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日子一晃就到了中秋。“月是故乡明”这是多少身在他乡游子此刻的心境,若以往的时候,温文也定是这“每逢佳节倍思亲”大众中的一员,可今日他换了个个,是身在故乡,心却到了他乡。
也不知伊水河畔是否行人依旧,那些漂泊的人儿此刻最是思亲,抬头是一轮月,低头又是一轮月,想必河边夜风微凉,定是要把这些人儿吹出些眼泪出来。
他想着想着,竟然自己也流出泪来。
玉梅见儿子坐在屋檐的台阶上,昏暗的灯光还是照出他泪眼汪汪的模样,就知道他肯定是在想念着谁了。他本来是应该待在伊城的,或许这会已是在“桃花镇”微微入醉,借着酒劲在给他们这老两口诉那思念了吧。
玉梅就说:“你别光顾着看月亮,让你盯着猫呢!”
温文抹了把眼泪,看了看当院摆着的案桌,桌子上面摆着西瓜及一些其他水果,当然还有一个大大的月饼。那里有猫啊,母亲也是给他这么个差事,温文心中有些不满,然后带着情绪回答了一句:“盯着呢!”
“你也没给你岳父他们打个电话?”玉梅问。
是啊,今天是个团聚的日子,可对于这两个家庭来说,却都同样是少了一口人。今年一晃就过了大半,感觉有些事好像是昨天才发生的一样,似乎文丽那娇滴滴的声音还响在耳旁。
母亲这样一问,温文倒反过来有种被“抛弃”的感觉。“桃花镇”那边同样也没给他来半个电话,包括他要好的小舅子。
电话拨通后,温文聊了几句,电话就被母亲拿了去,她和那边聊了好一阵子,感觉是要把这半年多没说的话补上了一样。
既然母亲拿去倒解脱了他,刚好温文还没话说呢。他就又坐在那台阶上“盯猫”去了,但心中却忽然想起白秀来了。
有段日子没有这丫头的信了,这白秀也是个要强的人,自上次温建明说了那话后,她就再没有主动联系过温文。说实话,白秀返回煤城后,温文是天天心里想着白秀,一直到前几天开始农忙了,他才把那思念放在一旁。因为白天下地,他本就是个不常干活的人,这天天把他累的,屁股一粘炕就睡着了。
今天也是碰上了中秋节要过,大家“集体”放了一天假,温文就闲的又生出思念来,只是他更想念文丽。
他正想着,母亲已经打完电话过来了,她把电话递给温文,然后说:“诺,你心上的人!”
玉梅瞥了他一眼,又说:“这丫头今天也不知怎么了,我和你丈母娘聊会天,她是一个劲的往进来打!”
温文眼睛一亮,赶忙接过了电话。可不就是他心上的人儿吗?那一长溜未接,他阴沉的脸就泛起了微笑!
玉梅也不喜欢当“旁听”者,自己个进屋里去了。
玉梅在屋里隔着玻璃看着儿子脸上洋溢着开心的笑容,就回头瞪了一眼正蹲在地上编箩筐的温建明,她那天在白三愣家遗留的余火就又烧了起来,就说:“你那心是肉做的不?咋那黑呢!”
温建明抬起头,一脸的茫然。他说:“我又咋了?”
“你说秀秀是多好的一个孩,为啥你就不同意?”玉梅恼着脸问。
“是你儿子不好,我甚时候说过秀秀不好了!”温建明答道。
“有你这么当爹的么?”玉梅又问。
“咋了?秀秀也叫我大呢,我也得对她负责吧!”他说着拿头比划了下外面又说:“那丢人现眼的东西,能配人家么?”
玉梅就纳闷的很,儿子到底是犯下什么大错了,怎么他就不依不饶了呢?就继续追问:“你就知道说丢人现眼,那他到底是干甚了?”
“问他去!”温建明一甩头,说道。
玉梅丢了句话:“真是个“木头疙瘩”,问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就懒得再理他,出去找儿子问去了。
等她到了院子,温文也刚好打完电话。玉梅走过来正准备要问他话,屋里电话响了!
温建明就在屋里喊她接电话,玉梅叨了句:“真是一有点活就把你的手给占住了,还得我去接!”然后进屋去了。
这电话是她大兄弟苏玉成打来的,说是老太太病倒了。
这真是个坏消息,虽然还不知道老太太病的严不严重,但对于她这个家来说,就已经是很不好了。因为正值秋收,这可是农户一年里最忙的时节,那地里的庄稼都熟透了,尤其是那谷子,能早抢收一天是一天,不然碰上老天爷“翻脸”,那大风一吹,伏了地上,大雨一淋,就全和稀泥了。
玉梅大兄弟电话里说,要几个兄弟姐妹明天集体到他家一趟,共同讨论下照看老太太的事。
玉梅把这话和温建明说了,温建明把手里的活一停,眉头就紧皱起来。说道:“他又没几亩地,咋啦就不能先照看几天!等忙过去了再说就不得行了?”
温文已进了屋,他坐在炕沿边上,就悄声逗问自己的妹妹,说:“馨馨,赶明外婆来咱家住,你愿意不?”
温馨正趴在炕上看书,就先停下,眨着双大眼睛很干脆的说道:“愿意!”
温建明往炕上看了一眼,他脸上带着一丝不悦。
玉梅是也有点埋怨母亲的意思,就说:“老了老了,越来越不懂事了,非这个时候给儿女们添麻烦。”
温文听着父母的对话,虽然心里有点不舒服,但也没有发表意见,因为真正来孝敬老太太的还是父母姨舅他们,而自己说不定那天又出去“浪”去了,对于此事他是没有发言权的,就想等到明日了等他们商定好了再说吧!
翌日一早,温文继续跟着父亲下地,母亲则去了玉皇镇。
快要到中午了玉梅打回来电话,说老太太病的也不严重,只是受了点风寒感冒了,但却是遇到了个难题,那就是大兄弟媳妇说了老太太在她家住了快两年了,也该轮其他家照顾下了,不能老盯着她家不放,但现在正是忙的季节,谁家也不愿意现在把老太太给接过来,就这样僵持住了。
等快傍晚的时候,玉梅又打回来了电话,说是老太太失踪了。
这把大家可吓坏了,你说老太太那么大年龄了,能去哪?而且这天马上就黑了,一伙人也就急了起来。温建明就让女儿留下来看家,他骑上摩托带着温文往那玉皇镇去了。
见了玉梅太阳已落山了。玉梅告诉他们半下午那会,老太太说出去上个厕所,结果一出去就没再回来,当时屋里的人都争得面红耳赤,谁也没留意,结果见那太阳要落山呀,才想起老太太来。这屋里屋外寻了个遍,也没找着个影!上了大街一问,有人是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拄着拐杖在这大街上溜了一圈,至于后来是去哪了,谁也就不知道了。
没办法,大家只能分头找了!
玉梅负责往北找,大兄弟两口子负责往西找,两个姐姐负责往南找,二兄弟负责往东找!
玉梅把那北街各个商铺刚问完,就在北街口碰到了老伴和儿子,把这事说过后,温建明倒想出个主意,就问要么找二瞎子大给算算。
一伙人找到现在也没寻着个影,也只好这样试试了,若再找不着明天白日里就报警吧,大家就从四面都聚了回来,然后往那三里屯去了。
老太太其实就是在三里屯的!
她身体本就难受,但今天儿女们在问询完医生知道她是小小的一场感冒后,就没人再关心她身体的事了,就聚在一起开始商讨她先去谁家的事了,从上午一直争执到下午,她是坐在炕上不想听也得听,只见他们一个个脸红脖子粗的,可能他们觉得自己年岁大了耳朵不好使了,但她又不糊涂,什么事还是看的明白的。
后来就实在憋屈的慌,想出去透透气,就出去上了趟厕所,结果等她回来后,他们还在屋里吵,虽然她腿脚不怎么方便,但勉强拄着拐杖还能走,于是就上了街!
这街道照样是那样繁华,说实话,她好久好久没上过街了,这十字街真是大变了样,她记得玉皇阁东门口有个照相馆,她的结婚照就是在那拍的,如今时过境迁,这地已变成了一个五金店,还有那东街,她记得在中间位置原先是镇政府大院,如今里面早已是普通人家住着了,她往院里瞧了瞧只见一个孩童在丫丫学步。
这眼前的一幕幕都让她感慨,新的商铺,新的道路,新款的服装,感觉好像什么都是新的,唯独就她是个老的。
一个人这样格格不入的走在这街上,最后竟然把这十字街给走了一遍,等到她最后出现在东街的口子时,眼前忽然闪过了一道光,老太太微微一笑,她清楚自己的人生已经到头了。
她闭上眼睛,真想就这样立在这巷口,化做一副雕像!
“大,大妈!”一个熟悉的声音传进了耳朵。
睁眼一看原来是二瞎子家的东东,老太太笑了笑,用那低哑的声音问道:“你怎么在这?”
东东指了指一旁停着的农用车,车身上写着“白事一条龙!”
东东接着比划了下吹唢呐的动作,老太太有点明白了,就说:“你跟着鼓匠班了?”
东东嘿嘿一笑,使劲点了点头。
“东东,过来帮下忙!”一个声音从耳后传来。
转眼那人就过了眼前,老太太一看这人很面熟,似在哪见过,那人就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东东拿着,然后笑着说道:“大妈,您不认识我了?”
老太太看来是真想不起来了,就是笑着。
“大爷去世的时候雇的就是我的鼓!”那人笑着说道。
“哦!是你呀!”老太太想了起来,怪不得面熟呢,她老汉去世的时候雇了两班鼓,其中就有他冯唢子一班么。
“大妈,您这要去哪?”冯唢子笑着又问!
“回家!”老太太说道。
“那我刚好要送东东,正好咱们顺路么。”
冯唢子说完又好奇的多问了一句:“您怎么一个人来这镇上了,孩子们呢?”
“都忙着呢!”老太太说道。
这事什么话呀,冯唢子再问时,老太太已迈着步子往车跟前去了。他心想三里屯转眼功夫就到了,也就作罢不再问了。
车子上了去三里屯的路,这路边有的地方是一片金黄,有的地方还是一片翠绿呢!老太太好奇的看着,冯唢子就给她讲:“这是补种的苜蓿,喂牲口的!”
老太太就砸吧了下嘴说:“可惜了地了!”
“大妈,您是多久没出门了,这,”冯唢子说着往车窗外指了指,“庄稼都旱死了,这是咱县农科所新补种的,苜蓿照样也能卖钱,都一样!”
老太太回过头看了看冯唢子,笑了一下。真是被冯唢子说对了,她是自打年前去了趟温家庄外,再就没出过远门,没事了最多去巷子里转转,儿子儿媳都忙,她不可能走多远。
说话间,一过了那道桥就到了三里屯地界了!
路边的景就和刚才不一样了,这边没有半点绿全是一抹的金黄。那沉甸甸的谷穗压弯了腰,玉米棒子撑开了“包衣”闪着金色的黄!
“大妈,还是您们村好呀!”冯唢子也忍不住夸了一句。
冯唢子是话里有话。是呀!此刻老太太肯定还不知道那前段时间里“轰轰烈烈”的“挖沙运动”呢,可以说双山脚下只有三里屯一个村子幸免于难。
“唢子,大妈能麻烦你个事不?”老太太突然说道。
“您说!”冯唢子利索的应了声。
“你能带我去我老汉那坟上看看么?”
“能!”冯唢子麻溜的答应了老太太的请求,车往前走了一段距离后,往北一拐,就上了通往苏家大坟的小路。
冯唢子这人有个特长,只要是他吹过的坟,怎么走,他脑海里记得是一清二楚。
到了苏家大坟后,冯唢子和东东一人拿了支唢呐,然后搀着老太太找到了苏一山的坟,那坟头上显然最近有人来过,地上还残留着烧过纸香的痕迹。
老太太慢慢跪下去,冯唢子和东东一曲《哭皇天》就把这秋天的悲凉吹进了人心。
与冯唢子道别后,老太太又让东东搀着她到那旧院里转了一圈,快要两年没人来打理了,这一来肯定是满目萧条。
老太太眼角带着泪花,这院子好像知道她来了一样,借着最后的余晖尽量展现着它的身姿,你看那屋,那树,就连那屋檐挂着的箩筐,都是尽量盛满了阳光,然后风吹过“沙沙”作响,像是在和老太太述说着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