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云薇
“他一定也在追寻红绡,意在杀人灭口,派人盯住秦王府,不能让他得了先机。”
一
秦王府一间秘密的地下刑室里。
一桶冷水当头浇下,虽说已是初夏,可地室中依然阴冷潮湿。
昏睡的女子猝然惊醒,睁开眼睛,懵懵懂懂间,发现自己竟然躺在幽暗阴冷的地室里。
她又饿又冷,浑身瑟瑟发抖,挣扎着撑起头,视线所及只有血腥与腐朽,如同地狱。
披散的乱发上滴着水,青肿的唇上还留有昨夜爱的印迹,仿佛被碾压过的身子又酸又软,紧贴身体的亵衣已然湿透了。
铁链哗啦啦的响,狱卒将虚弱不堪的女子吊起,挂到刑架上。
“抬头。”这个曾经将她迎进府,三拜天地,一夜欢爱的男人冷酷地说。
她的头刚听话地抬起,一口热汤就灌进口中——苦的。
她挣扎着不想喝,一双铁钳般的手捏紧下颌,苦汤继续顺着喉咙灌了进去。
“这是什么?”被呛得喉咙嘶哑的女子问。
“避子汤。”
“避、避子汤?”女子呆呆看着秦王,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立在昏黄油灯下的男人,寒着脸,一身墨黑的袍,衬得苍白的脸色愈发阴暗,那双曾经满是温柔的眸子,死盯着她,里面透出冰冷至极的寒意。
漂亮的杏眸瞬即红了,目中已然泪光闪闪,呜咽着:“殿下,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你要如此待我?!”
“云栖在哪?”
“就在这啊,我就是云栖。”
乌光一闪,“啪”的一声,脖颈上火辣辣的疼,“我不跟你废话,你不是我的云栖,你不说清楚,我手上的鞭子不长眼睛,我会一鞭一鞭地打下去,直到你老实为止。”
“我再问你一遍,这也是最后一遍——你是谁?”
潮热的泪水从冰凉的脸颊上滑落,刑室中响起轻微的啜泣声:“殿下,我就是你的云栖啊!昨夜你我春宵一度,我很开心,你也很快乐,一日夫妻百日恩,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哪壶不开提哪壶!
女子的话还没说完,皮鞭已如同雨点般落下。
被鞭挞女子凄厉的惨叫,弥漫在血红色的空气里。
可是男人手上不停,一鞭比一鞭用力。
鲜血随着鞭梢四散,血雾凝结在男人的眼睑上、脸颊上、唇上,他的胸口憋着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似乎只能用她的泪水和哀求才能消融。
而这个鱼目混珠的女人,跟云栖一模一样的女人,在鞭挞她的同时,他的心却很痛,仿佛在惩罚自己。
“殿下,”娇媚的女子已是血肉模糊,心中不忍的狱卒上前拉住他的胳膊,“她已经晕过去了。”
男人终于停手,女子的头耷拉在肩膀上,几缕汗湿的乱发沾在苍白无人色的脸颊上,如此悲惨,却仍旧紧咬着唇,柔嫩的唇上印下深深的血痕。
秦王定定看着,恍惚间又觉得面前受刑的正是云栖,握鞭的手抑不住的颤抖起来,“用冷水浇醒。”
他别过眼,缓步走到食案边——那里有宫人为他准备好的精美膳食。
端起酒杯来啜了一小口,转眸望向醒来的女子,柔声道:“乖,我知道你不是,我也知道你现在又冷又饿,只要老老实实交待,把事情说明白了,你就可以有饭吃,有干净的衣服穿,好好洗个澡,躺在宽敞的榻上,舒舒服服地睡一觉。”
女子凄然一笑,“殿下,我……当然是云栖……”
她的话还没说完,秦王脸色一沉,手中的酒杯重重地搁到案上,“啪嗒”一声闷响,白瓷酒杯已碎裂,酒液洒了出来,透着血腥的囚室中,忽然弥漫着西州葡萄酒醇美的酒香。
秦王冷笑一声,“我们不要再浪费彼此的时间了,你不是云栖。真够天真的,你以为跟她一个模样就能骗过我的眼睛?我如果连自己的女人都分辨不出来,岂不是成了长安城里的大笑话!”
女子泪眼婆娑,无论是谁见了,都会心生怜惜,仍旧坚持着,“殿下,我就是云栖啊!”
秦王死盯着女子,冷笑,“假的真不了,真的也假不了。你的确费了许多功夫假扮她,然而你不是她,永远都不是。我就问你,你那双银色鞋呢?”
“成亲之日自然要换上喜庆的绣鞋,那双鞋已经洗了。”
秦王冷笑,“你为何不编造说丢了?”
“我……”
“我派人找过,府上和花铺里都没有。你不知道,那双鞋云栖从不离身。”
女子愣了愣,“许是丢在欧阳大人府上,这几日忙着婚事,我、我找不到了。”
秦王悠哉悠哉地抿了口酒,“喊一声云飞。”
女子诧然道:“云飞?”
她腕上的水晶石手镯无光无声无半点反应,那就是个死物,又能有什么反应呢?
秦王却不再解释,冷笑一声,偏头喊了一声:“带云宝进来。”
女子蓦地怔住了,若有所思地垂下头去,忽然抬起头来,惊慌喊道:“云宝早就飞走了,你怎么可能找到它!”
“哼,你混进花铺的第一天就被云宝识破,它逃走只是为了去寻找云栖。”
“殿下,那不过是一只蠢鸟罢了,殿下何不怜惜眼前人?”
“你到底是什么妖物?”
——面对秦王这样的男人,既然已被识破,再坚持下去只会愈发激怒他,只能表达深爱着他,也许才能顺利过关?!
沉默了半晌,她终于抬起头来,嗫喏道:“殿下、殿下的确最了解姐姐。”
秦王愕然,“姐姐?”
“我是云栖的胞妹,所以跟她长得一模一样。”
秦王抿了一口酒,思索着,“可是云栖说过,她从小就没有亲人朋友。”
“我们出生的时候就已分离,她并不知道我的存在。”
秦王沉思着,忽然道:“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想了想,勉力微笑着,道:“殿下,我、我……叫云薇,欧阳云薇。”
秦王盯着她,目中忽然掠过一抹冷酷的光,“哦,云栖,云薇,的确都是好名字。你为何要冒充云栖?她的人现在何处?”
云薇苍白的脸上忽而灿然一笑,“姐姐走了,她说你们缘分已尽,不必再见!”
“你胡说!”秦王强抑住心间的怒气,指端再次攥紧皮鞭,“无忧见到的是谁?”
“当然是我,那个时候姐姐早已离开长安。”云薇冷冷笑着,“你最了解她,她会见你那高高在上的秦王妃?你府里妻妾成群,你的王妃过来说两句姐姐妹妹的亲热话,她就会同意婚事?哈哈哈,真是太好笑了!”
“你以为我会相信?”
“信不信是你的事,我既然已经承认,便据实交代。”
“既然云栖根本就不知道你的存在,你又如何找到她?”
云薇又道:“说来也巧,月前我在白云观中碰到她,当时还很吃惊,等我回到客栈,记起母亲曾经说过,我有个双胞姐姐,出生的时候由于战乱失散了。”
难道十二卫在白云观找到的是这个云薇?!
这就对了,鸿渐把云薇带回花铺,而真正的云栖早就逃走了。
秦王脸色缓了缓,又问:“你母亲在哪?”
云薇垂泪,“母亲已在我十岁时去世。”
秦王立刻又问,“你来自哪里?”
云薇讨好地笑道:“我与母亲居住在秦岭一带。”
秦王沉思着,云栖出生就与家人失散,被人带往东海之滨也不足为怪。
一想到云栖竟然不告而别,他心里既感窒闷,又生气,轻声叹息道:“她去哪里了?为何让你冒充自己嫁给我呢?”
云薇嫣然笑道:“姐姐云游天下,我也不清楚她人在哪里。临走前,她对我说起秦王殿下,说未能报答秦王的恩情,心中有愧,而我心中一直仰慕秦王,便自告奋勇,嫁给殿下,只想替姐姐完成心愿,谁知……”
说到这,又梨花带雨地哭起来。
秦王站起身来,打量着这个女人,心中半信半疑,然而,世间长相一样的人,除了双胞姐妹,还能是谁呢?
——恩情,这么长时间相处下来,在她心目中,难道我们之间就只有恩情吗?
他心间一痛,一腔恨意涌上心头,目光再投向那张一模一样的脸,恍然觉得云栖在嘲笑自己,这时已是又恨又怒,握紧拳头,胸膛起伏间,目中忽然闪过一道奇怪的锋芒,轮廓分明的脸上浮起一抹莫测的笑:“云薇,让你受惊了,昨夜的事只是一个错误。”
“姐夫?错误?”云薇愕然,“你我已经拜堂成亲,昨夜我与殿下也已有了夫妻之实,在云薇心目中,殿下当然是夫君,何来错误之说?”
秦王抬起头,凝望着墙上一处窄窗,铁栅栏隔绝的窗外,洁白的云朵自由自在地漂浮在蓝天下。
他看得有些出神,过了许久,终于缓缓道:“整个长安城都知道,我纳吉、彩礼、八台大轿迎娶的是云栖,昨日,我与她已经三拜天地,无论她的人在哪里,都已是我的妻子。”
一听他这么说,云薇已是泪流满面,颤声道:“殿下,那、那我呢?”
秦王凝视着她,很久,那双俊逸的眸子里没有柔情,却多了几分神秘,他没有再说一个字,转身走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有人进来给云薇松绑,服侍她梳洗更衣,将她安置到了别院修养。
二
初夏的夜晚,东宫南书房外,月光下的凤尾竹,在雕窗朦胧的窗纸上,投下斑驳摇曳的竹影。
坐在窗前的锦衣男子,面容清矍,带着鱼纹的眼角,悄然露出与年纪不符的沧桑,然而举止投足间自带别样的威仪。
一道黑影如同夜枭般从窗口飞入,轻飘飘地落在地上,拱手禀道:“太子殿下。”
锦衣男子头也不抬,只是轻声道:“找到那个贱人了吗?”
“属下派人四处查找,足迹遍布大半中原,然而,人海茫茫,想要找到一个隐形埋名的女子,犹如大海捞针。”
太子浓眉轻蹙,沉思片刻,道:“一个烟花女子还能躲到哪去?!江南的妓院都查过没有?”
“殿下,属下也是这么想的,每经一处,都会细细盘查当地的青楼酒肆,奈何,至今尚未查得此女的踪迹。”
太子站起身来,走到窗前,抬眸凝望着朦胧的竹色,又道:“她是南蛮女子,也许已经逃回去了。”
跪在地上的黑衣人,垂目想了想,禀道:“路勇那一路已经到了广西,属下让他们由广西入滇,唉,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南蛮高山峻岭,毒瘴盛行,即便入了滇,是否能找到,即便找到了,恐怕也是九死一生。”
太子冷冷道:“让张丰承联络滇王,你去府库中支取钱银,让他便宜行事,有滇王相助,她插翅难飞。总之,一定要寻得此女,只要得到她手中的蛊毒,我定要让老二试试迷情蛊万虫噬咬的滋味儿。”
“下蛊之人难道就是秦王?”
“不是他还能有谁?!”太子的面色已冷若冰霜,“他一定也在追寻红绡,意在杀人灭口,派人盯住秦王府,不能让他得了先机。”
就在这时,一只茉莉花环从窗口飞入,扑簌簌地落在书案上。
太子垂目瞥了一眼,唇角含笑,挥了挥手,示意暗卫退下。
那道黑影如同夜枭般一跃,悄然消失在窗外迷蒙的夜色当中。
太子拾起花环,放到鼻端深深吸了一口气,茉莉花香扑鼻而来,沁人心脾,他快步走到书案旁的那扇雕窗前,探头左右四望。
只见窗外竹影婆娑,凄清的月光下,美人立在朦胧的竹影中,一袭白衣胜雪,清风徐徐,月白色的衣裳如同烟雾笼着,翩然飘飞,宛若神仙一般。
太子柔声轻唤,“云栖,等我,我马上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