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不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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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凤凰涅槃还是飞蛾扑火?

A大这个礼堂有着近百年的历史了,宽敞得能让每个辩论手的声音都能产生回声。与之共存的,还有空调声嘶力竭的轰鸣声。然而,迟暮的空调并没有战胜高温的天气,台下的观众眯着眼睛擦汗。

但台上的苏书臻却不为高温所动,镇定应对每一轮交锋。十年前的苏书臻跟现在一样严肃,不同的是,她还算圆润的脸庞却始终带着鲜明的傲气。

那场辩论赛的辩题是“如果明知梦想会失败,你还会继续追求吗?”

情况并不乐观。

队友郑依翎在一路领先时误入了对手的陷阱:“如对方辩友所言,梦想就是一场冒险。但只要我们能从中收获到进步和成长,就是成功了。”苏书臻警觉地皱起眉。

果然,对方三辩奋起直追:“这么看来,在对方辩友眼中,梦想无论成功或者失败都是一样结论。那么,生活里普通的事件跟你们所谓的‘梦想’又有什么区别呢?”

郑依翎急急辩解:“梦想一种精神的象征,是人生意义的所在,是不可或缺的东西。”

郑依翎的慌乱正中了对手的下怀:“那么请问,如果没有日复一日的生活日常,不可或缺的梦想又何以依存呢?”

苏书臻的队友一时语塞,对手乘胜直追:“我方并没有否认梦想的意义,但如果梦想就是用来破灭的话,为什么不过好当下的每一天呢?对外人来说,飞蛾扑火是动人是惨烈,可对于当事人而言是放弃了更多的可能性,是一种对自己不负责任的愚蠢表现。”

这一逆转激活了昏沉的观众席,引得观掌声阵阵。苏书臻的队伍则失去了几分钟前的自若和得意,开始有些慌乱地彼此对视。只剩四辩总结陈词了,苏书臻的队伍似乎已经没有翻盘的机会了。

四辩苏书臻慢悠悠地站起来,用一个喷嚏开场。台上似乎按了暂停键,台下的观众也茫然四顾。

随后,她开始发言:“虽然我不认同梦想就是用来破灭,但我非常喜欢对方辩友‘飞蛾扑火’的比喻。对于没有投入其中的外人,他们只能得到事不关己的感慨和叹息。我想,这就是对方辩友最大的漏洞——梦想不是别人眼中的表演,不是无关痛痒的竞技,而是一个人自己的选择的人生体验。即使真的是飞蛾扑火,那也只有飞蛾知道自己将面对什么。如果它本身就是凤凰,那么这就是一场凤凰涅槃,那是一次奇迹的飞升。但如果没有浴火,我们永远都不会知道,我们是不是凤凰。我想,在座的各位没人甘愿做一只普通的飞蛾,如果有这么一次试炼,为我们争取一次成为凤凰的机会。我想,一定会有人想要拼一次试一次。”

在苏书臻泰然自若的笑容中,比赛的局势再一次得到了扭转。

醒来的时候,苏书臻发现自己脖子和胸口汗涔涔的,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燥热的礼堂里。

在疲惫的恍惚中困惑了几秒,她忽然想到程俊杰提到的“辩论队主力”这回事,又忍不住埋怨了起来:“多少年前陈芝麻烂谷子了,有什么好提的。”

起床刷牙,边走边骂:“这个扫把星,真是一件好事都没有。部门也解散了,还要去收拾他的烂摊子,看中的房子都被人抢走了。”

啊,她还没把这个消息告诉男友卢思宇:“啊,怎么这些破事儿都赶到一块了?”

镜子里的自己给她打气:“不行不行,房子还要买到呢,可不能被扫把星扰乱心思!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可一瞬间,镜子里的自己似乎变成十年前那个斗志满满,还相信着梦想的自己。

程俊杰不止是十年前的熟人,Cre 8也不只是一个被维盛投资的游戏公司。十年前,苏书臻跟着程俊杰一起在大学旁边的出租屋,从一个参加比赛的游戏开始成立的游戏公司。可当Cre 8正式成立的时候,苏书臻就离开了Cre 8。

啊,还是被回忆赶上了。

逃窜一般,她踏上了去Cre 8的上班之路。路上,她给男友卢思宇发去了消息:“那套房子被抢了,新出了一套,昨天看过了。各方面的条件都好点,价格也贵点。等怕了,抢怕了,我想赶紧定了。”

很快,卢思宇就回复了信息:“房子的事,听你的。钱的事情,我们一起想办法。”

放下手机的一瞬间,苏书臻终于感觉自己回到了现实。

站在Cre 8所在的写字楼前,苏书臻情绪复杂地的感叹:“虽然金钱不能买到一切,但起码能买到体面。”

除了几幢新世纪之前的写字楼以外,Cre 8所在的写字楼附近还有很多规整的老居民楼、很有年代感的商场甚至还有菜市场。

因为老城区的马路比较窄,拥堵的情况更为严重。

没有任何规划的建筑设计和物业管理,让原本就不宽敞的通道显得更加拥挤不堪。

挤电梯的盛况堪比早高峰挤地铁的盛况。等了近半个小时,苏书臻才被人流冲上了电梯。

好不容易挤出电梯,却又因为没有任何指示标识的设计弄得晕头转向。转了好几个弯之后,她终于看到了一个门脸设计非常显眼的公司大门。

远远的,她就嗅到了程俊杰平时那副天马行空的调性。她朝着那个方向走去,看到几个大型的X游戏的角色雕塑,大门也是明亮的黄色和蓝色的夸张异形设计。

走到门口时,苏书臻自我安慰:“好歹比大学旁边的出租屋强点。”

就像是Cre 8的门脸与整间大楼的格格不入,Cre 8的公司氛围与这种活泼明快的氛围也毫不沾边。

上班时间已经过了很久,只是零零星星地来了几个人。来的人要么是懒懒散散地闲聊,要么刷着淘宝和微博等社交应用,都是一副没精打采毫无斗志的样子。

苏书臻不动声色地冷眼旁观,接待她的CEO助理边俐显得有些尴尬:“苏总,最近公司有些比较大的调整,所以现在的情况有些混乱,平时真不是这样的。”

苏书臻有些戒备对她说:“叫我Mary就好。”

边俐有些不安地走开以后,苏书臻就坐在一边,等人事找她办入职手续。过久的等待让她对人事的工作效率感到不满,但碍于要观察情况,她还是选择等。

不动声色的观察下来,她发现同事们好像埋怨程俊杰“不守信用,跟其他的老板根本没什么两样”。仔细打听,好像是因为最近很多项目都被程俊杰停掉了,也没有给出什么解释。

在苏书臻第N次不耐烦地看手表时,人事办公室的门开了,人事经理却径直走向了另一个女人,热络无比地给她办起了什么手续。她不满地看着那个女人,发现是个看上去与公司格格不入的女人。

不一会,边俐满怀歉意地过来找她,领着她去了人事办公室。途中,边俐跟她致歉:“那位是公司的推广总监徐婧妍,是我原来的上司。同事们都挺喜欢她的,现在要办离职,大家都有些舍不得。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了。”

在苏书臻表情严肃地办理入职手续的时候,一旁的徐婧妍忽然搭上话了,她留意到了苏书臻的毕业院校:“真没想到,您跟俊杰还是校友啊!”

苏书臻不自觉地撒谎:“是挺巧的,不过可惜没有在大学的时候结识程总。”

徐婧妍依然是放松的热络感:“可惜没机会跟您共事了,还希望您多担待俊杰和大家。我毕业就在这里工作,都有感情了,总是希望能度过难关的。”

苏书臻一面警觉地保持着距离,一面狐疑这个公司到底怎么回事。

在苏书臻需要参加的公司项目例会之前,程俊杰占领了会议室,正在跟几个项目负责人开会。苏书臻借着参观公司,观察着里面的情况。

程俊杰倒是一贯的乐天派模样,挥手激昂地说着什么。可其他的同事都一副提不起精神的样子,丝毫不给老板面子,反而像是老板在赔笑脸。

苏书臻回头瞟见了尚靖的办公室,却发现身为技术副总裁的尚靖坐在办公室里,翘着脚玩着游戏。

从他早上进公司开始,苏书臻就觉得有些不大对劲。

尚靖进门的时候,苏书臻一眼就认出了他。十年未见,尚靖的长相没太大的变化,还是一副高高瘦瘦的清秀理工男模样。只是外形更加成熟粗糙了一点,原来浅色衬衫换成了深色的暗黑T恤,原来有些害羞的内向表情现在变得有些锐利和冷漠了。

苏书臻莫名慌张,若无其事地收拾着手边的东西,眼神却不自觉地瞟了过去。她能明显地感受到了尚靖的眼神,显然他很快就认出了她。正当她尴尬到紧张的时候,却清晰地感受到他的目光又不屑地移走了。苏书臻松了一口气,隐隐却又一丝不悦。

这时,边俐过来通知她去开会。她若无其事地问起了公司同事的情况,自然地问起了尚靖。

边俐一脸无奈:“你也看到这满公司的怪胎了,哪个看着像愿意做恋爱游戏的?”然后她先指了指尚靖的办公室:“也就他现在手上没有项目,于是老程就让他负责这个项目了。”

苏书臻依然不解:“尚靖的能力应该没问题呀。”

边俐说:“苏总怎么会知道尚总的能力呀?你们以前认识嘛?我入职两年了,从来没见过他负责怎么项目,而且他基本上不跟同事讲话。有时候呀,一整天都不说一句话。”

苏书臻难以置信:“两年都没有做过一个项目?”

边俐回应了个无奈的点头,然后追问:“你们以前认识吗?为什么说尚靖能力没问题啊?”

被这么一问,苏书臻慌张地打着哈哈说:“来之前,也有看过高管的资料,还是大致有了解的。”借着开会,侥幸蒙混过关。

当所有人就位了以后,尚靖才姗姗来迟,满脸都是事不关己的轻松。苏书臻不动声色地坐在角落观察,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会议的气氛沉闷又压抑。要么有人从头到尾都没有发过言,要么一个人要对多个项目负责。很多开发中的项目进度不能保证,已经上线的项目没有得到很好的维护,不够好的用户体验导致收益大受影响。

隐隐约约地,苏书臻还在会议上听到同事的一句抱怨:“创意一时爽,开发火葬场,运营乱葬岗”。

虽然苏书臻没有盯着程俊杰看,但每次讲到项目延期和收益不如预期的时候,她都能感觉程俊杰的目光在试探性地瞟了过来。她的目光保持在发言者的身上,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会议气氛持续低迷,直到尚靖开口,这种氛围才被打破。

最后,程俊杰向尚靖问起了维盛资本点名要求的恋爱养成游戏的进度。不知道是不是苏书臻的错觉,她感觉着他对十年的合伙人说话的语气竟然里有些客气和疏远。

尚靖眼皮都不抬,懒洋洋地说:“没进度。”

苏书臻敏锐地察觉到同事们对此习以为常,但意识到她在场,就开始往她的方向看了过去。

尚靖毫不在意地对程俊杰说:“没我事了,我先走了。”然后堂而皇之地开始走出了会议室。

自从走进Cre 8,苏书臻接连累积了一连串的困惑——一个活了十年的公司怎么可以这么颓?那个叫徐婧妍的女人是怎么一回事?尚靖怎么又变成了这样?

此时她按捺不住了,她忽然出声叫住尚靖:“麻烦尚总解释一下,什么叫‘没进度’,为什么会‘没进度’?”

整个办公室的人都紧张地看着她,然后又把视线转向尚靖。尚靖倒是事不关己地敷衍道:“没有过得去的创意。”

苏书臻提高了声音:“那您作为负责人打算怎么办呢?就让项目停在这里吗?”她的反应让会议室里包括程俊杰在内的每个人都吓了一跳。

尚靖无动于衷,懒洋洋地说:“没打算。”

苏书臻怒火中烧:“你现在是在推卸责任吗?”

尚靖笑了:“我可不是第一个。”说完,还看了程俊杰一眼,苏书臻有些困惑地跟着看了过去。

程俊杰的眉毛拧到了一起,低垂着头说:“苏,我待会详细跟你说吧。”

去找苏书臻谈之前,程俊杰独自在办公室呆了一会。

当他听说,苏书臻就是被派驻的人时,他不自觉地有些兴奋,心想:“这也太巧了?又能跟苏共事了,以苏的能力,很可能帮公司度过难关的。”

可一转念,他又想起了Susan丁的“军令状”。也就是说,如果项目不能按照维盛的意愿推进,苏书臻的前途都会被连累。

显然他的傲气让他无法接受制作恋爱游戏,但现在维盛的压力已经无法回避,预算吃紧,Cre 8的前途未卜不说,现在还搭上了苏书臻的职业生涯。

考虑再三,他打破了持续十年的“项目放养原则”,开始了“淘汰制”——每个月收入和用户活跃量最低的项目将会被叫停。于是,原本就不太讲究效率的公司氛围就变成了苏书臻早上看到的那样。

走进会议室的时候,程俊杰的忐忑被苏书臻气恼怒不已又努力克制的样子逗笑了:“多年不见,脾气是稳重了不少,怎么面相还是跟仓鼠一个样?”

苏书臻愣了一会,立马一个白眼扔了过去:“多年不见,公司糟蹋得一塌糊涂,怎么还能乐观得跟20岁一个样?”这一次,她庆幸自己没有结巴。

程俊杰捂住胸口:“比生活更残酷的,是你与日俱增的犀利啊。”

苏书臻忍住笑,冷哼一声:“我再犀利,也没有你把公司折腾成这样的能力。啧啧啧,‘出道即巅峰’说的就是你吧。”

十年前的Cre 8跟现在不可同日而语。那时,还是大学生的程俊杰和尚靖开发出的X游戏而一炮走红,两人一跃成为了行业新秀。他们拒绝了多方大佬的邀请,借这X游戏的势头成立了自己的公司。

然而十年后,Cre 8能被人称道的游戏还是十年前的X游戏,公司的运营却日益艰难。一直拒绝外界投资的程俊杰,4年前因为严重的财务危机接受到了维盛的投资。

程俊杰忽然变得正经起来:“你知道现在有种管理方式,叫有机管理吗?”苏书臻努力回想着最近的流行词汇,不明就里地点点头。

“就像我们现在项目一样,每一个项目都有自己的独特性,不同的受众,不同的生命周期,也有最佳的运作方案。作为管理者,应该像培养植物一样,用最原生态的方式参与管理……”

苏书臻有些狐疑:“原生态……”

“就像有机的原料通常是复合的,每个项目的细节也符合了不同环节创作者的不同特性。如果百分百把高层的构想还原,就会影响成品的灵活性,丧失更多可能的吸引点……”

苏书臻忽然察觉:“等等,你想说什么?”

程俊杰继续说:“这样的话,你就会做出一系列自由生长的游戏产品……”说着,他停了下来。

苏书臻有些不耐烦:“然后呢?”

程俊杰笑了:“然后每个都不赚钱,公司就成了这样?”

苏书臻严肃的神色忽然放松,变成满脸的嫌弃和再也忍不住的笑意:“我算是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落到你这里了。我最近的智商大概被消耗完了,连你都能骗到我。”

程俊杰不无得意:“你要是夸我幽默,就不用连累的你的智商了。”

苏书臻苦笑:“别说废话了。别的烂摊子我就不问了,尚靖是怎么了?他怎么变成这样了?”

程俊杰有些为难地说:“说来话长……我有很大的责任就对了……”看着苏书臻不肯罢休的眼神,他补充道:“他一时半会帮不上忙,我们还得另外想办法。你在这里有的是时间,故事慢慢说,办法可要赶紧想出来。”

苏书臻无奈叹息:“行吧……也没别的办法了。”

沉默的空档里,程俊杰忽然发问:“你那天怎么走的那么急?我连生日礼物都没给你。不过也挺好,知道你要来,我换了一个新的,更合适的。”说着,就从口袋里掏了一个奇怪的玩偶——一个帝国大厦的模型上粗糙地粘上了一个两颊鼓鼓的仓鼠公仔。

这下,苏书臻没有机会推却了。她用嫌弃的眼光看着这个礼物,嘴上嘟囔着:“你居然还记得我生日?”

程俊杰随意地说:“突然就想起来了。”

苏书臻眼神闪烁,心虚地转移了话题:“你那天怎么会去72层?很多在那里工作的人都不知道那里。”

程俊杰又恢复了得意的神情:“我是谁?这么有意思的地方,我能放过吗?”

苏书臻不可置信:“有意思?不就是个楼吗?能有多大意思?”

程俊杰乐呵呵地说:“那是你不关心。你们那个位置看可以看到全城最规整的地方,几乎没有障碍,72层又够高,还都是落地窗。据说再过一周就要开一家高级餐厅了,可不得抓紧了。”苏书臻没什么兴致地哦了一声,他的语气却变得更加活跃:“别说,风光是真好,感觉都跟纽约差不多了。不过现在很多地方都像纽约了。”

没有顾及苏书臻的淡漠,他还在说:“还有啊,你不觉得那里的影子跟我给你做的那个像素游戏很像吗?”

果然,他还记得!苏书臻有些抗拒地说:“多早以前的事情,我都不记得了。不跟你瞎扯了,我要走了,我还有事儿要忙。”说着就往外走。

程俊杰叹息:“连你都不陪我无聊了,成长真是个无趣的东西。”

苏书臻纠正他:“不是成长,是衰老。现在必须承担很多责任,没有时间给你成长。要养公司,要买房子,要结婚生子。”

程俊杰敏感地问:“你要结婚了?”

苏书臻没有看他的表情,回头补充:“所以才要更忙。”

程俊杰依然爽朗:“恭喜你啊!”居然是这么俗的一句话,苏书臻疑惑之际,他接着说:“恭喜你不结巴,哈哈哈。”

苏书臻莫名松了一口气,头也不回地走了,好像身后有东西在追赶一样。

这一次,回忆从背后赶上,毫不留情地笼罩了她。

当裁判宣判苏书臻的队伍获胜的时候,她用一种得意的眼神,看着不远处庆祝的辩论队队长林恒。

一年前,她还是个紧张时会结巴的小姑娘,想必这场胜利一定会让林恒对她刮目相看。

她得意地仰起头,毫无防备地想:终于实现了跟自己的约定——只要能带领辩论队赢得比赛,她就可以向林恒告白了——她坚信,这次告白一定会成功。

她有些心急地窜到了林恒面前,林恒脸上赞许的表情被她突如其来的接近打破。他有些戒备地问:“怎么了?”

忽然间,被驯化了一年多的结巴,忽然又冒了出来:“没,没什么,我,我有,有话要对你说……”

看得出林恒已经在尽可能礼貌了,可脸上的不耐烦无处隐藏,苏书臻更急了:“我,我想跟你说……说……其实我……”越是想要控制,就越失控,好像每个字都在喉咙里膨胀,卡在喉头,怎么也挤不出来。

等了两分钟,眼神飘忽的林恒等不了了:“我现在有点事,咱下回说。”说着,他拨开了苏书臻的肩膀,然后往前走。

林恒一脸紧张,苏书臻甚至能看到他吞咽口水时翻动的喉结。她看着他走到了舞台上,走向了还呆坐在那里为比赛表现不好而低落的队友郑依翎。

林恒一向爽朗的声音似乎变成一记响雷,在苏书臻的耳边炸开了。她忽然什么都听不到了,只是木讷地看到他紧张到说话磕磕绊绊的样子,她看到郑依翎破涕为笑,她看到林恒解脱似地把她抱在怀里,她看到身边的队友们拉响小礼炮开始庆祝。

用了一种极为残酷的方式,苏书臻终于知道自己才是这个故事的配角,一个“玛丽苏”故事的配角——什么都做不好的纯真“玛丽苏”最后赢得了一切。

一个声音打破了她死寂的世界——旁边角落里的程俊杰忽然苦笑地哼了一声。

整个辩论队都知道程俊杰是郑依翎的追求者,只有苏书臻亲眼见证了他失恋的样子。但此时,她脑子里只有一个疑问:一直在那里的程俊杰到底有没有看到自己跟林恒告白时狼狈的样子?

下班以后,苏书臻就直奔西城。没有提前打招呼,就去了卢思宇的出租屋。

自从2年前换了新工作,卢思宇就搬出来苏书臻东边的房子,原本朝夕相处的二人开始同城的“异地恋”。驾车近40公里的距离让他们见面的频率越来越少,有时一周也见不到一次。但两个都沉迷于工作的人似乎对此也没什么意见。

路上,她想起了三更对她结婚一事的嘲讽。此刻,陷入回忆的她忽然理解了,决定结婚的那时候跟林恒向郑依翎表白的时候一样,都是在忐忑的黑暗里投石问路。

她尽量让结婚看上去像是个随性的提议。跟他们之前的种种决定一样,苏书臻负责提议,卢思宇负责说好:要不我们去看电影吧,要么你来我家做饭吧,要不我们确定关系吧,要不见见我爸吧。

那天,苏书臻对着电脑,看似随意地说:“既然房产证写两个人的名字太麻烦,那就把证领了吧。”说着,她也没停下查资料的动作,仿佛谈论的是一件远不及房子重要的事情。

卢思宇听到后,停了几秒才回应。卢思宇一直都是个深思熟虑的人,连看电影吃饭这种事情都会好好考虑再决定。苏书臻不动声色,眼神却会时不时的瞟到卢思宇身上。

卢思宇简洁地说:“好。”

苏书臻没有立即回答,但眼睛下一秒就从电脑屏幕移到了他的脸上。认真地看了两秒,似乎在反复确认,观察了几秒之后,她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这一次,她获得了肯定的答复,可她并没感到快乐。

卢思宇加班到家的时候已经快10点了。一开门就看到躺在沙发上对着搞笑动图哈哈大笑的苏书臻,和茶几上外卖的餐盒,他皱了皱眉说:“来之前怎么不说一声。”

苏书臻眼睛也不抬地说:“下班的时候临时决定的,不知道你在加班,就没跟你说了。”

说完,才抬眼看他:“难道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吗?”

卢思宇坦荡荡:“没有。”

她继续看回手机说:“那不就完了。”她尽可能地表现出轻松的玩笑姿态。

卢思宇忽然发问:“新公司怎么样?很难办吗?”

苏书臻似乎预料到了这个问题一般,低落的表情忽然被激活了,可话到嘴边却又吞吞吐吐了起来:“今天也没干什么……难办是肯定的……不过还有其他的事……”

苏书臻还在绞尽脑汁组织语言,卢思宇就匆匆下了结论:“不难办,怎么可能回去升职呢?忍一忍吧,熬过去就好了。”

苏书臻没有说下去,似乎被未说完的话梗住了一样,她低声“哦”了一句,继续埋头看着手机。

卢思宇似乎没察觉到苏书臻的异常,他边换衣服边问她:“准备材料还需要时间,这个房子还能替我们留多久。”

苏书臻有些忧虑:“看这个趋势,没多久了。尽快吧,你抓紧时间请假,先把证领了。”

卢思宇认真盘算:“后天项目上线……大后天吧。我可以请假,你刚入职,应该也没问题吧。”

苏书臻点点头,二话不说就开始在手机上预约。

屋子里只有客厅亮着一盏昏暗的灯,苏书臻在客厅看着手机,卢思宇进出房间里收拾东西,两人各自沉默着。苏书臻一直组织语言,但始终也不知道从何说起。

忽然,卢思宇匆匆走回房间,然后拿出了一个盒子出来:“上周你生日,我出差,没有碰面。给你,生日快乐。”

苏书臻一眼就认出了那是她想买很久的手表,犹豫了几秒她才露出了一个干涩的笑容:“谢谢。”

卢思宇对苏书臻的反应似乎也有点失望,没有过多的纠缠,他继续回复工作微信。苏书臻坐回沙发上,一只手偷偷地把手腕上那只一模一样的手表拿下来,放回了包里,似乎它从来都没有存在过一样。

卢思宇斜眼看了苏书臻一眼:“今天很累吗?你好像不是很开心的样子。”

苏书臻从来没有向任何人透露过程俊杰和和他有关的过往,卢思宇也不会知道她要空降的正是程俊杰的公司。卢思宇的礼物和询问似乎给了她一点信心,她骨气勇气问:“你说,我要是辞职了,咱们结婚会有影响吗?”

卢思宇一如往常的冷静:“为什么想要辞职?这个时候辞职,对咱们结婚,和对你自己都没大好处啊。现在找工作的话,HR肯定会担心你要小孩,机会也会少很多。”

每句话都没问题,但苏书臻就是感觉胸口不甚舒畅。刚刚涌起的倾诉和求助的欲望被迅速浇灭。她还没死心:“你记不记得我大学时曾经帮朋友创业?”

卢思宇似乎认定苏书臻只是在开玩笑,一边回工作微信,一边含混地摇了摇头。苏书臻似乎被针刺到了一般,最终还是选择了闭嘴。

她想起了卢思宇说的“婚姻就是契约,结婚的人都该有契约精神,能做的不能做的都要提前商量好,然后一起遵守。”让她感觉讽刺的是,她还曾非常认同这句话。

将近11点了,苏书臻借口来例假,临时决定回家。卢思宇有些不悦,但也没多加阻拦,只是说了句:“路上注意安全。别忘了下周领证的事。”

到家时已经快12点了。身心疲劳的苏书臻想要看看动图解闷,忽然又想起了三更的嘲讽。独自一人的时候,她再也无法逃避,也开始嘲笑自己:“就我这样,还做什么恋爱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