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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高门梁缘(下)

冬去春来,我的小花园已经移栽上了满满的杜鹃花苗,可阿澈却没再来了学堂。

阿澈给阿爹的信中,提到北地家中生了变故,不能再到南边来继续读书学习了。

阿澈不在的很长一段日子里,我都在想阿澈的家中是生了怎样的变故,他还好不好,是否康健,又是否愉悦?后来少展偶然随他爹的商队从北地归来,兴致勃勃地告了诉我阿澈的近况。

阿澈真姓为高,而高氏是北地有名的大户,祖上战功赫赫,子孙得福。到了阿澈他爹这辈,浑身的武艺只当用来强身健体,不用再去沙场征战,日子轻松自在。

阿澈的爹妻妾有四,但膝下子女却稀薄。只因为正妻悍妒,容不得妾室的孩子安然成长,三个妾室所出的女儿还好,而妾室们所出的儿子却以各种方式夭折了。妾室们心里苦痛难忍,却也无可奈何。

高氏三夫人十月怀胎,产下一子。生产前,三夫人就做好了打算,若生下一男孩,就赶紧叫自己娘家人带来一女婴来做交换,男孩的养育先寄于别处,待来日平安长大再回高家认祖归宗。

阿澈的母亲就是这三夫人,阿澈信中所提家中生了变故,指的就是他有了合适的时机重回高家认祖归宗了。

少展说身着华服的阿澈,他差点没有认出来。不过还好,身份变尊贵的阿澈,并未端起架子,依然热情周到地招待了少展。少展有幸进了高府了,见识了不似寻常人家的吃穿用度,更是看到阿澈的未过门的妻子。

听到这里,我的心咯噔一下,只觉得背后发凉,为着不让少展看出我的异样,我押了好几口热茶,颤颤地喝下去。

少展接着说,他偷偷私下问阿澈,对这个未过门的妻子,可还满意?阿澈只说,此女就是当年代替他做高家孩子的女婴,比他自己更像是高府的人,父母比他更为满意。

“那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呢?”我问道。

“名曰旖旎,淡然如菊。”少展答道。

我想这样的女子,应该是阿澈钟意的。

我放下手里的茶盏,突然想到自己的小花园应该起个什么样的名字了。

名曰难及旖旎,似乎最为合适呢。

十一

园子里的杜鹃花开得正美的时候,阿爹却打算要关了学堂。

“教了许久的书,也想出去走走了。正所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阿爹如是这样说。

其实阿爹不是为了那句正所谓,是为了我。我日渐年岁大了,再扮作男子是不合适了。阿爹是要带我去一个新的地方安家,让我以一个女儿家的身份重活一次。

“阿娘说做男子自在。”

“可你毕竟是个女孩子。”

同为女子,难及旖旎。

我的心里突然飘过这样一句话,于是背后又是一凉,忙端起热茶抿上一口。

“阿爹可想好了去哪里安家?”

“随你,自是一路上你觉得哪里最舒心就把家安在哪里。”

“我原以为阿爹已经想好了去处,才这样急匆匆地要离开这里。”

“再不走,你日日看着那满园的杜鹃花,更要瘦上好几圈。”

“阿爹……”

“你娘说过做女子要更为洒脱,你是你娘的孩子,断断要有似她的心性才好。”

十二

阿爹要携我远居别地的消息很快传开,周围乡里乡亲纷纷告别,阿爹带的学生们也再次上门一一话别,一日又一日一顿又一顿的离别酒喝得阿爹头疼不已。可阿爹说这是情谊,一口不能少喝。

这天晚上好容易送走了吃饱喝足的一行人,又照顾好阿爹睡下,大门却又被哐哐拍响了。

许是又什么人把东西落下了,回去的半路又折回来取了。

我这样想着,打开了大门。

看到大门外的是阿澈,我感觉自己似乎也喝多了。

“听说你和师父要搬走?”

“嗯……”

“搬去何处?”

“还说不好……”我把大门拉开一些,“既是来告别,就进来坐会儿吧。”

换上亮堂的烛火,又给阿澈上了热茶,我才发现阿澈的脸上似乎有伤。

“你的脸……如何?”我放下茶,指指他脸上不大明显的伤。

“小事,不值一提。你为何和师父,这个时候急匆匆要离开南边?”

“不为何。”

“不为何是为何?”

我没想到他这样直接又问回来,只好答道:“阿爹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南边我们已住些时日,自然也要去一去别的地方体验一下不同的风土人情。”

“好,你可愿意和师父随我去北地?”

“不愿意。”我想也没想,就一口回绝了。

“为……为何?你不是跟我说过很想见一见北地可以没膝的白雪?”

“那都是多久之前的话了,再说我听少展说你成亲在即,我和阿爹怎好去北地府上打扰。”

“亲是一定要成的,可这和你们去北地有何相违?”

听阿澈如此说,我火从心起:”我知你北地府大,可你府大,我和阿爹就偏要上杆子巴结去吗?你成亲有何稀奇,我偏不愿意出席!”

“为何?”

这个时候居然还问我为何,我生生低吼回去:“我从小对你如何,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有数,正因如此,你不出席,我和谁成亲?”

突然的反转,让我哑然。

“自小你是怎么对我的,我心里自然有数,并为此感到愉悦欣喜和激动。”

“那你为何每当我想与你关系更近一些的时候,你却总会以各种方式来疏远我?”

“我不知道怎么妥善接下你的好,你总说你是我兄弟,我……无所适从……”

”……”

“我从前是个只有亲戚,没有父母的人,周围的人对我的身世讳莫如深。我连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都弄不清楚,我又如何能表明自己的心意?”

“听说你父母都钟意那个叫旖旎的女子,你不是要和她成亲吗?”

“旖旎于父母而言,更像是亲生女儿,若能嫁于我,他们自然是高兴的。可是在我心里,能成亲的人只有一人,便是阿圆。”

此时我只觉曾经横在心间的冰山似乎都消融了化成一汪春水,脚下也软绵绵,似是踏在祥云之上。

“我……脸疼……”阿澈盯着我的眼睛,“能给我揉揉吗?”

十三

后来我才知道,阿澈的脸是被那个叫旖旎的女子打伤的。

阿澈巴巴跑去与之说要退亲,这样才挨了一巴掌,无可厚非。

可这个家伙在挨打的那一刻居然想的是,旖旎的手劲还没有我幼时揍他的力气大,他更不想娶了。

他在跟我转述这件事时,我不禁失笑,当真是武将的后人。

后来阿澈的父母收了旖旎做义女,现在也算是我的姐姐,相处融洽。

阿澈的父母能很快同意我和阿澈的婚事,也多半是因为阿澈态度果断坚决,阿澈的父母赞其爱得果决像个真正的男子汉。

为了让阿澈看起来不像是武将的后人,阿澈的母亲吩咐其娘家人不许他舞枪弄棒,只许学些礼仪诗书。礼仪云云阿澈还能遵循得有模有样,但诗书种种他实在难以精通,即使在阿爹的学堂里学习多年,文采也是平淡无奇。杜鹃花用在美人赋里确如他所说,是拿来充数的,只为当堂完成阿爹的吩咐。自己爱菊一说,也是为了当时有话可说,乱诹的罢了。

阿爹在北地又开起了小学堂,因为阿爹说还要做未出世外孙的师父,断断不能生疏了教学技艺。

关于小外孙的出世啊,那似乎又是新的故事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