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宫墙起风（下）
“这是什么？”
“一只锦囊，乳娘从芸香身上发现的。”
苏如锦将那只锦囊递到了萧云堇的跟前。
“王爷想要看看吗？”
“不必了，若是有意思的东西，王妃看过之后必定是会与本王说的。”
萧云堇说着，将苏如锦抱起，放在了马背上，跟着翻身上马，低头说了句：“王妃可要抓紧了。”
苏如锦的耳根儿微微一热，“有王爷护着，妾身不怕。”
“王妃说的也是，只需要抓紧本王就是。”
感觉到萧云堇的手臂自腰间环过，苏如锦深吸了口气，松开了握着僵硬的手。
一路策马飞奔，萧云堇却一直刻意的让自己的身体不去触碰苏如锦背后的伤处。苏如锦显然也感觉到了，她瞧着眼前纷纷扬扬的细雪，头一次觉得，京城的隆冬也是别有一番美意的。
这边，苏如锦与乳娘、阿萝她们一前一后的返回晋王府，谁都没有注意到，当马车徐徐离开义庄的时候，那扇原本已经关上的黑色的木门又被开启了一条细缝，一双清丽的眸子正透过门缝向他们望去。
“他们会相信吗？”
小男孩儿从停尸房内出来，手中还拿着苏如锦她们方才为芸香更换下来的粗麻衣。虽是隆冬时节，可这麻衣沾了尸气，仍散着浓重的臭味儿。小男孩儿皱了皱鼻子，趁着说话的功夫，摸出了一个火折子来，将粗麻衣放在地上给点了。火光幽幽，映着女子纤细的后背。似感觉到了身后的那股暖意，女子转过头来，火光映上她的脸庞，泛着瓷白的光泽。
“信不信的我不能确定，但至少会让他们之间生出些嫌隙。”女子说着，蹲在了火盆前：“你莫要忘了，这位晋王妃可是苏家的人，萧云堇就算再宠她，心里头多少也是有些顾忌的。”
“是吗？我还以为这位王爷是百无禁忌的，现在看来，倒像是也有了弱点。”
小男孩儿说着与其年龄极不相符的话，从旁边折了根树枝，轻轻翻弄着盆里的麻衣。
“姐姐还不回去吗？若是晚了，不怕被人发现吗？”
“这个时候，晋王府里大概没有人会注意到我吧。”女子说着起了身，抬眸朝着停尸房的方向看了眼：“这个芸香，也算是可怜人。”
“姐姐是有感而发，还是纯粹的只为同情那个笨蛋？”小男孩儿也站了起来：“我若是这个芸香，知道自己脑子不够用，命还不够硬，说什么都不会往晋王府那种是非多的地方凑。我若是姐姐，也断然不会为了那点可怜的恩情，就将自己也搭进王府里去。”
“有些事情你不懂，你还小。”女子摸了摸小男孩儿的头：“若是可以的话，姐姐倒是宁愿你永远都不懂。”
小男孩儿挑眉看了她一眼，闷闷的说：“其实，我全都懂。”
女子没有说话，只是淡淡的笑了笑，拿起搁在一旁的黑色披风，罩在了身上。
“我回来过的事情，暂时不要告诉爷爷，我不想他为我担心。”
“姐姐……”小男孩儿追了一步：“爷爷他不希望你搅和到这些事情里来。你的命，是爷爷好不容易才保住的，你不应该辜负爷爷，更不该拿自己这条好不容才保下来的命去回报旁人那不值钱的恩情。”
女子抿了抿嘴，说：“姐姐会尽量活着的，就算不能活着，也会尽量的让自己活的时间长一些，再长一些。姐姐很是希望，能够看着你长大。”
说完，女子拉开了那扇黑色的门，走到了飘着的细雪中。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停在破落的墙角处，赶车的亦是一个全身被黑色笼罩着的看不清楚眉眼的人。
“事情都办妥了？”
“是，办妥了！”
女子不曾抬头，直接进入了马车中。
黑衣人沉吟了一声，说：“爷交代的事情，容不得出现什么纰漏！”
“烦请回去转告爷一声，就算出现了纰漏，徐清也会极力挽回，断然不会坏了爷的计划。”
“你心里清楚就好。”黑衣人说着，握紧了缰绳：“坐好了吗？若是坐好了，我们就得尽快赶回去。今夜的晋王府，没准儿会有一处好戏看。”
徐清望着黑衣人的背影，淡淡一笑：“不会！今夜的晋王府会平静无波，倒是那座皇城里，兴许会有一番大的热闹。可惜，以你我如今的身份，怕是看不见的。”
黑衣人狞笑一声，策马而行，过于颠簸的马车，让徐清的身子扑到在地。她起身，拍了拍，将身子紧紧贴在马车的车壁上，跟着闭上了眼睛。
长门宫中，冷风瑟瑟，受不住寒意的宫女们早就挤做一团，昏昏沉沉的睡去。小如却睁着一双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那扇破落的宫门。她的双手，紧紧环在膝上，下巴搁在双腿之间，像是正伺机捕食的夜间捕猎者。
终于，宫门外有了声音，她的耳朵动了动，将目光移到了宫门旁的那扇窗子上。因为下雪的关系，此时，只有一点点的雪光透过破损的窗纸洒进来，她先是看到一团黑影重叠在那些破损的窗纸上，跟着听见手指穿过窗棂的声音，接着，她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气。
伸手，掩住了口鼻，她快速起身，尽量将自己脚步极轻的走到了门口，然后轻轻的将门拉开，看向那个正伏着身子向内吹迷烟的小太监。
小太监听见门响，从腰间拔出一把刀来。
瞧见那束寒光，小如下意识的向后退了半步，“我是小如，惠妃娘娘的贴身丫鬟，你可是蜀王殿下派来的人？”
“原来你就是小如！你既醒着，为何不在外头等着，害我还要费心思往这里头吹劳什子迷烟。”
小太监说着，收了刀，顺带着也将吹迷烟的家伙给收了起来。
小如沉了沉眼，说：“因为我不想让旁人知道，殿下要派人将我从这长门宫里接出去，更不想有人知道，我就是小如。”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小如冷眼看了看殿中那些挤在一处的宫女们：“惠妃娘娘不在了，作为伺候她的宫女们，我们也都没有了活在这世间的必要。小如也好，她们也好，都应该为娘娘殉葬，应该去地下继续的侍奉着娘娘。”
小太监蹙了蹙眉，似乎有些不大明白小如在说些什么。小如却向着他伸出了一只手，问：“可带了火折子过来？”
小太监点点头，摸出火折子递给了小如。
小如眯眼，将火折子吹燃，然后重新回到殿内，将燃着的火折子放在最易起火的地方，出来时，顺手将殿门也给关上了。
“你的眯眼管用吗？我是说，在大火将这里烧成一片焦土之前，那些人会醒吗？”
小太监看着小如的眼睛，冷不丁的打了个颤，说：“放心吧，迷烟虽不是顶好的，但让她们睡上个两个三个时辰还是没有问题的。”
“换句话说，她们都能够如愿的去陪着娘娘了？”
小如勾了勾唇角，拍拍手，朝着长门宫的宫门走去。
小太监抬头朝着殿内看了眼，只见火势已经开始燎原，随即催促着小如，让她走的快一些。
长门宫外，蜀王萧云琛一动不动的站着，直到看见小如，眸光才稍有波动。
今日，因为母妃的事情，他被父皇召至宫中，虽没有被明着迁怒，却被发配出京。要去的那个地方，也就比萧云堇待着的边城略微好一些。他没有意外，更没有恼怒，对于此时的他来说，远离京城反而更好做事。
他原本就对这个偏心之极的父皇没有什么好感，如今母妃惨死，他对这个皇家最后的一点牵绊也没有了。可他需要有个人帮他看着宫里，帮他看着宫里的一举一动，那个人就是小如。
小如也看见了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蜀王萧云琛，她的身子微微一抖，顷刻间双眼含泪，她快步的走过去，低头跪了下来：“殿下，娘娘她……不在了！”
“本王知道！”蜀王吸了吸鼻子：“母妃在时，就常与本王提起你，说你对她是最忠心的。本王还记得十五中秋那天，本王携着王妃进宫来陪母妃过节，母妃虽神情落寞，却仍提起了你的事情。说是到了下一个秋天，你就到了可以出宫的年岁，她让本王与王妃多操操心，至少也要为你寻一门不错的亲事，好让你的后半生能过的安稳。”
“殿下……奴婢求殿下您不要再说了。娘娘对奴婢的好，奴婢今生今世都会记得，来生来世也不会忘记。奴婢不想出宫，奴婢只想陪在娘娘身边，全心全意的伺候着娘娘。无论娘娘她是身在阳世，还是去了阴间，奴婢都愿一路追随。”
“傻瓜！母妃她既没有让你跟去正阳宫，便是要你活着。你起来吧，本王这就带你离开！”
蜀王转身，小如却仍跪在地上没有起来。
“殿下，奴婢有个不情之请！”
“说吧！你是母妃宫中唯一还活着的人，无论你要求什么，本王都会答应的。”
小如咬了咬唇，用清晰无比的话说着：“奴婢恳请殿下，设法将奴婢送到颜贵妃的宫里。娘娘她……不能就这么平白无故的被颜氏给害死。”
小如说着，将头低了下去，她没有看见，蜀王的嘴角向上轻轻的挑了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