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格律新说(弘道书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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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入声字:把握近体诗格律的障碍

对于生活在21世纪的今人来说,把握近体诗的一个最大障碍就是入声字,因为唐人吟咏近体诗使用的是中古音,而其中的入声在现代汉语普通话中已经不复存在。即使掌握了近体诗的平仄规则,如果分辨不出中古的入声字,用今天普通话的四声去衡量古人的近体诗,也会弄得糊里糊涂。比如下述的两首唐人近体诗: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

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

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

(杜甫《春夜喜雨》)

多情却似总无情,唯觉尊前笑不成。

蜡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

(杜牧《赠别二首》其二)

诗中带重点号的“节”、“发”、“黑”、“独”、“湿”、“觉”、“烛”、“惜”、“别”诸字都是入声字,这些字在现代汉语普通话中读作阳平或阴平,根据今音来对照五律或七绝的平仄格式,难免令人产生困惑:近体诗的奇数句尾(首句押韵者除外)不都是仄声吗,为什么“野径云俱黑”、“蜡烛有心还惜别”两句的尾字都是“平”声?近体诗首句尾字是平声则肯定是韵脚,“好雨知时节”的尾字“节”与其他的韵字“生”“声”、“明”、“城”也不和谐呀?“发”、“独”、“湿”、“觉”、“烛”、“惜”都处于应该“仄”的位置,何以都成了“平”声?产生诸如此类困惑的原因,就是因为不知道这些字在中古都是入声字。

须知近体诗讲究的四声,并不是今天普通话中的阴平、阳平、上声、去声,而是中古音的平、上、去、入,第一个“平”即近体诗四声中的平声,剩下的“上、去、入”则统属于仄声。中古以后,语音变化中一个最突出的现象就是入声逐渐嬗变为平、上、去三声,这就是元人周德清《中原音韵》所谓的“入派三声”。比如“逼、急、尺、立”四个字,中古音皆为入声,而进入近古时期则分别演化为阴平(逼)、阳平(急)、上声(尺)、去声(立)。演化成上声、去声的入声字仍旧属仄声,不知道其为入声对掌握近体诗的格律并没有太大的障碍,但分辨不出已经演化成平声的入声字,却会给掌握近体诗的规则造成一些麻烦。因此,辨识而今变成平声的入声字是近体诗入门的第一要义。

辨识入声字固然有一定的难度,但这道所谓的难关也并非不可逾越。尤其是对于那些会讲至今仍然保存着入声的粤语、客家语、闽南语等方言的人,只要稍微用点儿心,辨识入声字几乎可以说是易如反掌。生活在北方方言区的人,也无须为此烦恼,入声字毕竟是母语在特定的历史阶段生成的一种语言现象,与现代汉语普通话、汉字的结构都有着丝丝缕缕的关联,如果找到一些诀窍,辨识起来也并非难事。

不是语言学专业人士,对音韵学一窍不通,搞不懂国际音标怎么读,弄不清什么“帮滂并明”、“端透定泥”之类等,还有可能辨识中古的入声字吗?回答是:当然很有可能!不太会辨识入声字的人不妨循着下述的一些“捷径”走出入声字的迷宫。

一、借助方音、日语辨识

古代有不少和尚都很有学问,对声韵有研究的也不乏其人,如唐代的处忠、明代的真空等。他们都曾对四声的发音方法有过描述:

平声哀而安,上声厉而举,去声清而远,入声直而促。

(处忠《元和韵谱》)

平声平道莫低昂,上声高呼猛烈强,去声分明哀远道,入声短促急收藏。

(真空《新编篇韵贯珠集》)

平、上、去三声的发音方法,且不必去管它。首先,关键是入声的发音,处忠说是“直而促”,真空说“短促急收藏”,“促”即“短促”,这是两位和尚共同发现的入声发音的重要特征;其次是真空所说的“急收藏”,这是入声发音的又一个重要特征。说白了,入声字的发音就是短促而没有拖腔,而且给人的感觉就好像音尚未发完就突然咽回了肚子里一样。如前引唐诗中“节”、“发”、“黑”、“独”、“湿”、“觉”、“烛”、“惜”、“别”等字,会说粤语、客家语或潮汕语等方言的,可以体会这类字的发音,熟悉它们的发音特点,而碰到拿不准的疑似入声字,可以利用方音作然否的判断。

如果会一点儿日语,就更容易借助其汉字的音读来帮助识别入声字。日语中的汉字读音分两种:一是“训读”,即用汉字义而读日本音;另一种是“音读”,即模仿中国的读音。日语使用汉字是中古时期的事,因此,汉字的音读模仿的便是中国的中古音。日语的音读分“吴音”、“汉音”、“唐音(宋音)”三种,后一种时代较晚,可以忽略;前两种则是模仿隋唐时期汉字的读音,其中入声字的日语音读大都带有中古入声的痕迹,如:

节:せつ(汉音)

发:はつ(汉音)

黑:こく(汉音)

独:とく(汉音)

湿:しつ(惯用音)[2]

觉:かく(汉音)

烛:しよく(汉音)

惜:しやく(吴音)

别:べつ(惯用音)へつ(汉音)

上述汉字日语音读中语尾的“つ”、“く”便是中古音入声字东传后的胎记,有了这类假名缀尾,一般就可以判断这些汉字是入声字。所以,学点儿日语对把握中古音大有好处。

二、借助汉字结构辨识

从汉字的结构而言,汉字中最多的是形声字。形声字是由表示声音的声符与表示意义范畴或类别的意符构成的,如:

植 值 殖 埴 淔 植 植

意符亦即偏旁“木”、“亻”、“歹”、“土”、“氵”、“礻”、“牜”表示其字意义所指的范围,而每个字之中的声符“直”表示这些字的读音全都读作“zhí”,按照现代汉语的声调全都是平声。但是,“直”字的中古音却是入声字,以它为声符的上述诸字毫无例外地皆为入声字。再如“白”字为入声字,以它为声符的“帛、伯、箔、泊、拍、舶、铂、鲌、百、柏、迫、珀、粕、敀、岶、狛”等字也都是入声字,只不过“百”字以下都演化成了仄声而已。另如“夹”字为入声字,含有声符“夹”的“峡、狭、侠、硖、挟、颊、荚、铗、郏、浃、蛱、挟、䇲、、肤”等也都是入声字。

由此可以得出一个结论,一个字的声符如果是入声字,那么包含这个声符的其他字也往往是入声字,利用“声符”来推断某字是否为入声字,应该是可以辨识入声字的方法。

三、借助汉语拼音辨识

1.声母助记法

有几个声母很有意思,它们与韵母相拼时,如果是阳平的声调,则拼出的汉字大都是入声字。这些声母就是双唇音b,舌尖中音d,舌尖前音z,舌根音g,舌面音j和舌尖后音zh。

如双唇音b与韵母o相拼时的阳平声调字:

孛 脖 渤 勃 鹁 薄 博 搏 伯 泊 铂 箔 舶 驳 帛

如舌尖中音d与韵母i相拼时的阳平声调字:

的 敌 嘀 嫡 镝 狄 获 翟 迪 笛 涤 籴 觌

如舌尖前音z与韵母e相拼时的阳平声调字:

责 啧 帻 篑 赜 泽 择 舴 则

如舌根音g与韵母e相拼时的阳平声调字:

鬲 隔 膈 嗝 镉 格 阁 葛 革 胳

如舌面音j与韵母i相拼时的阳平声调字:

及 汲 圾 岌 级 笈 极 急 集 疾 嫉 蒺 楫 辑 缉 戢 吉 佶 脊 瘠 蹐 鹅 即 籍 藉

如舌尖后音zh与韵母uo相拼时的阳平声调字:

卓 倬 焯 浊 镯 灼 啄 诼 琢 濯 擢 酌 着 茁 斫

以上这些声母与韵母相拼时出现的恍如规律性的现象,对于辨识入声字具有一定的帮助作用,如果与其他方法结合起来使用,则更为有效。

2.韵母助记法

以复韵母üe为韵母的,除去个别字“靴”、“瘸”外,基本上都是入声字。如:

yue 曰 约 岳 月 越 粤 乐 跃 悦 阅 说

nüe 虐 疟

lüe 略 掠 锊

jue 绝 决 诀 觉 掘 爵 厥 倔 珏 崛 攫 矍 块

que 缺 阙 却 确 雀 鹊 榷 悫 塙 确

xue 学 血 雪 薛 穴 削 谑 噱 鸴 岤 汰

以复韵母ie为韵母配声母时,也有很多字为入声字,如:

ye 夜 叶 业 页 谒 噎 靥 曳 邺 液 掖 腋

bie 别 憋 鳖 蹩

pie 撇 瞥 苤

mie 灭 蔑 篾 昧

die 跌 碟 叠 蝶 迭 谍 牒 耋 堞 喋 经 映 瓞 蹀

tie 贴 帖 铁 餮

nie 捏 涅 孽 聂 啮 嗫 蹑 蘖 臬

lie 列 烈 裂 猎 劣 冽 洌 咧 鬣 埒 挘

jie 接 节 劫 结 杰 洁 捷 揭 截 竭 婕 羯 藉 诘 桀 睫 碣 讦 颉

qie 挈 朅 切 怯 窃 妾 箧 锲

xie 歇 蟹 谢 泄 卸 屑 挟 蝎 懈 撷 颉

但是,声母与复韵母ie相配时得出的汉字,也有一些并非是入声字,如“些”、“谐”、“偕”等,因此,运用此法帮助记忆时应当与其他方法结合起来使用,以免出现讹误。

3.鼻韵母排除法

鼻韵母作为韵母与声母相配而出现的汉字均非入声字。所谓鼻韵母即韵尾为“-n”和“-ng”的韵母:

an ian uan üan

en in un ün

ang iang uang

eng ing ueng

ong iong

任何声母与上述的韵母相拼,得出的汉字都不可能是入声字,记住这一点,就可以省去不少气力。

四、借助诗词规则辨识

1.律绝出句尾字助记法

在近体律绝中,凡是不押韵的出句,其尾字(五言的第五字,七言的第七字)今音读平声的,一律都是入声字,比如:

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骆宾王《在狱咏蝉》)

乡书何处达,归雁洛阳边。(王湾《次北固山下》)

青山横北郭,白水绕东城。(李白《送友人》)

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杜甫《月夜》)

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王维《山居秋暝》)

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贺知章《回乡偶书》)

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韦应物《滁州西涧》)

日暮汉宫传蜡烛,轻烟散入五侯家。(韩翃《寒食》)

蜡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杜牧《赠别二首》其二)

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李商隐《贾生》)

在上述唐人五律和七绝中,出句的尾字“洁”、“达”、“郭”、“湿”、“歇”、“识”、“急”、“烛”、“别”、“席”等字,今音虽然都读平声,但它们都处于律句的特殊位置上,即处于近体诗出句的尾字位置上,因此,一律都是入声字。

2.近体诗位置助记法

在近体律绝中,偶数位的字(五言中的二、四,七言中的二、四、六)值得注意,按照其平仄的规律可以断定,发音是现代汉语中一声或二声的,一般都是入声字。比如:

归朝多便道,搏击望秋天。(杜甫《送十五弟侍御使蜀》)

月上行虚市,风回望舶船。(张祜《送徐彦夫南迁》)

夷狄寝烽候,关河无战声。(元稹《塞马》)

随牒牵黄绶,离群会墨卿。(孟浩然《送袁太祝尉豫章》)

牧人驱犊返,猎马带禽归。(王绩《野望》)

自是樯低帆幅少,溪风终不两般吹。(陆龟蒙《溪行》)

图画风流似长康,文词体格效陈王。(李嘉祐《访韩司空不遇》)

及镂银盘盛蛤蜊,镜湖莼菜乱如丝。(贺知章《答朝士》)

屐齿无泥竹策轻,莓苔梯滑夜难行。(马戴《山中作》)

银台级级连清汉,桂子香浓月杵低。(王初《送陈校勘入宿》)

诗句中的“击”、“舶”、“狄”、“牒”、“犊”、“幅”、“格”、“蛤”、“滑”、“级”等,这些字处于偶数位,今音读平声,但一律都属于入声。

3.词牌助记法

有些词派要求押入声韵,记住这类常见的名家作品,对一些入声字就会有深刻的印象,如李白《忆秦娥》的韵字“咽、月、别、节、绝、阙”;王安石《桂枝香·金陵怀古》的韵字“目、肃、簇、矗、足、逐、续、辱、绿、曲”;苏轼《念奴娇·赤壁怀古》的韵字“物、壁、雪、杰、发(發)、灭、发(髪)、月”;柳永《雨霖铃》的韵字“切、歇、发、噎、阔、别、节、月、设、说”;李清照《声声慢》的韵字“觅、戚、息、急、识、积、摘、黑、滴、得”;岳飞《满江红》的韵字“歇、烈、月、切、雪、灭、缺、血、阙”;姜夔《暗香》的韵字“色、笛、摘、笔、席、国、寂、积、泣、忆、碧、得”;姜夔《疏影》的韵字“玉、宿、竹、北、独、绿、屋、曲、幅”;毛泽东《满江红·和郭沫若同志》的韵字“壁、泣、易、镝、急、迫、夕、激、敌”。

记住了《忆秦娥》(仄韵)、《桂枝香》、《念奴娇》(仄韵)、《雨霖铃》、《声声慢》(仄韵)、《满江红》(仄韵)、《暗香》、《疏影》等常用词牌,就会清楚它们的韵字都是入声字。

把握近体诗规则的障碍除了入声字外,还有一些今古声调不同的字,有的是今古平仄不同,有的是中古时有平仄二读,如:

蜀僧抱绿绮,西下峨眉峰。(李白《听蜀僧濬弹琴》)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渡阴山。(王昌龄《出塞》)

千载琵琶作胡语,分明怨恨曲中论。(杜甫《咏怀古迹》)

却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诗书喜欲狂。(杜甫《闻官军收河南河北》)

衣裳已施行看尽,针线犹存未忍开。(元稹《遣悲怀》)

徒令勾践霸,不信子胥贤。(殷尧藩《吴宫》)

徒言人最灵,白骨乱纵横。(孟郊《吊国殇》)

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韩愈《左迁至蓝关示侄孙湘》)

上引诗句中加点字的中古音均与今音不同,“峨”读上声,“教”读平声,“论”读平声,“看”读平声,“施”读去声,“令”读平声,“纵”读平声,“拥”读上声,如果读作今音,就都违背了近体诗的平仄格律。这类字尚有“并、凭、漫、吹、听、叹、泥、量、浪、凉、过、翰、禁、吟、嗟、渐、溅、醒、旋、治、烧、胜、疏、操、思、望、忘、援”等,好在此类字数量不甚多,多读近体诗,了解一些格律,自然会掌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