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为看少年,月黑风高爬墙
“看你姑娘干的好事!我刚说她没人提亲,今日就在殿上求来一门,翅膀真是硬了!”
听着外面摔茶盏的碎碎声,我抖了抖,没过一会儿,父亲推门进来,四顾无人,对我摇头叹息。
“你啊,怎么如此糊涂?”
我拿书挡脸,“我怎么糊涂了,皇后要赐婚,难不成要我抗旨不成?”
“贾后不得人心,她赐的婚,哪会是好事?朝纲无纪,后宫干政,今日她能赐婚于你,明日就能因她所赐而惹祸上身。糊涂糊涂啊……”
“父亲不是骗我?”我把书扔一边,坐起来,思虑着父亲的话,好像有几分道理。
“我是你父亲,为何骗你!”父亲眉毛皱一起,捋着胡子,“把今日殿上所见之人所见之事,一一告诉我,连座次顺序都不能错。”
我满脑子都在想赐婚的事,简明扼要说了一通,心里十分后悔,若是早生两年就好了,今日殿上就可直接成亲,省去夜长梦多。
“如此说来,除了你,殿上还有其他几家姑娘?”
我点头,“张毓也在,还召来杨雪绒和几个胡姬跳舞。”
“朝纲无纪,混乱至厮,公报私仇,公权私用,不得人心!”父亲嘀嘀咕咕说了一串,说了半天才转身过来,“今日大殿之上,没人察觉吧?”
我点头,“没有,按您说的做,装傻充愣。”
“没有就好,没有就好。为父也是担心你。早年你母亲曾打伤过贾南风的腿,现今她贵为皇后,手握重权,连朝臣都杀,你母亲自然不会放在眼里,让你装傻也为自保。”
我的母亲,曾经那么虎过。
又听父亲说了一通当今局势,再三行礼恭送,叫来妙蓝。
“姑娘,这马上就掌灯了,您还要出去啊?”
我换上夜行衣,束起发带,“别废话,看好门,若是母亲父亲来,如往常一般应对。”
妙蓝把配刀别在我的腰间,满脸不情愿,“珍阿婆来,怎么应对?”
家里最难缠的就是珍阿婆了,老练精明,健步如飞,最重要的是身子骨比我都结实。
“今日母亲因我受辱,她估计又要被训,应该没空过来,不用担心,我去去就回。”说完不给妙蓝回嘴的机会,推门翻墙而出。
自在贾南风面前露过脸,父亲总担心我会遭遇不测,私下里请人教我的武艺。剑棍刀矛没学会,翻墙暗算之艺倒是精通不少。这也不能怪我太偏科,实在是后者有地放矢。
行至大街,顺着树枝攀上高墙,正欲跳下去,远见两个仆人提着灯笼进入别院,半刻而出,学了声咕咕叫,不刻那扇窗户开半扇,一跃而下,后两翻推门进去。
灯下人面如桃花,冰清玉洁,眉若远山,眼若晚霞,这是我八岁时就选定的意中人。
“给,来时路上摘的,送你。”我把顺手折的一支竹枝过去,一脸如痴如醉。
卫玠眼皮不抬,放下书,拿勺子吃饭,“吃了?”
我傻笑摇头,“没有,我看你吃就行。”
卫玠冷着脸放下碗筷,“你倒有精神,在此等着,不许乱动。”
我正襟坐好,四肢不动,只拿眼睛扫。屋里点着熏香,书册整齐摆放,几案上几卷竹册几卷纸张,砚台里的墨还未干,应该是之前在写什么。
不会儿卫玠又回来,带着两盘菜,两个馒头一碗粥。
我憋着嘴笑,心里比红萝卜还美。
“吃。”
我点头,拿起筷子跟着他的节奏夹菜喝粥。饶是如此,把馒头和粥全部装下,他也只喝了一碗粥一盘菜。
“嗝!”我忍不住打了个嗝,真真丢脸,“我又吃多了。”
他见怪不怪,“看我下饭,是么?”
这话是我第一次来爬墙的时候说的,他问我为何前来,我捂着饥肠辘辘的肚子很是委屈,说肚子饿,只有看着他才吃得下饭。他很是惊奇,未料自己还有下饭的功用。
“你不高兴?”我弱弱地问,思虑着有没有做他不喜的事。
他放下碗筷,正眼看我,“今日进宫,你对贾后说了什么?”
我眼观鼻鼻观天,想着父亲对此事的看法,“她问我跟你怎么样了,我,我就顺口提了一句,有,有什么不妥吗?”
他脸上倒没有不妥的表情,只是抿嘴了很长时间,最后吐出三个字,“不该提。”
“为什么不能提?我知道你看不过她,可她毕竟是皇后,有这赐婚,不是更明正言顺?”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我两家高堂尚未明媒,怎能由外人定下?还是灭我全家的始作俑者。”
卫玠话说的轻松,我却感觉阵阵后怕,若不是卫玠自小体弱,与及其兄长卫璪在医家看病,侥幸逃过一劫,只怕我就无缘认识他了。
元康元年,太傅杨骏被楚王司马玮矫诏诛杀,兰陵郡公卫瓘与汝南王司马亮共同辅佐朝政。没过多久,贾后便以“谋图废立”的罪名下诏给司马玮,命其免卫瓘官位。
卫瓘为司空时,曾经当众骂过荣晦。等到政变收捕卫瓘的时候,荣晦也在内,于是公报私仇,杀了卫家一门九人。事后,卫家及国臣重卿们上书,此案得以昭雪,荣晦一族才伏诛。
虽然提刀的荣晦死了,但在卫玠看来,真正杀亲的人是贾南风。杀亲仇人订下的亲事,从人伦上说,确实不像是吉祥的事。
“当年我亲你,全洛阳城谁人不知,怎么就不是明媒了……”我小声抗议,虽然当年被父亲抽了几鞭子,但我心甘情愿。
“之后,是你家提了?还是我家提了?”
我愣住。
我亲他那年,且不说年龄太小,实情是他还在守孝,我的父亲向来以保自己优先,自然不会认下此事。
“这么说,是我做错了?可还有办法补救?”
卫玠见我知错就改,无奈苦笑,“事已至此,且走且看。”
他说且走且看,便是不会再生我莽撞的气了。我内心欢喜,与他说话。话未说出口,他就咳嗽起来,喝了两口茶才压下去。
“要不要请大夫?”我问。
不明白为何卫玠总是生病,明明他的笑就可以治病。记得每次我茶饭不思时,只要来看一看他,听他说说话,便不治而愈。
“吃饱了,还不走?”卫玠不答我的话。
“我来都来了,你就让我多呆一会儿吧。”我上前央求,只敢扯住他衣袖的边角,“卫玠哥哥,我保证乖乖的。”
卫玠玉指点我脑袋,指挥我做事,“把竹子插瓶里,过来研墨。”
“遵命!”我欢欢喜喜把上次送来的竹子换出,又加了些水,才坐到他跟前,看他低眉书写,“今日进宫,见到杨雪绒了,舞艺见长,跳得着实美了些。”
“嗯。”
“还有张毓,看面色,不太乐意。”
卫玠停下笔,放在一边,“贾谧丧妻已有半年,贾后这是要为这个好外甥相人选呢。”
我撇嘴,不得不服,同样一件事,母亲看到的只有羞辱,父亲明了自己琢磨当下不说,只有他,不会拿我当无知孩童对待。
说起来,贾南风对这个外甥是真疼爱。记得我第一次进宫,就是为贾谧选妻,娶的是尚书令王衍长女以美称道的王景风。
王景风是真美,长相随她爹,身材高挑,肩宽细腰,脸蛋像才剥壳的鸡蛋,看着就光滑柔软。而她的妹妹王惠风相比之下,就逊色了些。当时贾南风相看过后,不日就拍板,王景风做了外甥妻,王惠风做了太子妃。为此,坊间没少传出太子与贾后置气的传闻。
“那你说,张毓会被选中吗?”
“不会。”卫玠说完,继续持笔书写,一撇一纳,甚是赏心悦目,“司空张华为人老实愚忠,定不会与贾后有过多牵扯。贾后为人偏信多疑,她掌控不到张家,自然不会引张家的人进自家的门。今日赴宴,多半只是走个过场。”
“走过场?若照你的意思,今日平白把我叫去,也是走过场?”还去了两次。
“叫你去,不过是去做陪衬罢了。”卫玠眼神示意我不要停,继续干活磨墨,写了两行字,复又自言自语,“也许,她是真喜欢你罢。”
“你说什么?”我追问,磨墨更用力,“卫玠哥哥,你会不会,也看不上我?”
“何出此言?”
我低着头,瞥眼看手中的笔触不停,有点失神,“因你从未说过喜欢我的话,也没送过我什么信物,前两天还有媒婆说,说要给你说亲,你也不拒绝……”
“这就是今日殿上提此事的因由?”
我瞥着嘴红着眼点头,太委屈了,太委屈了。
我从不知人事起就追着他,常常夜半出来爬墙看他,却始终未听过他说一个喜字。每次媒婆到我家提亲,我都会暗中打人一顿,打到她们去我家会产生触霉头的幻觉为止。可他倒好,好似完全不知我的心意一般,连上门提亲的人都不拒绝。
“子虚乌有的事,你也信。专心研墨。”
“真的没有?”他说子虚乌有,那一定就是没有。
“没有。”
没有就好,没有就好。虽然贾南风不得士心,朝堂上下各族内外敢怒不敢言,但她赐这婚事却是万分合我心意。有了这个赐婚,再等一年半载,就能成亲,实在是美事一桩。
“想要什么?”
“嗯?”我一愣,不知其意,“什么要什么?”
“信,物。”
我不争气地咽了咽口水,一个你字不敢说出口,心思一转,“只要是你的,什么都行。”
卫玠轻叹,起身从侧卧边的柜匣取出一块白绸,包裹着一块洁白无暇美玉,无雕无琢,只系着一条红色的绦子,“送你。”
我心咚咚跳,小心翼翼接过,轻手抚摸,清凉温润,似眼前人,不自觉笑开花,“好美的玉。”
又陪他写了会儿字,才翻墙而出。
幕后
地点:司马府
张毓:氐人齐万年自立为帝多年,巴人李特还在巴蜀作乱收拢人心,北面的匈奴,东面的鲜卑,都不安分,贾南风竟然还有心思给贾谧选妻。
张华:治国理政是高深精明的技术活,贾南风骨子里就是一妇人,她学不来。
张毓:难道祖父就不管了?
张华:我朝以士族建国,司马为首,他族为辅。司马家子弟众多,自有想建功立业者站出来,不用我等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