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忍住认爹的冲动
围住马车的众闯军精骑中走出一骑，“李将军，军师有请。”
李布来到李岩身旁的时候，李岩正在一处田埂边。田埂已被冻得硬邦邦的，走在上头犹如砖石一般。
李岩从地上蹲着起身，手中拿着一颗秧苗，“天气太寒，麦苗都被冻死了，来年不知又要新增多少饥民。”
“可以种植福建江浙等地番薯。”
李岩来了兴致，“番薯？我从未听过此物，是番邦传入之物？”
【你没听说也正常，谁叫大明官场无敌呢。明朝明明已经引进了番薯这种高产作物，却没有推广开来，反倒便宜了满清。你说大明的贵人们不是属猪的，我反正是不信。】
“没错，福建江浙沿海，早已有人种植此物。此物虽不耐寒，但是耐旱，且种植简单产量颇高。春夏之时种个一季，足够一年活命所需。”
李岩拍手抖去泥土，“李将军着实处处让人惊喜，既懂谋略又知兵，甚至还懂农耕。”
“军师谬赞，我不过是去的地方多了一些。”
“比如，今天还去了潏河？”
“逃不过军师法眼。然布心中有一问，军师难道在川军之中还藏有眼线？”
“我哪有那等神通广大，川人方言与别地不同，我如何来得及安插人手。你那5000人马给你表忠心，声势太大，我想听不到也难啊。”
【好吧。王文智个憨憨！】
“并非表忠心，只是相识一场，今日离别不知何日才能再见，大家心中惆怅，声音也就高了些。”
“我懒得和你磨嘴皮。让你这5000川军回去算是我看走了眼，那日在大殿上我碍于身份，没好再继续拦你。却没想到你到西安满打满算也才两个月，竟然能得他们如此敬重。”
李布不想再这样闲扯下去，他本来也想找李岩好好谈一次，因为自闯军进西安以来，李岩处处难为自己，可他又实在想不通李岩这样做的目的。李布不喜欢一直被动挨打，今日择日不如撞日，就在这里把话讲清楚。
“布心中有一困惑，想请教军师。”
李岩找了块石头坐下，“但说无妨。”
“布自问未曾有半点对不起李军师和闯军，自西安献城以来，也算谨小慎微。可军师为何处处与我为难，其中是否有误会。”
“哦？”李岩眼神平和但深藏锐利，盯着李布。李布则只是躬身低着头。
“你觉得会是什么误会。”
“军师是否有亲近之人，在西安秦王府那晚殁了。”
“你再猜猜。”
“布正是左思右想都想不通，才来问军师。总不可能是军师一见布，便惊为天人，想刻意打压收为己用。”
李岩哈哈大笑，“你好像也是举人来着，怎老是像天桥戏子一般爱说笑。”
“你自己想想在西安城内都干了何事。”
李布困惑，“我将西安城完完整整拱手相送，不费你们一兵一卒，军师还有何可以指责我的。”
李岩起身，轻甩衣袖负手而立，“乱世之中，众人为了苟活，礼崩乐坏信义不存。可难道众人真的想这样过下去？今日你打我，明日我打你。只管今日手握刀兵威风快活，不管他日身死灯灭暴尸于荒野。如此下去，天下糜烂，人与禽兽何异。”
“因此，我常劝闯王，应当兴大道承天命，以安天下。”
“潼关一战前，我早就与陕西士绅及秦王府都有接触。本想招抚孙传庭，可他宁死不从。潼关一战后我军虽损失不小，可也不至于要修整那么多天才打西安。我为的就是要生擒秦王和冯师孔。”
“我要让天下看到，贵为大明第一藩的秦王都降了。我再优待冯师孔，任凭他不降，可就是不杀他。”此时，李岩眼中满是豪情与自信。
“这样一来，天下都知道我闯军厚待藩王和忠义之士。你说，天下众人怎会不肯归心。”
说道这里，李布总算明白了。李岩考虑的根本不仅仅是西安这一座城，不愧是闯王账下第一谋士，西安还没拿下来，就已经在谋划天下。
李布也猜到了对方接下来要说什么了。【总之就是被我搞砸了呗。】
“偏偏你小子，半路杀出来。宰了秦王不说，还把冯师孔逼死了，打乱了我全盘计划。要不是念着影响观瞻，怕旁人以为我闯军杀功臣，接管西安当天我就会宰了你。”
李布装作一副惶恐样子，“布也是为了自保，无奈之举。我坏了秦王好事，秦王肯定不会放过我，不曾想坏了军师大计，原以死谢罪。”
“要是杀了你有用，我岂会留你到现在。你可知西安一事的影响。”
说到这里，李岩显然动怒了，“如今几路大军出动，在各地都有遭到抵抗，我原本自信可以怀柔招降。可偏偏明廷诸将以为我闯军在西安用了奸计，把你做的孽算到了我闯军头上。对我闯军甚是唾弃不齿。”
“看来军师一直想改变世人对闯军的看法。”
李岩收敛心神，“聪明，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李布明白李岩的用意。闯军一直以来都是以流寇形象示人，在兵威之下，很多州县确实会降。可总有人会不堪忍受闯军这种作风的，那些人倒不是因为意气用事而对闯军有什么成见，至于像冯师孔那样，肯为朱家皇帝去死的也只是少数，其实他们是担心闯军的信义。因为投降只有零次和无数次，要是他们投降后发现闯军当初许诺的都没做到，甚至还羞辱他们，到那个时候是没法再反悔的。
所以说，假如过来招降的那方看起来像骗子。那倒不如拼到底，好歹保全名节，还争了一口气。
这其中的关键就是“信义”。而李岩认为李布毁掉了闯军招降西安时的信义。李布当然不能承认。
“军师怪罪李布，李布承认。可是追赃助饷的不是李布，凌辱秦王女眷的更不是李布。”
李布这话的意思是，别把锅都扣在我一个人头上。【秦王是我杀的没错，可秦王的妻妾们和钱财，却是你们拿的。你们这么做，换作是谁都会担心自己的家财和妻女。后来吴三桂为什么不肯降，真的心里没点13数。】
李岩一时有些尴尬，“众将毕竟是贫苦出身，一时难免放浪形骸。你不要五十步笑百步。”
“军师，改变一支队伍的行事作风，不是一朝一夕之事。布在西安做的事只是偶然，闯军众将后来做的事才是常态。”言下之意，他们贼性难改。
“你说的我岂会不知，然事在人为。我本意是想将秦王竖立为榜样，既是给明廷官员看的，也是给我闯军众将看的。本想让众将们看到各州县望风归降之时，能去思考一二。为何竖一个秦王在那会有如此大的作用。可不曾想，你把秦王杀了。而秦王没了，我也没了理由说服众将要厚待秦王家眷。李布，你可知罪。”
李布没曾想到李岩竟然如此良苦用心。这倒是的，和闯军那帮大老粗们讲再多道理，不如整一个事实出来。但是，作为现代人的李布知道。就算自己没穿越，秦王没死，闯军善待了秦王，陕西各州县也望风而降了。可他们到了京师又旧态萌发。所以，以后来者的上帝视角，李岩在做无用功。
但是，李布如今已找不到辩驳之词，只能认怂，于是赶紧躬身，“布知罪，愿为闯军效死力，以赎罪过。”
“你既然有心赎罪，我倒是可以给你这个机会。来我幕府吧，我不会埋没了你的。”
这是李岩发自真心的，李布坏了他的计划，不怨恨他是不可能的。但他渐渐发现李布此人乃是可用之才，而且说不定还是大才。顿时有一种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的感觉。有李布这样的人才，西安一事总算不是大亏。
但是。。。
“谢军师厚爱，布想于阵前效力，做一名将军，而不是幕僚。”
李岩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李布被一番打压之后，自己再伸出橄榄枝。按他的设想，李布此时应该感激涕零才对。
什么想做将军，不过是借口罢了，什么将军能比在闯军首席军师手下有前途。“当我幕僚不算埋没了你，闯王每有大事必与我商量。你要是好好干，自我和牛金星宋献策以下，便是你了。”
李布诚惶诚恐跪倒在地，“布就算有些许谋略，也在西安一事中用尽了，余身只有能力做一个领兵冲锋的将军了。还望军师成全。”
李岩彻底愣住了，他本来还以为李布是嫌自己开的价码太低，原来李布是真的不想跟自己。
李岩脸色霎时阴沉，“你不愿便随你。但我好奇，你究竟是因为什么而不愿，别拿那些无稽之谈来糊弄我。”
“因为军师是一名君子，所以李布才敢拒绝。”
“有意思，当真有意思。你是说，我是好人，拒绝我不用担心被报复，所以才敢拒绝我。”李岩怒及反笑。
“正是。”
“你当真是个有趣之人，也罢，只要在闯军之中，怎么都是为闯王效力，我也不逼问你理由了。”
。。。。。。
李布望着李岩远去的身影，长舒了一口气，拍去身上尘土，挺直身板，恢复往日神色。
【其实我的本意是：因为军师是一名君子，所以李布才“要”拒绝。能否听懂就看你的造化了。】
【面对这样一条大粗腿，我其实真的好想“公若不弃”。只怪你是个君子，所以你连自个儿都护不住，最后落得个被牛金星害死的下场。有道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我可不想步你的后尘。】
【只能忍住认爹的冲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