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魂游(七)
“如果不带我走,我就会把一切都告诉陛下,到时候,办你个欺君罔上的死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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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栖怀抱着人像站起,走到石洞外,遥遥凝望远方。
夜雾弥漫,竹林在风中簌簌作响,仿佛凄鬼夜哭。
修长的竹影交错,像囚笼一样包围住道观,亦如同诡异的命运将云栖包围。
妖道说的都是假的,他一直都在惦记着自己。
“我就是来带你走的,”他忽然从后面抱紧了云栖,凑到耳际喃喃,炙热的气息瞬间将她笼罩,“你被杨初云刺中的那一刻,我的心就碎了……现在你终于回来了,我们永远都不要再分开,好吗?”
云栖心乱如麻,是去是留?
离开,继续做一个孤魂野鬼?
而她,在品尝了那种令人绝望的寂寞之后,发疯一样地想活。
如若留下,伊达怎么办,她很快就会醒来,一具身体里盛着两个灵魂……
一个人想要活命,不能以掠夺另外一个人的生命和灵魂作为代价。
罢了,车到山前必有路,走一步看一步,哦,对了,可以找诺德,是他把伊达变成人,一定有办法!
云栖笑了,笑容甜美,点了点头,望向城墙外的天策府,那就是她未来的家。
天策府近在咫尺,与他老爹的皇城虽一墙之隔,却占地甚广,里头有山有水。
秦王的书房——采薇轩,就坐落在龙首原地势最高处,可以俯瞰整个长安城。
她不禁纳闷,“你为什么不走门,却爬到山上,这里又没有门。”
秦王背着手,用指点江山的目光看了看夜色笼罩的皇城,像是在审视自家的后花园,走全景模式东南西北地看了个遍,终于道:“怎么进来就怎么出去呗。”
“难道你不是从门进来的?”
“进宫当然要从门进来喽,难道还能变成鸟飞进来不成?”
“出宫的门在哪?难道在山上?”
“已经过了三更,宫门早就关了,当然不能从正门进来,也当然不能从正门出去。”
云栖瞪着近十米高的城墙,拍手道:“我知道了,你一定是钻狗洞进来的。”
“我……未来的大唐皇帝,未来的天可汗,怎么能钻狗洞?!”
这些都是云栖告诉他的。
“哈哈,未来的天可汗,别卖关子了,”云栖打了个哈欠,“累了一天,我现在最要的,就是有一张软软的床,躺下,好好睡一觉。”
他却不急,又回到石室,一屁股坐到老旧的蒲团上,朝云栖招招手,示意她过去,“来,人要有信仰,心诚则灵,好好拜一拜袁老道,他一定让你心想事成,我保证,一柱香功夫后,你就可以躺下歇息,嘿嘿,你我夫妻一场,今晚正好圆房。”
云栖羞赧的别开眼,脸上火辣辣的热,心里却很是期盼,顾左而言他道:“我知道了,这里有地道,直通天策府,入口就藏在蒲团下面。”
“你来试试不就知道了。”他拍了拍脚边的蒲团,笑眯眯地说,“记住,磕一下可不够,至少要磕三个响头。”
云栖听话地走过去,跪在蒲团上,虔诚地望向袁老道,口中还嘟嘟囔囔地把求神拜佛三要素都讲了一遍。
当然得先禀明来路,姓甚名谁,有什么愿望,如果要为家人祈福,在禀明来路的时候,也得一并说清楚。
“我是来自公元2268年的云栖,”云栖叙说着,“父亲......他无名无姓,121031HE222208032821是他的编号,母亲......也无名无姓,甚至,我还没来得及查清楚她是谁,但是,你不是神仙么,应该什么都知道,求你保佑他们能够早日解脱,如果有来世,千万不要活在未来。”
说完了,又很虔诚地磕头,一连磕了三个。
完全没啥异样,不过,等她抬起头时,旁边的秦王却消失不见了。
云栖吓了一跳,愣了愣,下意识地起身,走出石室去找。
左右四顾,院子里没人,静得只有风吹过竹林发出的飒飒声。
“云儿,”忽然冒出来的声音竟然来自头顶上方。
云栖循声望去,视线落在院子中央的一株大枣树上。
树干如铁铸,枝似龙遒,嫩芽初绽,生机勃然,枝叶繁茂,树冠如同巨伞张开,几乎将整个道观笼罩其下。
巨伞上停着一只大鹏,双翅张开,振翅欲飞,而那家伙竟然坐在鸟背上。
云栖吃惊地睁大眼睛,嘴巴也不利索了,结巴道:“这不是鸟......是木头的,这能飞?”
“当然能飞,”秦王得意的笑容浮上面颊,“按照你画的图纸,嗯,就是你们的飞机,又找到鲁直的后人,历时三月而成,怎么样,上来试试,快得紧,眼睛一眨就到了!”
那当然不是云栖凭空想出来的,全是云飞数字大脑里面的资料,那里面,可是储存着人类三千年的科技与文化。
要死啦,这木头玩意儿能飞?
每个人就只有一条命,死了就找不回来了,这回是撞了大运,幸遇诺德制造的云薇,如果云薇一命呜呼了,哪有下次机会。
云栖虚弱地翻了下白眼,却又不愿承认自己胆小,叹了口气,“猫有九条命,人只有一条命,你是未来的皇帝,你的命关乎到千千万万的百姓,不准坐木鸟,我们走门。”
未来皇帝又怎么可能轻易就范?
“既然我是未来的皇帝,那就是天命,我命由天不由我,老天要拿去,喝口水都能呛死。”
即便天命也不能这么个造法吧?!
云栖脸色蓦然发青,瞄瞄浑身涂着黑漆的木鸟,双目无神的冲秦王摆出一张死人脸,心慌气短。
活腻了才会相信木头鸟会飞,这简直就是自杀,“起落架在哪里,不行的,动力不足,掉下来就摔得稀碎——”
“喂喂,”她的人已经爬到树冠上,正彷徨间,立刻被拽了上去。“哎呀,我的反重力鞋不在,还要准备降落伞啊,哪能就这么飞......”
双目无神的云栖冲秦王摆出一张死人脸,心慌气短。
“放一万个心,放心吧,已经试飞好几次了,很爽,我早就盼着带你一同遨游天下。”秦王跨坐在木鸟上,笑眯眯的瞅着近乎虚脱的云栖,“你如果害怕,在起飞的时候,可以先闭上眼睛,睁眼就到了,今晚我们就宿在采薇轩。”
云栖哪还能闭得上眼睛,她犹豫着,要撤就得快。
秦王却象模象样的指挥:“云儿,木鸟载不了两个人,抱紧我哦。”
话音未落,他将机枢一拉,木鸟的翅膀哗地一下展开,巨大的声响吓得云栖浑身一激灵,顿时清醒过来:“不行不行,让我下去。”
秦王哪容得云栖反悔,很是歹毒的狞笑一下,继续飞快地操纵木鸟。
木鸟振了两下翅膀,扶摇直上,须臾后已经距离地面十尺。
云栖紧抱秦王的腰,恨不得把他勒进自己的肚子里去。
她抖着哭腔趴在秦王耳边告饶:“你饶了我吧,往日如果有什么得罪你的地方,我一定好好检讨……”
“你好好看看朕的天下——”秦王冷不丁的开口。
此语果然惹得云栖分神,就在她愣神怔忡之际,秦王乘机猛地一拉机括。
木鸟倏地窜高,云栖的身子直接横在空中,愈发要命地死抱住秦王,惨嚎连连。
耳畔交织着木鸟振翅声、呼啸的风声、剧烈的心跳声。
云栖感到木鸟飞行渐而平稳,她的人也渐渐镇定下来,睁开眼睛,又吃了一惊,“我们不是要回天策府吗?”
“我突然改变主意了。”
“这是去哪?”
“先在长安城上空兜两圈,然后去终南山,本将军在山里有一座避暑宅院。”
“可是,中秋都已经过了呀!”
“不,我们错过了夏天,要从头补回来。”
玩二人世界啊,云栖羞涩地把头埋在他的颈上。
这人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精似鬼,想不到还挺浪漫......
皇城就在身下,诺大的宫殿变得渺小,琉璃瓦顶在月光下闪着光,往日烟波浩渺的太液池变得滴露般大小,云遮雾绕间,龙兴山渐渐杳然无踪......
云栖渐渐不怕了,看来,这个未来的天可汗虽喜欢冒险,但还挺靠谱。
她坐直身子,满脑袋的睡意被这么一折腾,早就飞到了九霄云外,现在兴奋探着脑袋到处张望。
细数她屡次居高临下、俯瞰众生的经历,从未有过如此轻松愉悦的心境,原来,能跟自己心爱的人一起遨游,当真是最幸福的事情呀!
幸福的她一激动,又紧紧搂住秦王,二人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聆听着彼此的心跳声,心潮澎湃。
此刻,这个世界仿佛只有他们两个人,没有其他。
可是偏偏这个时候,云栖却听到一个恶狠狠的声音,“他是我的,你把他还给我——”
紧接着,她的元神似被什么压制住了,神思昏昏沉沉。
她的人也猛然怔住了,就像被闪电击中,身子抽搐般的凝了凝,然后立刻就换了一个人似的,不,不是人,更像一条美女蛇。
探手搂紧秦王,熟练地探出舌,舔舐他的耳际,滑下,拭过颈间光滑的肌肤,娇语呢喃:“殿下,太子哪里及得上殿下英武绝伦,以后,云薇再也不要跟殿下分开。”
“云薇?”秦王吃了一惊,回过头来,“你、你是云薇?”
而他,立刻就从那双眼睛里面透出来的光,那种又蠢又贪婪的光芒里印证了自己的猜测。
“你不是铁了心地要做皇后吗?”秦王冷声道:“我送你回去!”
“不,你们刚才的话我都听见了,你才是皇帝,殿下,看着我,我就是云栖。”
“做梦,”秦王转动方向盘,开始调头,“你真让我讨厌。”
“我们在一起的那一夜,你很快活!”
“我以为你是云栖。”
“不要提起裤子就耍赖,”“云薇”死死揽住秦王的腰,说话的声音又软又媚,在秦王的脖颈上咬了一口,一字字恨恨道:“如果不带我走,不让我做秦王妃,我就会把一切都告诉陛下,到时候,办你个欺君罔上的灭门死罪!”
秦王沉思着,目中的迷茫逝去,只剩下一片狠戾之色,声音却依旧平静,“所以,你一直都在骗我,你......真是太可怕了。”
“云栖早就死了,”“云薇”笑了笑说,“她已经变成了鬼,被妖道封入悠思古镜,永世不得超生。”
“这个世界真是不公平,”秦王目中已蒙上一抹泪光,声音已冷若冰霜。
“世界本就不公平。”“云薇”嫣然一笑,“就像你大哥生来就是太子,而你,无论如何努力,永远都是老二。”
“可是,”秦王忽然一字字道:“我喜欢公平,喜欢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他的话音未落,“云薇”的身子已从鸟背上滑落,直直坠向青雾弥漫的长安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