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汉书·艺文志·方技略》经方类记有《汤液经法》三十二卷,后世失传。近有张大昌献家藏敦煌传本《辅行诀五脏用药法要》,谓“二旦、六神、大小”等六十方证为《伊尹汤液经》(简称《汤液经》《汤液》或《伊尹汤液》)之主要内容(西晋·皇甫谧《针灸甲乙经·序》亦有张仲景论广《伊尹汤液》方证撰成《伤寒杂病论》之说),引起中医界很大轰动。中医学界对于《伊尹汤液经》撰写年代多无确论,多数学者认为不会出自殷商时期。杨绍伊先生于1948年,撰写了有关《伤寒杂病论》经方的考证专著,认为张仲景《伤寒杂病论》保存了《汤液经》的全部内容。杨氏通过经学考证、医理探讨,自认为辑复了商代伊尹所著的《汤液经》,故将该书命名为《伊尹汤液经》。今天看来,该书的出版值得称赞和商讨。
值得称赞者,杨绍伊先生以深厚的经学功底考证今传本《伤寒论》中张仲景原序的真伪,即以“的是建安”“均是晋音”,用“滴血验之”方法,证实“撰用《素问九卷》《八十一难》《阴阳大论》《胎胪药录》并《平脉辨证》”23字为西晋太医令王叔和加入,为经方学术师承脉络研究提供了宝贵的考证资料。杨绍伊先生考证今传本《伤寒论》不是张仲景一人创作编写,张仲景非《伤寒论》的创作者,而是《汤液经》的传经大师。在编排条文时,他判断出哪些是商代《伊尹汤液经》原文、哪些是后汉张仲景论广、哪些是西晋王叔和撰次仲景遗论(即张仲景弟子整理其师的遗留论述),为研究经方发展史、《伤寒杂病论》成书、六经辨证论治体系的形成提供了宝贵的参考资料。这是非常值得称赞的。
值得商讨者,杨绍伊先生以西晋·皇甫谧《针灸甲乙经·序》“仲景论广《伊尹汤液》为十数卷”为据,认为《汤液》出自殷商,且标明伊尹著,原文在东汉“岿然独存”,张仲景根据《伊尹汤液》原文论广,故《伊尹汤液》内容一字无遗保存于今传本《伤寒论》中。又分析《伤寒论》条文,据“与《商书》《商颂》形貌即相近,其方质廉厉之气比东汉之逸靡、西京之宏肆、秦书之谯谯、周书之谔谔”类比,把条文分成《汤液》原文、仲景论广、仲景遗论三类,辑复成《伊尹汤液经》一书。我们在称赞杨绍伊先生文字考证功夫水平极高的同时,应该考虑到:中医药学经典的考证,不但需要文字功夫,还需要临床实践验证、医理体悟思考。一个人的生命是短暂的,对医学贡献认识很难面面俱全,其正确性往往不能一步到位,真理常常需要几代人、十几代人的努力才能昭然若揭。应该看到,杨绍伊先生的辑复有待进一步验证,如他划分的《伊尹汤液经》原文、仲景论广、仲景遗论三类文字,历史上《汤液经》的原貌是否完全如此?又如他认为“伤寒为里病”“伤寒有五”等与经方学所理解的“伤寒”学术观点一致吗?更明显者,他认为《汤液经》确为商代伊尹所撰,真实的历史是这样吗?以上这些疑问均有待于我们继续查阅资料、关注出土文献、临床实践、体悟验证。
虽然杨绍伊先生辑复的《伊尹汤液经》存在着这样那样的争议,但该书以杨绍伊先生炉火纯青的经学功底阐发汤液家经旨,在近代中国医学史上较早提出今传本《伤寒论》不是张仲景一人创作编写,张仲景非《伤寒论》的创作者,而是《汤液经》的传经大师,并提供了珍贵的考证资料,为中医学术的发展历程展现出更为悠远的历史空间,其学术意义与影响重大而深远。
本书刊世后,深受中医界重视,如20世纪50年代胡希恕先生即十分赞赏其观点,胡老以严谨的经方学家树起以八纲释六经的大旗,阐明仲景传下来的经方医学是有别于《黄帝内经》医经医学的,是方证相投的辨证论治理论体系。21世纪初以来,李鼎、钱超尘、李茂茹等先生对此书文献相继进行研究,更引起人们的关注。惜该书初版刊量少,很难寻觅,后未再版。即使得见此书者,亦因杨氏考证之文文辞古雅,用典丰富,《汤液经》经文简练古拙,“方质廉厉”,不易读懂,故疏而远之,因此该书一直未引起普遍关注。鉴于该书以传统经学考证研究经方传承,其功底之深厚,观点之鲜明,见解之独到,在中医史上是独树一帜的,于是,我们特请北京中医药大学图书馆古籍部邱浩同志将该书加以标点、适当注解,聘请钱超尘教授做文献顾问,并以胡希恕先生经方学观点,结合编者多年临床经方应用体会,对杨绍伊先生辑复的《伊尹汤液经》予以解读,以便于广大读者理解该书,进一步研讨中医经方学术的继承和发展。
需要说明的是,由于我们的水平有限,解读难免有误,学术观点亦难免有与伤寒学界通行观点不一致处。但我们出版本书的初衷,是让更多的人关注本书,对杨绍伊先生研究经方传承的成就有所了解,对经方发展史、经方实质有所了解,冀望丰富中医学术,弘扬中医事业。李鼎教授说得好:“探讨研究,并不等于已成定论;启发思考,应当是大有好处。”愿读到本书的同道都能有所感悟 。
冯世纶
2022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