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识制作人:七项修炼与成长阶梯
上QQ阅读APP看书,第一时间看更新

一、时代的黄金

21世纪最贵的是什么

电影《天下无贼》中,葛优出演的老贼黎叔故作神秘地问:21世纪什么最贵?半晌自己答道:人才。这个场景成了经典,黎叔的问题则成了名言。

21世纪最贵的是人才吗?难道20世纪、19世纪不是?又是什么样的人才呢?回答这些问题,需要将时间的刻度拉长。世纪——100年——是社会发展的时间刻度。时间的大刻度带来空间的大视野,往往能揭示出稳定的深层力量。

美国科学家迈克·哈特写过一本书《影响人类历史进程的100名人排行榜》,记录了人类历史上最杰出的人才。排名前十的名人中,有两位科学家(牛顿和爱因斯坦)、两位发明家(蔡伦和古登堡)。他们的地位代表着“知识就是力量”——这句出自16世纪的哲学家培根的名言,对抗的是统治了欧洲近千年的神学家——一个垄断了知识的群体。他的另一句名言更加直接:真理是时间的女儿,不是权威的女儿。当时匍匐在宗教脚下的民众,实际上被剥夺了追求真理的机会。

将人类带入现代社会的正是培根所述的“知识”:基于经验、理性和科学获得的认知,区别于直觉、神秘、不加质疑的宗教体验。由此,科学与理性开创了“现代”社会,直到21世纪。

这里有一个极为重要的区分。两千年前在古希腊、古罗马就如此繁荣发达的知识发展与传播为何会中断,让欧洲陷入长达千年的低潮期?一个关键原因就是技术的落后。而造纸术与印刷术的发明,拆除了知识垄断的壁垒,为知识传播插上了翅膀。正如马克思所说:理论一经群众掌握,也会变成物质力量。理论知识的传播,不仅解放了头脑,而且释放了创造本身。

知识的力量不仅在于原创,更在于传播。当某种原创思想经由技术革命传递给更为广泛的人群时,受过教育的人们将创造出更多的知识。哈特列举的一百位名人中多数是如此,传播的力量让他们的影响力跨越时空,经久不衰。如果没有记录源自古希腊、古罗马的知识的载体,没有快速复制的印刷技术,文艺复兴以及随之而起的科学大发现或许不会发生。正是依托于蔡伦的造纸术、古登堡的印刷术,知识插上了翅膀,飞入了千家万户。因此有媒介学者认为,不是知识而是传播技术将人类从黑暗中拯救。

到目前为止,传播技术发生了五次革命。

语言让人类有了经验共享的能力,使交流的效率得到大幅度的提升。通过传诵,前人的文化得以传承。但是,记录依然困难。

文字的发明,极大地提升了知识和经验的记录与传播能力,借助于工具——记录载体和书写工具,人类的文明得以跨越时空。

印刷术的发明将书写的发展推进到全新阶段——印刷传播。印刷的速度之快、质量之高、成本之低,将知识传播发展为一个独立产业并惠及所有人,极大地推动了知识教育的平民化和大众化,为现代社会的诞生创造了条件。

以广播和电视为代表的电子传播,真正实现了无处不在的传播,大幅突破时空界限。电子手段让知识脱离有形载体,跟随电波瞬间触达所有地点,也复兴了古老的口语传播。

互联网则整合了以往所有的传播形式,让任何人、任何时间、任何地点传递任何信息成为现实,而且它的快速进化——从PC互联到移动互联,再到万物互联乃至“人机互联”——让传播如空气一般,成为人类的生存条件之一。传统技术克服物理时空限制,互联网创造了新的时空。

伴随着传播革命,以信息的爆炸式增长和无远弗届的传播能力作为标志,人类社会步入了信息时代。当信息极度丰裕,新的问题随之出现,比如,信息如何存储、分析、计算、传播、应用和创造?新问题总有新方法:大数据、云计算、人工智能、5G、区块链……新技术的涌现创造了全新的环境,将人们包裹其中。

信息过剩与知识冗余也带来了新挑战。怎么辨认信息的真假?如何找到需要的知识?如何保护著作权和隐私……新产品应运而生:搜索引擎、口碑网站、算法推荐……你需要的以及不需要的,瞬间送到你的眼前。

如果将知识的历史视为一条长河,在上游,无论知识的生产还是传播,都如涓滴溪流;而在下游,已成滔滔洪流。站在洪流中的今人,回望溪流边的古人,冷暖甘苦,各自体味。比如,丰富与匮乏依然存在:彼时匮乏知识,丰富的是想象力;此时匮乏的是原创,丰富的是重复信息。便利与障碍一样明显:彼时的便利是时间,障碍是传播;此时的便利是传播,障碍是时间。创造与分享各有优劣:彼时的创造缓慢艰难,分享依靠面对面;此时的创造快速简单,交流可以端对端。无须是古非今,更不必厚此薄彼,在知识长河之中,其实并无古今彼此的分别,只有永不停息的流动,推动着社会的发展与时代的进步。

大尺度的时空回溯,总是引发无尽的虚幻感。个体渺小如沙粒,微茫不可见。

所有影响人类进程的伟大人物,他们的成就本质上是让人类有了新领域、新思想、新发现——这些将人类带入了新境界,创造出新时代。人类文明的进程映射的正是知识的变迁过程:过去的经验认知建构了人类的世界,以至于当新知识出现时,认知冲突不可避免。在冲突与争执中,谬误被修正,真理被传播。

个体认知亦如此。人们从小接受教育就是学习这个世界的“已知”:关于自己的、社会的与自然的知识。资质、投入、时间和经历,决定了个体知识的贫富,构成了“自我”——自己的世界。这个世界的边界之内,是个人的“已知”,边界之外,则是“未知”的世界。所以,自我在已知之内,真理在已知之外。

已知稳定不变,因而让人感到安全且舒适,拒斥挑战与变化。变化能躲开吗?当时过境迁,已知成了痛苦的根由。儒家经典《大学》有言:“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它呼应的正是中国哲学源头——《周易》——的世界观: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所谓君子,代表的正是不断否定自我、不断进步的精神气质。

生生不息谓之易。如果变化是唯一的不变,那么如何适应这一永恒的宇宙法则?获取新知是必由之路。然而,新知总会背离已知、挑战舒适,制造不适与痛苦,甚至有人因此付出巨大的牺牲。布鲁诺坚持“日心说”,却被宗教权威烧死;王阳明悟得心学,却遭受围剿陷害……探索新知的先驱,除了极少数,无不为自己的探索与传播承受了巨大的风险和牺牲。他们探索的未知领域都关涉人类整体而非自身,他们开创的知识体系给了人类一个新世界。

勇气是探索的必要条件。打破旧世界,建立新世界,从未知走向已知,充满了挑战:不确定、不安全的恐惧感是最深重的阻碍。在动物的进化过程中,恐惧扮演着至关重要的角色。在某种程度上说,基因是写入生命的知识,可以让物种延续——对生存的渴望也是对死亡的恐惧。恐惧与生俱来,与死相随。难怪恐怖小说大师洛夫克拉夫特说:“人类最古老而强烈的情绪,便是恐惧;而最古老最强烈的恐惧,便是对未知的恐惧。”

直面恐惧,依赖于信念和意志。信念是一种超拔于私欲的信仰,可以带来纯粹强劲的意志力,使人们能够克服艰难险阻,上下求索。千百年被世人敬仰的人杰领袖,无不有着求真的信念、探索的勇气、百折不回的坚韧。如果没有这些内心的力量,我们依然活在过往的阴影中,就不可能跨入新的疆域。可以说,知识是结果,探索的信念和求真的勇气才是原因。

英国ITV曾经拍摄过一部很有名的纪录片《人生七年》,追踪了14位儿童从7岁到56岁的人生,每隔七年访谈一次,记录他们的状况。结论令人惊异:对人生影响最大的因素有两个,一个是家庭出身,一个是教育。家庭出身决定了开始的状况,而教育决定了后来的道路。背后的因素是一样的:知识的拥有程度。在获取知识的资源和机会上,贫富家庭之间存在着差异。尽管一个人不能选择家庭出身,但可以选择继续学习,这足以让他们具备改变人生的能力。

知识就是力量。只有拥有求真的信念、求变的勇气,才能创造机会,改变人生。这也是你我都要寻找的“黄金”,任何时代都一样。

知识是什么?

知识是什么?这个问题,与人类一样古老。

从词源看,“知识”源自希腊文episteme,即epi(上面)+steme(站立),后来又派生出英语里的understand(理解)。将understand拆分,得到的是under(在下面)+ stand(站立),意指“站立”的世界之下存在可以被理解的东西。

这与metaphysics(形而上学)异曲同工,meta是超越,意为“之上或之后”,physics是物理世界或自然世界,而“物理之上”或“自然之后”即形而上学。

理解(understand)与形而上学(metaphysics)都涉及两个要素:物理世界,以及物理世界背后的东西——知识(epistemology)。由此可知,知识是关于世界的形而上学的理解。这个世界包括自然、社会和人自身。

比如,因纽特人生活在冰天雪地的北极圈,他们如何判断时间的变化呢?冰雪是他们的“计时器”,据说因纽特人关于雪的词语多达几十个。样态不断变化的冰雪,成了他们理解世界的工具。再如,叔叔、伯伯、表叔、堂叔、舅舅翻译为英文时,都是同一个词uncle。为什么英文词语无法表达我国复杂的亲属关系?这大概与中国的伦理文化密切相关:家族中的辈分、等级、亲疏、远近对个人的生活影响巨大,因此汉语发展出了复杂的表达体系,帮助人们理解亲属关系。

可见,知识服务于人的需要,产生于人与世界的交互过程。比如关于“火”的知识:幼童不知道火为何物,玩火烫伤了自己,于是知道了火的知识:火容易伤人。通过持续实践,人类对“火候”的掌控越来越熟练,关于火的知识越积越多,“玩火”的技艺更加精湛。随着“用火”知识的传播,人们可以 “玩火”而不会自焚。

知识源于生活实践,但并非关于世界的所有表征都是知识。比如,你准备出门,看到乌云密布,听到狂风大作,感到闷热难耐,这些关于自然界的感知属于信号范畴。根据此时此地的这些信号,你做出了一个决定——带上雨伞。你将这些信息集中起来,对它们进行综合分析,得出了结论——可能会下雨。

知识≠信息,知识是对信息的理解。当乌云、大风、闷热几种信息同时出现,就构成了下雨的条件,这种关联性通过个人经验可以获得,也可以通过学习他人的知识获得。也就是说,知识既源自个人,又来自他人。假设一个孩子,同样遇到这几种信息,并不知道它们的意指,父母会告诉他带伞以及缘由——借助这一场景,父母将经验和知识传授给孩子。

信息被定义为消除了一切不确定后剩下的东西,也可以反过来说,这种定义与事物确定性的增加有关。你可以尝试回答一下:我是谁?拿出一张纸,尽可能多地写下关于自己的描述。

我是人

我是中国人

我是学生

我是男性

我是汉族

……

列出的描述信息越多,你对自己的了解就越深、越确定。

人类需要确定性,可以追溯至物理世界的演化规律:不可避免地从有序走向无序。这就是热力学第二定律,又称熵增定律。对所谓熵,最简单的理解就是混乱程度。假设你生活在一个原本整洁的房间,一个星期不打扫,房间必然乱成一团,这就是熵增。熵增赋予了时间方向,一切不可逆转。在信息论中,熵指代信息量:信息量越大,可能性越小,不确定性越低。在不同信息之间建立关联并做出解释的就是知识,因此,知识是结构化的信息。也许可以这样理解,知识可以对抗熵增。

有一个故事颇有意思。公元前6世纪,两个敌对的王国——米底和吕底亚——打仗打了整整五年。有一次,双方交战正酣,天色突然暗淡下来,悬挂半空的太阳被一个黑影一点点蚕食,直到大地陷入黑暗。双方吓坏了,以为得罪了神明,便休战和好。据说,开战之前,有一位天文学家泰勒斯早就预测出这次日全食,为了平息战争,他曾宣称如果继续战争,必遭天谴。

信息是知识的原材料,中间的形态是经验。比如庖丁解牛,其神奇的刀法是千锤百炼之后形成的经验直觉。如果你想拥有庖丁那样出神入化的刀法,也需要经历漫长的训练。当然,如果庖丁愿意写本书,将刀法写成秘籍或者开堂讲授,你有幸成为其入室弟子,也许用刀的功夫能迅速长进。对庖丁来说,写书或讲课,就是将经验总结为知识的过程。借助于图书或课程,知识可以进行复制和传播。因此,经验只属于个体,知识属于群体。

知识≠经验。做这样的区分颇为重要。关于知识,柏拉图有一个著名定义:

知识是被证明为真的信念。

该定义包含三个要素:证明、真的、信念,缺一不可。每一个要素都有意思相反的词语:不证、假的、妄念。从信息抽象为知识,经验起到了“证明为真”的作用。经验的缺乏恰恰是知识丰裕后的一大弊病。人们通过学校教育、广泛阅读了解到海量知识,却无法转化为现实力量,正是缺少了将知识转成经验的能力。只说不练、纸上谈兵、对空言说,其实都是知行分离的表现。

分享一个我自己的例子。过去三十年中,《论语》我读过多遍,几乎每过十年都有一次理解上的质变。

三十年前我还在读大学,对《论语》的理解仅限于古代汉语中的节选,当时只是为了考试,将文言文翻译成白话文,了解的都是字面意思。

二十年前,我对哲学产生了兴趣,就开始完整地读《论语》,对它的理解更多地来自一些哲学书作者如冯友兰、胡适的解读。这一阶段,我将《论语》视为先秦思想的一派——儒家思想——的源头。

十年前,我接触到南怀瑾的《论语别裁》,发现他的解读与众不同,不像学术派,更不是鸡汤文,而是与心性、修身相连的生命体悟。这对我的冲击很大,但内心却无法接受。在受过几十年现代科学的教育之后,一个信念在我心中早已扎根:心性之学等于迷信。

直到自己步入中年,有一个问题始终挥之不去:人生的意义是什么?人生有没有目的?当年对哲学的兴趣其实也是源于这个问题,到了中年之后,我对这个问题的探究变得更加积极。

后来有人推荐了王阳明的《传习录》。书中记录的王阳明与弟子的大量对话,许多内容涉及修习之法。这种直觉体悟的方式,与自己的理性思考方式——逻辑、推理、分析——背道而驰,看得人莫名其“妙”。

机缘巧合,有一年秋天我去了浙江天台山,这里以佛教天台宗而负盛名。我住在山中的天台宾馆,晚上,一个人出来散步,周遭寂静无声,夜凉如水,唯有山风明月相伴。就在一刹那,心便静了下来,头脑格外清晰——《论语》《传习录》中原本不可言说的那些话,似乎贯通了。

这次经历让我产生了困惑:知识真的越多越好吗?读书越多越聪明吗?事实并非一定如此。从书本中、互联网上获取的种种“知识”,不经个人实践,便不会真正拥有。人生学问,尤其如此。

知行合一才能“信”。这与柏拉图的知识定义何其相似:被证明为真的信念。身体力行、勤勉实践之后,知识才能转化为智慧。

知识≠智慧,两者中间隔着学习和经验——“学+习”“经历+验证”。智慧就是经你确认并相信的知识。苏格拉底、孔子都没有留下文字,或许意在告示后人:真知源于生活,必须回到生活。

人无信不立。这样一段推演或许可以证明“A知道某事P”有三个条件:

P为真

A相信P为真

A有合理的理由相信P为真

上面的推演展示知识、信念与证明之间的关系,也构建起知识的三个基本领域:是什么?怎么样?为什么?架起三者关联的正是“相信”,且以“合理的理由”。

知识产品三要素

请思考这样一个问题:一个人的所思所想如何能被另一个人知晓、理解、认同?这一问题翻译成哲学命题就是:知识可能如何传播?

著名的传播理论家彼得斯写过一本书《对空言说:传播的观念史》,英文书名更能表明其观点:Speaking into the Air。我戏称之为“说话如朝天放枪”。这是彼得斯站在高处,俯瞰人与人之间“心与心交流”的古老愿望,在各种媒介的影响下变得虚无缥缈时的体验。如果不借助媒介,人们还能交流吗?

仔细体悟《道德经》中老子的一段说“法”: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

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

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

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

……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

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下母。

吾不知其名,强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

道、名,常道、常名,无名、有名,老子的这一系列区分便是本体论(道)与认识论(名)的分离;两者原本一体,“同出而异名”。老子的意思翻译成现代逻辑大致如此:有一个东西,是自然之为自然(自然而然)的法则,叫作道;因为不知道怎么称呼它,就勉强起了个名字,叫作“大道”;没有命名的状态是天地的起始,有了名字的状态则是认识万物的开始。这段颇为“烧脑”的文字,陈述了一个极为重要的哲学思想:如果没有名(或称“符号”),便无法认识道(自然这一本体)。换言之,有了名,便有了关于万物的知识。换作彼得斯的说法,世界借助媒介才得以显现,而媒介的本质则是联结的中间物——用来联结人与自我、人与人、人与自然。

显然,知识也是一种媒介。从产品角度看,知识由三个要素构成:

知识=内容+介质+媒体

所谓内容,是关于对象的认知,认知基于人的感官系统——眼耳鼻舌身——的运作,通过符号体系——文字、图片、声音、影像等——被呈现。这些符号经由各类媒体——纸张、收音机、电视机、计算机等——被记录、复制、传播。由此,知识可以完整表述为:

知识=感知内容+符号介质+传播媒体

将媒介——传播媒体+符号介质——单独拎出来研究,对于知识制作人来说意义重大。麦克卢汉的名言“媒介即讯息”揭示了媒介对知识的巨大影响:作为载体的媒介不同,知识的形态、质量、传播和影响差别巨大。

以图书为例,现如今至少有纸书、电子书这两种形式。尽管内容一样,但呈现方式、阅读方式和消费形式差异不小。电子书有多种格式,有纸书的各种格式的电子翻版,也有基于Kindle的azw3版本,还有适合手机阅读的版本。便利程度也不同,比如出差时,带上两本书已经颇为不易,但如果有Kindle阅读器,等于随身携带了一座图书馆,如果直接使用手机阅读,则几乎可以在任何场景下进行。

不仅如此,智能硬件的嵌入还改变了图书的消费方式。比如听书,一些通俗易懂、故事性强的图书变成了有声图书,一些艰深难懂的知识性或思想性强的图书变成了讲书音频,供人们在碎片化时间聆听,比如睡觉前、乘坐地铁时或开车时。区分知识的内容与媒体,立刻可以发现,作为产品的知识具有广阔的传播空间。

千百年来,知识产品的三个要素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无论是内容的积累、介质的变化,还是媒体的进化,都对知识的生产、记录、存储、复制造成了革命性的影响。最近的一两百年,科学发明与知识积累的爆炸式增长,报纸、广播、电视等大众媒体的出现,将知识传递到社会各个阶层和角落。报纸被视为开启民智的利器,广播电视成为社会教育的主渠道,而创造了知识海洋的互联网则将人类带入知识普惠时代。

媒介革新与知识积累共同推进了知识产品的进化。口语时代的演讲、朗诵会在印刷时代被图书、杂志等大规模复制的图文形式所替代。电子技术开辟了视听产品时代,知识产品形式更加多样,传播更为迅速,“通信网络+接收终端”成为基础架构。在数字化浪潮中,以往所有的知识产品都被复制和再现。不仅图文、音视频等形式,连图书馆、学校等场所都整体被搬上了互联网。

知识传播成为有利可图的行业,吸引了更多人加入知识的生产与复制。人们将知识加工成各种形态,在各种形式的流通中获益。从早期的私塾、书院、学堂到现代的学校、培训机构、研究机构,从图书到课程、专栏乃至现在的网络付费产品,在阅读、学习和教育的名义下,知识的生意如火如荼。继制造、能源产业之后,知识行业成为经济增长的主要驱动力之一。

在知识经济中,知识既是生产要素,也是直接产品,还是人才要素。德鲁克曾经提出知识员工的概念来区别于科学管理时代的劳动力(体力工作者)。知识让劳动者变成了有思想、有追求、有创造力的独立主体。对个体来说,工作占据了人生中的主要时间,加上为此所做的前期教育准备,人的一生都在学习和应用知识。

知识经济由全部的知识交易构成,存在三个基本要素:提供者、产品(服务)、消费者。三个要素决定了知识的三种形态:作品、产品与商品。作品由原创者创作,知识处于开发阶段;产品由制作者加工,知识处于生产阶段;商品由贩卖者负责交易,知识处于流通阶段。知识在各个交易环节不断变换角色,形成了知识产业的三大板块——知识开发、知识生产与知识传播。

知识产业遵循市场规律,供求关系极大地影响着知识的生产与消费。在供给侧,知识产品的品种、产量受制于生产能力、资本等要素的影响,在需求侧则受消费者的时间、偏好、金钱、受教育程度的影响。产业之外,更加宏观的因素如经济、法律、文化也是深刻的塑造力量。在当代,技术的力量更为惊人:在各种知识平台,从知乎到百度百科,从免费的到付费的,从大众的到专业的,从PGC(professional generated content,专业生产内容)到UGC(user generated content,用户生产内容),知识的生产和传播无所不至,一刻不停。在互联网时代,最不缺的是知识,最缺的是有价值的知识——价值不由提供者决定,由消费者的时间和金钱决定。

面对市场重心从生产者向消费者转变,消费方式从付费向免费转变,知识从作品到产品再到商品进行转变,以知识为业的人们,该作什么样的转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