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荐序
致敬那不朽的循环
发现血液循环很有可能是医学史上第一重要的事件，除非意识的产生这一奥秘也能被阐明，否则我愿意将“医学史上第一重要”这一桂冠始终为发现血液循环保留。
我想一定有无数人赞同我的观点，当涉及医学史方面的写作时，威廉·哈维发现血液循环的故事始终吸引了写作者最大的热情，就是一个明证。《血液传奇》是一部写给普通读者的综述性作品，用22万字的篇幅再现了那段群星闪耀、波澜壮阔的科学拓荒史。它在时间上的跨度非常大，上起公元前5世纪的古希腊自然哲学家阿尔克迈翁，下至18世纪的著名化学家拉瓦锡，也就是说，为了彻底解开血液在人体内如何运行的奥秘，人类耗费了2 000多年的时光。
在这漫长的2 000多年的岁月里，一代又一代学者在自然和好奇心的引领下一点儿一点儿地揭开了血液循环的神秘面纱，在为揭示血液循环规律做出过贡献的历代学者中，威廉·哈维毫无疑问是成就最为辉煌的一位。
我们可以说，如果没有威廉·哈维这样的集大成者，医学乃至整个生命科学的进步都不知道要被延误多少年。
在哈维于1628年正式发表血液循环学说之前，有关心脏和大血管的解剖结构均已经被前人发现了，也就是说，与先前的探索者相比，哈维并没有发现新的、重大的解剖学结构，可为什么他能够揭示血液循环真正的奥秘，成为破解这千年谜题的最核心人物呢？
这可能就需要读者们自己去《血液传奇》中寻找答案了。
在后世的人看来，血液循环是多么寻常的生理学规律，它甚至寻常到有些显而易见了，可以证明这一规律的证据是如此充分，若非如此，还能如何？为什么古人竟会在这个简单的规律面前兜兜转转了上千年，还没触摸到真相呢？
现代人读《血液传奇》这类作品的最大障碍就是难以对古人的困境感同身受。想要真正理解古代先贤的困境，我们就要在开始阅读前首先清零自己的知识，从而最大程度地沉浸到古人的认知环境中去，唯其如此才能理解在一片黑暗中寻找光明的路径有多么艰难。你不能带着已知的答案去重走这段漫漫长路，也不能在书中遇到问题便替古人抢答。
在那样一个迷信愚昧、危机四伏的年代里，任何有违传统的观点都有可能引来杀身之祸，在哈维之前，已经有布鲁诺和塞尔韦图斯先后惨遭火刑的前车之鉴了。今天的人们可能会难以理解，在有些时空里，寻找真相居然可能是严重的犯罪。
书中最精彩的部分，我认为是哈维及其支持者与那些反对者的论战。围绕着血液循环发生的论战可能是医学史上第一次波及面甚广的争论，美国作家哈尔·海尔曼曾写过一本书《医学领域的名家之争》，其中第一章的内容就是哈维与其他解剖学家关于血液循环的争论。该书的作者在前言中写道：“哈维面对保守派强权势力所表现出的勇气，使他当之无愧地成为我们了解发生在医学界里名家之争的起点。”
在理性的人看来，科学论战的双方都应该据理力争，他们展现的应该是绅士般理性的交锋。实际上，哈维的对手中虽然有像笛卡儿这样伟大的人物，但也有相当一部分是卑鄙的鼠辈，他们立场先行，完全无视证据，为了误导围观者，甚至不惜使用作弊的手段，直接用解剖刀在心脏上制造原本不存在的孔洞。
这种因迷信权威而导致的对客观事物进行错误主观描述的现象，在后来的医学发展中也常常上演。时至今日，也许我们已经不大容易理解，为什么这些亲自做过解剖的学者，仍然照本宣科地重复既往的错误？
按照古斯塔夫·勒庞在《乌合之众》中的说法，群体歪曲自己目睹的事物的例子不胜枚举，因为集体观察是错误率最高的，它往往只是某个人的幻觉，通过传染，暗示别人。就像心脏中隔上由右心进入左心的无数个小孔，最初就极可能只是盖伦的幻觉。为了建立一个可以解释一切生理现象的体系，盖伦需要这样的幻觉。
于是，这样的幻觉代代相传，直至千余年之后，还有人为了维护这个幻觉使用下三烂的手段。
万幸的是，理性的力量逐渐占据了上风，在哈维去世之前血液循环学说就已经逐步被医学界接受了，只是对这一学说的完善，乃至整个医学生理学领域的科学研究才刚刚开始。
哈维的杰出贡献在于他不仅为生物学和医学提供了崭新的科学认识，更是为生物学、医学研究开创了新的方法。他把实验方法引入了医学，做出了用实验方法解决医学问题的榜样，真正开启了一个实验医学的大时代。
后人认为他完成了近代医学的一次伟大革命，这是关于人体生命的概念框架的根本变革，哈维之后的生物学和医学已经再不是原来的样子了。因此，后人认为，1628年哈维发现血液循环是医学生理学成为实验科学的里程碑。
赫胥黎说：“已知的事物是有限的，未知的事物是无穷的；我们站立在茫茫无边、神秘莫测的知识海洋的一个小岛上，继续开拓是我们每一代人的职责。”
这宇宙间的知识是无穷无尽的，但进一寸有进一寸的欢喜，读完这样一本书，我仿佛一下子穿越了千年岁月，就连肉身的寿命都被延长了。对我们这些普通人来说，天赋决定了我们不大可能像那些伟大的科学家一样为同胞带来新的知识，就让我们通过《血液传奇》这本书，追随着往圣先贤的脚步，去体验一番开拓新知疆域的激情吧。
李清晨
外科医生，《心外传奇》作者
2023年3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