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烧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2章 关于我也弄不明白的雨水

按照小说的套路来说,这个时候,撞上来的应该是一位男主角,什么送我去医院啦或是帮我妈治病啦,都会被他包揽。

我颤了一下,尽量扶稳车,回头,以为会有只属于自己的对视。

“姐,你怎么也在这儿?”那是个小妹妹,上午我去面试的公司前台,当时她帮我签名报到,又领我去会议室。

“呃……我去明德医院。”我不知道该如何同她解释,感觉怎么解释都说不明白。

“嗯,我们应该是同路。”

她提议,我们可以并肩骑行。一路上我们聊得还蛮多。她说牛姥姥家的豆沙牛奶酪真好吃,我说这几年学表演已经好久没吃甜的了。她说九花山的烤鸭香到不行,我说这几年学表演,油的东西没怎么吃过。

“哇,这都不能吃啊,那活得还有什么劲儿。”她说我怎么一口一个表演,就对那玩意儿有着那么大的羁绊吗?

倒也不是,树叶上有水珠落在眼镜片上,前方的路特别模糊。

我确实很喜欢表演,哪怕演树演花演丑角演配角,只要脱离了那乌黑一片的后台,站上了打着与天堂的光一般的舞台,我就很高兴,哪怕光对着脸照,会让视线一片混沌。

我喜欢拨开混沌去寻找我认识的人,上次我们汇报演出,《红楼梦》里的刘姥姥分给我来饰。她们太漂亮了嘛,碍于扮丑,所以就让我捡了便宜。

正式演出的那天,我喊我妈来我们学校看看。

“闺女你是女主角不?”

“开玩笑,你妞儿演的可是半个主角。”

那天,我戴着假牙,贴着大黑痣,嘻嘻地傻笑,用一双标志性的很沉的筷子夹鹌鹑蛋。鹌鹑蛋滚落在地,很韧很不服输地弹了几下,扬起的灰与尘,在闪耀的光下只有离得最近的我看得见。我看见我妈坐在最边上,鼓着腮,想笑又没笑出来。

“闺女你怎么去演这种角色了?”后来回到家,她哈着腰,边浆着表演的衣服边小心问我。

“呃……大概就是我们上课都是轮流演的,这次正好轮到我吧……大概是。”

“哈哈,真不错,你演的真不错啊。”

我问她我演的好笑吗?她说她笑得都快流眼泪了。

眼镜上有水,我没来得及把它拭掉,看见绿灯闪起来,我就径直往前冲了。模糊什么的没关系,刺眼也不重要,我说不管前面的路是什么样的,选好了,我都会义无反顾地走。不说为了妈妈,也算是给自己个交代,为自己圆个梦吧。

“那话怎么说来着,不撞南墙不回头?”

“嗯!对对对!还有句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我,我妈还有我姐?哈哈哈。”我告诉小妹妹我还没有男朋友呢。

她说这样啊。“我都快结婚了,想把婚礼定在龙潭湖公园的游乐场。”

“哇,好棒,原来这也行啊。”听她这说的,我心都痒痒了。

“我结婚的时候邀请你,记得来哦,姐。”

“必须的!”

转眼我的目的地就到了,如果一路上欢声笑语,其实也不是很远。

临分手的时候,她问我对于演艺事业有没有什么目标。

“目标?演点儿能让我妈看了会乐的怎么样?”我觉得我可以演2010年大火的《乡村爱情故事》,演谢广坤的闺女?或者王大拿的媳妇也行啊。

姐姐已经在医院门口等我了。我和她在住院部电梯关门的那一瞬,冲了进去,“等等!”我觉得我们还来得及。

“十三楼,谢啦!”

“哦!不对!是十四楼……”

帮我按电梯的大爷,左手果篮,右手握着俩文玩核桃。“现在的小孩儿,唉……”他笑着抱怨我太莽撞。

我深呼吸,然后下电梯,到病房门口,看见妈已经睡下了。姐告诉我,像妈这样倔强的老人真难处啊,老毛病也不是一两天了,过去让她看大夫她也不来,整天就吃些不痛不痒的药来维持。

“所以现在呢?”我握住走廊上专为走不动路的老人准备的栏杆。

“有个什么新疗法……就是……”

“就是什么?”我仰起脸望向她,在她身上还残存着我可望而不可及的刺眼光芒。“姐……”我催促她快说。

“就是有点贵啊。”她挑眉。

“多贵?”不知是我心急还是怎么,我总觉得今天我们之间就像是算盘珠子,一拨一动。

“一次九百,一周三次。一年就得花上十几万。”见我上唇蠕动可又没说出话,姐又说,“医生说,就算做这个治疗,能再活个……”

“姐,你还有多少钱?”

“干什么?”

“你先付……”

“干什么?”

看她急,我也急:“你先垫!”我觉得心口好痛啊,痛得要死,不会我也有什么毛病吧,如果是我得病就好了。这样就不用努力筹钱,希望那时候我可以跟我妈写个保证书,像小时候保证不再骗她的钱买麦芽糖一样。不得不说,这辈子的剧本儿可真挺失败的啊。失败透顶!要是爸妈没离婚就好了,妈也不会这么辛苦地拉扯我们姊妹。租小铺、和面、绞馅、包包子,从早忙到晚,喝不着一杯水。

“我没钱!”姐以为我看不见,抹了抹并不像白葱似的手,指尖上戴着漂亮的钻戒。

“你骗人!”我几乎快哭出声来。而她也噙着泪,说自己是创业关键期,资产都已经投出去了。

“资产”这个词啊,离我很远很远。我想要是姐姐没去创业就好了,如果这样,她应该会坚定地帮我垫钱。

“等我工作了,我还你啊!”

“等你工作啊……”

要是我去年没复读就好了啊,哪怕我去电子厂,我也可以赚钱,我也有积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面前是酸涩雨水、一片迷茫。

看着妈妈苍白的脸,我不禁想起自己小时候,在院子里踢毽子,不小心踢去了屋顶上,妈妈会来安慰我。中学时候,数学考砸了,妈妈也会拿钱去巷口买来绕绕糖,把我当成幼稚的孩儿哄……

卖房子吧,灵感像春雷乍现。卖了那两间四合院里的房子,那房子太烂了,破到我再也不想见到它。那里面就是徒有四壁,壁上还贴着我从幼儿园到大学的所有奖状,不过都是属于最后一名的安慰奖。院里的邻居,一句话可以传百遍,我觉得我的糗事快传遍整个北京了。

“卖房子!”

“对,卖房子!”

在这件事情上,我与姐少见地达成一致。

“不能卖……现在不能卖,现在……”我妈明明刚才还睡得迷糊,一听到卖房子便清醒了些。

“妈,都这时候了,治病要紧啊!”我扬起嘴角。

妈妈闭着眼,只是喃喃地说:“现在不能卖,等笑笑结婚的时候,再把房子卖了,钱你们姐妹一人一半。”

“笑笑,等你结婚时,嫁妆也有了。”她紧紧地闭着眼,在一片漆黑里畅想未来,生怕睁开了,与脉搏一同跳动的梦想微光会消逝。后来,她又喊我姐:“小落,你房子的首付怎么说啊?”姐背对着她,并未近身。

“哎哟,你在说什么呢。不讲了,不讲了,我走了……”我悄悄告诉我姐,马上回家请房屋中介公司来拍照片,不过半天,就一定可以在那泛光的玻璃上看见我们老房子的照片。挂一个低一些的价格,快快地卖掉。

“哎,笑笑,妈不同意咋办?”已走出十来步了,我又被叫住。

“我有办法说服妈妈的!妈妈一定会同意!”我用很大的力气转身向她挥手,像远征的战士那样。我觉得,卖房救母简直就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棒的决策。可以告诉你们的是,妈妈最终同意了卖房,听说新房主是位戏剧演员。

回到家,我去洗手间挂衣服的时候,不小心将早上纱裙上的泥蹭到了边上我妈刚帮我洗过的衬衫上。

“嘶……”

这条裙子真讨厌呀,我打量着它,思考着没有我妈的帮助,我应该怎么清洗它。妈不在家里还真有点不习惯,她身上有面粉和小苍兰的味道,就是那种在公园里随处可见的白色小苍兰,所以她为我洗的衣服上也有花味和馒头味。我洗干净手,去厨房拿了个妈妈蒸好的葱肉包子,妈妈做的包子,我从幼儿园吃到现在。

高中那会儿,晚上我不喜欢去食堂吃大鱼大肉,我妈便站在学校围墙的栅栏缝那儿等我,递进我爱吃的包子。后来上大学了,钱花完的时候还是会回家蹭包子。一开始我琢磨不透,舍友和我明明拿着一样的零用钱,怎么总是我先花光,后来才知道,原来人家有副业,礼仪小姐、服装模特儿都找得到。人家都成香饽饽了,只有我还在白吃饭。

看来我这是白吃了几年包子啊。我边吃着手里的包子边打开窗户,有新鲜气儿进来,似乎一切都有奔头。我很快就不是吃白饭的人啦,我投了好几份简历,看哪份能录用我,去工地搬砖或是在工厂当厂花儿,还有女明星……先干起来再说吧。哦,对了!就是有句话一直没能说出口,特憋得慌。今天早上的面试其实我是通过的,也能算是女明星了吧。那个公司说,如果我能交纳十万元培训费,就可以送我去韩国包装一下,过几天回北京出道,简直是前途无量。我告诉面试官:“我考虑一下吧……”考虑怎么凑够十万元,不过现在不用费脑筋了。

“行,你考虑下吧,尽快答复,毕竟青春只有几年,时间很宝贵。”

反正我已经够格了!我觉得这句话,应该之后都不会说出口了。正这时,有电话打进来。

“喂?”

“姐,是我啊。你早上面试时的那个……”

“啊?”我期期艾艾问怎么了。

小妹妹告诉我,他们在拍戏,一个女艺人档期冲突了,“有时间来救个场吗?”

“我?”

“对,你啊。”

二月北京,居然就有飘飘的柳絮了。

“是个什么样的角色呢?”我开玩笑地问她,“是女十四号之类的小配角吧。”

“你也太小看我们了吧。再猜!”

“不会是女四号吧……”

她不再逗我了,“其实是女二十号啦。”

“我明白……”

我对着纱窗上的柳絮,轻轻一弹,柳絮便又去了风中。春风中的有些事,就让它留在风中吧。

“不过我们片酬还是很多的……池姐,来试试吧。”

我本是不该抱希望的,“很多是多少?”

“大概十万吧。”

“多少?!”

“十万!”

“你没看错吧!”

“哦哦……”电话那头模糊了一阵子,“看错了,不好意思!其实应该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