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皮肉之苦
张老爷自从偷听了姜老先生的第一堂课后,从此就放下了悬着的一颗心。他打心眼里佩服姜老先生的那种独特的识字教学方法,真是从未见识过。孩子们跟他学识字,不仅不以为苦,反而兴趣盎然,乐此不疲。
张老爷不仅自己对姜老先生放心,而且还经常跟太太说姜老先生如何如何了得,说得绘声绘色。这样,张太太也跟着对姜老先生有了好印象。原来,她听范管家说过,姜老先生喜欢打孩子,心里一直不放心,现在看来是多虑了。因为姜老先生到张家执教已经两年多了,还从未见他打过自己的孩子,也未打过别的孩子,孩子们每天下课后都是高高兴兴的。只是自从跟姜老先生学习识字后,张家的墙上,只要是小张仪够得着的地方,里里外外都被他用树枝或尖物歪歪斜斜地划满了字。张老爷不管,不加禁止,张太太也就随他去,嬷嬷、婢女们就更是不管了。
然而,到了第三年,平静的生活开始打破,张老爷与张太太都开始闹心。
这一年的春天开始,姜老先生要教孩子们拿刀在竹简上刻字了。两年过去,孩子们虽然已经识了不少的字,但光识字,不会刻字,那是不行的。现在孩子也大了些,大多已在九岁以上了,可以教他们拿刀动刀了。
姜老先生先教孩子们怎样一手拿刀,一手握住竹简,然后再从上到下,由右往左,一个字一个字地刻,一行一行地刻得整齐。
姜老先生非常认真,手把手,一个孩子一个孩子地示教。可是,八九岁的孩子,要他们长时间地跪坐案前一刀一刀地刻划,他们是没有那个定力的。结果,没刻几个字,不是把手弄破,就是一片竹简刻不了几个字,而且还歪歪斜斜,不成样子。不仅如此,还有孩子互相之间用刀逗闹着玩,非常危险。于是,姜老先生终于开始打人了。
小张仪虽然聪明过人,但并不比其他四个孩子听话,也是个调皮淘气的大王。结果,常常被姜老先生打手心。
有一天,小张仪拿着刀在另一个孩子的脸上比划,要给他刺字。姜老先生一见大怒,一时性起,下手打得重,结果把小张仪的左手手心都打肿了。
下得课来,小张仪捂着被打得红肿的手,哭哭啼啼地向他娘告状。
张太太一见儿子手心打成这样,不问情由,立即埋怨道:
“这个老先生下手也太不知轻重了,怎么把孩子打成这样?怎么就这样狠得下心来?难道自己没有孩子吗?”
张太太一边含着眼泪,捧着儿子的小手在嘴边吹来吹去,一边嘴里嘟嘟囔囔埋怨个没完没了。正在此时,张老爷突然从外面进来了。
张老爷见他们娘儿俩都眼泪汪汪,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就问道:
“干嘛娘儿俩都哭呢?”
张太太见问,遂一五一十地向丈夫诉说姜老先生打儿子的事。一边说,还一边大声地哭。
张老爷毕竟是男人,并不像太太那样容易动感情,而是先转向儿子道:
“先生为何要打你?”
小张仪开始不说。张老爷知道,姜老先生不会无缘无故地打孩子,肯定是儿子不听话或做了错事。于是,穷追不舍。最后,小张仪才支支吾吾地说出了实情。
张老爷一听,连声说道:
“打得好!打得好!把手打断才好!先生教你们刻字,你不认真也就罢了,怎么能拿刀在别人脸上比划呢?万一把别人眼睛碰了,或是别人把你眼睛戳破,变成了一个瞎子,怎么办?打断了手,总比瞎了眼好吧。”
张老爷的一番话,不仅说得儿子无言以对,自知理亏,就是张太太也是大感惭愧。
从此,小张仪上课时挨了姜老先生打,就再也不敢向他娘告状了,当然更不敢跟他爹说了。
可是,过了不久,五月的一天,倒是姜老先生气呼呼地向张老爷、张太太告状来了。
远远望见姜老先生那气鼓鼓的样子,张老爷就知道肯定是自己的宝贝儿子闯祸了。
待到姜老先生走近,张老爷、张太太都突然闻到一股很浓的粪便臭味。
“看看你们宝贝儿子干的好事!”
姜老先生一边气呼呼地说着,一边抖动着宽大的袍袖,转过身来,让张老爷与张太太看全身上下沾满的粪便。张太太闻着姜老先生满身的臭气,想捏住鼻子,但又不好意思,自己的儿子干的好事,现在还嫌先生身上臭,这岂不让姜老先生更加愤怒吗?
张老爷忙问道:
“姜老先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们的宝贝儿子把粪坑上的那块搁板,用刀割得要断不断,老夫不知,如厕时就像往常一样踩了上去,结果就掉进了粪坑。”
“先生怎么知道就一定是俺的孽子所为,而不是别的孩子呢?”
“粪坑的搁板上还刻着‘张仪’两个字呢,你们可以去看。”
“先生,要是搁板上刻着‘张仪’的名字,倒有些值得怀疑了。是不是别的孩子干的,故意诬栽孽子呢?”
“那把你儿子找来问一下,不就知道了?”姜老先生见张老爷跟自己辩解,就更加生气了。
张老爷见姜老先生动了气,也觉得自己失言了,现在不是跟姜老先生辩解的时候,应该先让姜老先生洗个澡,换掉身上的衣裳,再把孩子们都找来教训一顿。
想到此,张老爷立即吩咐道:
“蔡管家,快吩咐烧汤,让先生洗澡,换衣裳。”
蔡管家连忙转身去办。
“还有,派人把那几个小畜生都找来。”
过了约一顿饭工夫,姜老先生洗好澡,换好新衣裳,又来到了张家厅堂之上。
此时,张太太还在堂上,她正着急呢。如果这事果真是儿子所为,免不了要有一顿好打。虽然还没打,她已经在心痛了。
就在姜老先生来到堂上之时,张老爷也手里拿了根棍子来到了堂上,摆出了一副非常气愤要打人的架势。
张太太一见丈夫手里拿的棍子那么粗,待会真要打起来,这不要把宝贝儿子打死啊。于是,就开口道:
“这孩子是该打了,但是,这么粗的棍子打起来……”
姜老先生知道张太太舍不得了,于是连忙打圆场道:
“张老爷也不必用那么粗的棍子打孩子,老夫倒是带有一个很好的责罚孩子的东西,是从南方带来的一把细竹枝,就在老身房里,不妨拿来一试。”
于是,张老爷吩咐蔡管家从姜老先生房里取来了这个姜老先生的“法器”。
姜老先生接在手中,对张老爷、张太太道:
“你们看,这种细竹枝,枝上节点极密,打在孩子屁股上,道道红印,孩子会痛得大叫,但父母大可不必心痛,它只伤皮肉,不会伤筋动骨,打不坏孩子的。”
张太太一听,心里放下了。
不一会儿,五个孩子终于被几个家仆像押罪犯一样地押上了厅堂。
“都给我跪下!”
五个孩子一到,张老爷就咆哮道。
于是,包括张仪在内的张氏家族的五个孩子就一字儿跪在了堂上。
“张仪,是不是你把茅坑的搁板给刻断了,故意害先生的?”张老爷先从自己的儿子问起。
“俺没!”
“不是你干的,怎么上面还有你的名字呢?”
“有俺的名字,就更不是俺干的了。”
“为啥?”
“哪有那么蠢的人,自己干了坏事,还自己刻下自己的名字?”
张老爷一听,虽然脸上不动声色,依然摆出不依不饶的愤怒情色,心里却为自己儿子的聪明伶俐与能言善辩而得意。
张太太一听,则不仅在心里得意,还脸露得色地偷眼看了看姜老先生。
“既然你说不是你干的,那么是谁干的?好好招来,免得皮肉受苦。”
“俺没干,是谁干的,俺也不能乱说,不能冤枉了好人。”
张老爷见儿子说得理直气壮,还不愿为了自己脱身而乱咬别人,显得蛮有正义之气,虽然心中不免对儿子的话多少有点相信,但仍然声色俱厉地吼道:
“好,你不肯说,俺看你是嘴硬还是皮肉硬。来,蔡管家,把他衣裳给脱了。”
“是。”
蔡管家看了看太太,战战栗栗地奉命把张仪的衣裳给褪下了。
“给我打屁股。”
说着,张老爷将姜老先生的那把细竹枝递到蔡管家手上。
蔡管家接着细竹枝,看看张老爷,又看看太太,然后才走过去,在张仪的小屁股上轻轻打了一下。张仪浑身一颤,但没哭。
张老爷见此,忙从蔡管家手里抢过那把细竹枝,自己动手,狠狠地朝张仪的屁股上抽下去。这一下,张仪果然像杀猪似的大哭大叫,又蹦又跳。
“老实说,到底是不是你干的?”
“不是。俺没干!”
连打了好几下,张仪仍然不肯承认。张老爷觉得,大概真的不是自己的儿子所为。现在,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姜先生面子上也可以说得过去了。
瞅了瞅姜先生,见他仍是气鼓鼓,张老爷只得转向其他四个孩子,继续审问。可是,问来问去,他们都推说自己没做。无可奈何之下,张老爷只得吩咐蔡管家道:
“就像我刚才打孽子一样,把这四个小崽子给我一个个打,狠狠地打,俺就不信他们是铁嘴铜牙。”
可是,一阵抽打过后,仍然毫无结果。
张老爷见姜先生不声不响,只得再回过头来打自己的儿子。虽然下手比刚才更重了,但儿子仍然不肯承认。
“可能真的不是他干的……”
“还是老夫来吧。”
没等张太太说完,姜先生已经起身从张老爷手上接过细竹枝,亲自上阵了。
张太太一见,心中顿时紧张起来。但是,看看张老爷,她又不敢说什么。
出乎张太太意料,姜先生并没有去打她的儿子张仪,而是从孩子堆中揪出那个最小的孩子,厉声问起:
“是你干的吗?”
“不是。”
没等那孩子话音落地,姜先生手里的那把细竹枝已经重重地落了下去。打不到五下,那孩子就连忙求饶了:
“先生不要打了,俺说。”
“谁干的?”
“不是俺,确实是张仪干的。”
“是张仪干的,他何以要自己刻自己的名字呢?”
“他跟俺们说,只要大家都说没干,先生找到他,他也可以把事情推掉。”
“他是怎么跟你们说的?”
“他说,找到他,他就说,天下没有那么蠢的人,自己做了坏事,还留下自己的名字。”
这下子,事情终于水落石出了。
张仪见无法再狡辩,只得又重新领受他爹的一番痛打。直打得他满地打滚,苦喊改悔,才在姜老先生的讨饶下,被他娘领回了房里。
这一顿打,作用真大。从此之后,无论先生怎么严厉,五个孩子都不敢再起算计之心了,大家刻竹简的功夫很快进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