翊釴忽然问道。
“臣蒙陛下看中,提入内阁,现在还在学习中。”
张居正朝乾清宫的方向一拱手,说道。
意思就是说他只会看高拱和徐阶斗法,明面上不会插手。
朱翊釴闻言一笑,这还真是张居正于隆庆一朝中的风格,先苟住,然后该出手时就出手。
之后朱翊釴亲自将张居正送出了文华殿。
要知道前几日诸大绶讲课,朱翊釴也不过亲自送人出东西厢房门口而已。
“找人打听打听先生的喜好,以后每到饭点,让人提饭盒给先生加餐。诸先生那里,也加餐。”
待张居正离去后,朱翊釴喊来张宏。
说完后,朱翊釴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今日之事,我不想传到外人耳中。”
“奴婢听令。”
张宏拱手道。
心中想道,不将拜师传出去,是为张大人遮掩,太子殿下可真的是事事为张大人考虑了。
而这加餐,自然是以张大人为重,诸大人次一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