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权势漩涡生离愁
长寿宫殿庭种着两株荷花玉兰,本名广玉兰,却因花束似夏日盛开的荷花,常被人唤为荷花玉兰。荷花玉兰叶阔蓁蓁,在沥青宫砖上投下大片阴影。
毒辣的日头高悬,八岁的墨肃跪在远离荷花玉兰的殿庭正中。他青色衣袍被汗水浸湿贴于小却结实的胸膛之上,灰白双唇已裂开几道口子。骄阳下,汗珠由额头坠落,滑过他唇上渗血的口子。
他已跪了一夜,现下正午,双膝像是破了皮肉放置在火盆旁炙烤着,却仍在竭力挺直脊背。
他心中早已不满阮太后与阮愚隐对元瑾的频频利用。魏家江山若不是他父亲早已改姓了阮,想到此处,他看向太后寝殿的眸子忽生出寒意来。
得知儿子在长寿宫受罚,墨凡多次求见被拒。他无法擅闯太后寝宫,故去了皇帝寝宫勤政殿请元瑾同他一起前往长寿宫。
长寿宫的侍卫远远望见元瑾,便跪下行礼。元瑾未理会他们,蹦跳着跑进宫门,朗声喊着“母后”。
彼时,太阳覆照的殿庭中无其他宫人,只有墨肃跪着。元瑾跑过去,见墨肃双眸已是虚弱半阖着,她着急问道:“肃哥哥,你怎么跪在这里?”
墨肃见元瑾担心自己,想咧嘴笑,却再次撕扯开了唇上的口子,沁出血来。他强忍痛楚对她笑道:“笨蛋元瑾,我没事。”
有元瑾开路,墨凡大步跨进了长寿宫,正巧听闻元瑾口中的“肃哥哥”三字。他天阔方圆的面容立即浮上惶恐,上前对元瑾道:“皇上不可折煞了犬子。”
荷花玉兰临近廊檐,树荫连殿前石阶都一同遮盖了去。风似叶中飘出一般,柔柔地吹在廊檐下。
阮太后从寝殿走出,立于廊檐下阴凉之处。元瑾不理会墨凡的惶恐,扯起身上曳地的龙袍,跑上石阶,依靠在阮太后腿侧。她灵动双眸闪着不解,动了动娇小嫣红的唇瓣:“母后为何要惩罚肃哥哥?肃哥哥做错了什么?”
阮太后拉过元瑾放在自己衣裙上的手,朝天发髻衬得她仪态万千中透出威严。她蛾眉一蹙,看向墨凡冷冷道:“大司马应已知晓墨公子犯了何罪,哀家没有把他立即杖毙,已是看在大司马多年卫国有功的份上。”
墨凡已听太后身边的宫人传话,墨肃以下犯上脱了皇上龙袍,可是墨家想龙袍加身、取而代之?
他虽疑心是阮家存心构陷,但进宫见到此番景象,瞧出太后有惩戒一番就放人的意思,便信了宫人之言。即使墨肃没有把皇上龙袍穿于他自己身上,也一定对皇上做了不敬之举。
于是,他在向太后行过礼之后,立即道:“犬子不知礼数,冒犯了皇上,末将一定带回去严加惩戒管教。”
绿荫下,晴波似燕飞掠过,不偏不倚地照在墨肃青袍上。阮太后心生恻然,他不过是一个懵懂的八岁孩童,且李奶娘也说墨肃并未看到元瑾的女儿身。她挥了挥袖袍,“哀家怜他是墨家独子,今日便宽恕了他。若有下次,定不轻饶!”
墨凡谢恩之后,立即怒看了身侧跪着的墨肃一眼:“还不谢太后!”墨肃剑眉皱着,动了动干裂的双唇:“墨肃谢太后宽恕之恩!”他颤抖着起身,步伐踉跄地跟随墨凡出长寿宫,却在高高的门槛处昏厥倒下,墨凡闻声转身抱起他快步离开了长寿宫。
阮太后拉住想要跑向墨肃的元瑾,对身侧的李奶娘命令道:“送皇上回勤政殿!”李奶娘生怕元瑾被连罪受罚,连忙拉扯了她回去。
月色昏沉溟泠,街巷中鲜有人走动。萧子敬宽大的袖袍左右摆动着,他受墨凡密邀,从宫中当值出来后便急急前往将军府。
他早已听闻阮太后令墨肃在长寿宫罚跪一事,心中隐隐觉得不妙,此事若是被阮愚隐知晓,便不会就此轻易了结。
将军府前的灯笼照在朱红府门上,与石阶前的黑暗相衬,让人心中生出些悲凉,萧子敬面色凝重的叩响了门上铁环。
下人们闻声,打开了府门,把萧子敬直接迎到了墨肃所居的院子里。缓了半日,墨肃昏睡的面容已比白日里好了许多。萧子敬为他诊了脉后,对伫立在一侧的墨凡道:“肃儿无大碍,只是损了体力,休养几日便又可重新闯祸了。”
烛光下,墨凡饱经沧桑的面容更老了。他望着床榻上昏睡的墨肃,许久,艰难地开了口:“子敬,以你我数十年的交情,保我儿一命罢。”
萧子敬闻言看向墨凡,他紧皱一下眉毛:“你的意思是阮大司徒不会放过肃儿?”
墨凡面色沉寂下来,应道:“他不想放过的是本将军!”
晨曦红日初升,阮愚隐拿着书好的圣旨锦布往勤政殿走去,时逢阮太后正欲带元瑾上朝。他把锦布铺展于龙案上,又把玉玺捧到坐在龙案前的元瑾眼前,让她盖玉玺。
元瑾正在把玩墨肃遗留下来的玉佩,心想:“墨肃又骗朕,堂堂将军府的传家宝怎会如此普通!”她噘着嘴丢下玉佩,闷闷不乐地从阮愚隐手中接过玉玺盖在了锦布上,顷刻间,那锦布便成了夺墨肃性命的圣旨。
阮愚隐满意地拿起圣旨看着,阮太后在一侧看见,觉得自己父亲太过心狠,出言道:“他不过是个孩子,又是墨凡独子,墨凡岂能容这道赐死他儿子的圣旨颁下朝堂。”
自元瑾继位来,朝堂上的事一向由先帝临阵托孤的墨凡与太后之父阮愚隐把持,二人亦是频频政见不和。墨凡自持手中握有数十万雄兵,一向不把阮家人放在眼中。
年逾花甲的阮愚隐眸光凌厉地看了一眼女儿,“妇人之仁!纸终是包不住火,若这次被墨凡知道些什么,你我如今还能安然立在此处么!兆泰王八岁的大王子魏元珩聪瑞之名已传入帝都,况且帝都兵权皆在墨凡手中,自古有兵权者拥天下。眼下,我们还尚可控制皇上,待她长大后,还会受你掌控吗?我们若不能趁墨肃对皇上无礼这一大罪重伤墨凡,待再寻到时机,一切都晚了。”
一句话令阮太后不再阻拦,他们阮家如今已是腹背受敌,她若有所思的盯看着元瑾灵动懵懂的双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