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玉藻前
把电饭煲调到保温状态，颜卿搬了张椅子，拉开客厅窗帘，对着窗户枯坐。
她是个特别有耐心的人，还在老家读中学时，每个周末的夜晚她都会坐在卧室窗前，关掉灯，看外面空无一人的街道，红绿灯重复的变换颜色。
那是个十字路口，一根灯柱把画面分割成两半，一侧是昏黄，另一侧是银白。
彼时尚处于青涩少女阶段的颜卿常常幻想自己是个电子幽灵，没有人能看见她，她可以自由的穿行在这座城市里，跑累了就轻轻一跳，飞到路灯上数星星。
直到夜深。
十二点，墙壁悬挂的老式摆钟整点报时，铛铛的钟声将颜卿从回忆里拉了出来。
于是女孩拨通了黎晗的电话。
……
“不是，大爷，咱得讲道理，你是逆行啊！”黎晗两手一摊。
“我每天都从这条路过，也没见出过事，小伙子你骑这么快，不看道啊？”
对面的是位老大爷，须发皆白，脸上爬满皱纹和老年斑，虽然看上去年事已高，声音却中气十足。
是个胡搅蛮缠的主，黎晗在心中下了论断。
没必要和这种人多费口舌，白搭，要么掏钱了事，要么报警等警察调解。
若是年轻人还好，偏偏撞上个老东西，到了这年纪还喜欢闹事，八成是个混不吝，万一话说重了，人家往地上一躺，家里后辈来要说法，能咋办？
“等交警来处理呗。”黎晗怕老人听不清，声音稍稍大了些。
“那就等！”老人从三轮车上下来，拔掉钥匙，不肯罢休。
黎晗头疼。
报警只是说说，他嫌麻烦，交警来了最好结果也不过是老人罚款二十，还得调解半天。
该走回家的，他想。
十分钟前，黎晗下车，在公交站牌旁边扫了辆共享单车，不料刚上路，便撞上逆行的电动三轮。
本来就心情不好，还碰上这种事，屋漏偏逢连夜雨。
脑袋在公交车上撞的包还没消呢。
晦气。
“行行行。”黎晗的耐心消耗完毕，打算花钱了事，“我出钱，你自己去修。”
“一千。”老大爷张口就是四位数。
“老大爷你这是什么车啊？”黎晗被逗笑了，“摩根3啊？能跑F1吗？”
大爷图穷匕见，这老旧三轮拿去卖都卖不到一千，况且只是外壳边缘被撞掉一块。
“车壳修不了啊，得全换。”
“没钱。”黎晗火气上来，学着对面的语气，装蛮横。
他愿意把一千块当街撒掉，但不能接受被当成白痴讹诈，这是态度问题。
路边要饭的讨口子拿了钱还能唱段鼠来宝呢。
“你看我也不像有钱人，哪有有钱人骑自行车的？今天工作日，别人都上班，我失业。”黎晗指指路边的共享单车，“看见没，自行车也不是我的，公用的。”
大爷听完这番说辞，顿时觉得在理，口风一软，说道：“那你能给多少？”
假设换个专业人士来，定能从黎晗的衣着上判断出他在说谎，可惜老人明显不在此列。
“一百。”黎晗目光恳切，“多了真没有。”
老人嘴唇翕动，低头看看自己的三轮，又抬头瞧瞧黎晗摊开的双手，犹豫不决。
这时，黎晗的手机响了。
是个陌生号码，但没被标记为广告推销，归属地显示在黎晗老家。
“是同学吗？或者亲戚？”
反正肯定不是朋友，他没有朋友。
接通来电，入耳的是个清脆的女声。
“哥，饭做好了，你中午能回来吗？”
黎晗抿起的嘴唇松开，不知为何，他忽然没那么生气了。
有人在等他回家。
异样，不习惯，但……好像不算太坏。
“碰到点事，马上到家，你先吃，别等。”黎晗的回答一如既往的简短。
“要我帮忙吗？”
“不用，小事。”
挂断电话，黎晗扭头对老人示意，“看，我表妹打来的，喊我回去吃饭，我跟她说出来找工作，结果也没找成。”
“一百就一百。”老人掏出自己的按键手机，“给现金吧。”
现金……黎晗至少有两年没摸过了。
“你等会，我去取现金。”
冷静下来，黎晗觉得这事不同于碰瓷。
首先，他们两个是真的撞上了，大部分碰瓷者为了安全考虑，要提前演戏，毕竟年纪大了腿脚不好。
其次，要是铁了心图钱，无论他怎样卖惨，老人都不会松口。
有没有可能，老人真的是单纯逆行，一千块是等着讨价还价？
错归错，比讹诈强点。
“一包玉溪。”走进路边便利店，黎晗买了包烟，“再帮忙换个现金，一百。”
这边事情了结，另一头的颜卿也如释重负。
“想多了。”女孩拉上窗帘。
她站起来，活动身体，转动因长久保持同一姿势而僵硬的脖子。
这样才对，黎晗狭隘的交际圈她早已了解的一清二楚，能跑到哪去嘛。
假使她从未出现，那以黎晗的性子，以后想恋爱只能相亲。
黎晗的条件在相亲市场上抢手得很，家财万贯，仪表堂堂，没有前任，还不必担心婚后的婆媳关系。
估计老家有些长辈已经在考虑了吧？借钱顶天是一顿饱，结婚分财产是顿顿饱。
想到这，颜卿的表情由轻松转为厌恶。
一群吸血鬼。
她要的不是钱，如果有的选，她甚至希望黎晗一贫如洗。
在东瀛的传说中，有只妖怪名为玉藻前，玉藻前会用美食和酒色诱惑喜欢的男人，让男人停止工作，放下雄心壮志，变成饱食终日的懒汉。
她的愿望便是成为玉藻前。
但这个愿望离她越来越远了，不出意外的话，黎晗一辈子都沦落不到“一贫如洗”的境地。
不投资，不沾赌，钱单靠正常消费是花不完的。
愿望归愿望，颜卿不会害他。
而美食和酒色……颜卿摆弄着茶杯，叹口气。
目前来看，她的作用和家政阿姨差不多，她不是妖怪，不会蛊惑人心。
曾经最癫狂的时候，她去庙里求过姻缘，找神婆学过巫术，结果可想而知，白交不少学费。
学费……颜卿摸摸口袋。
在攻略黎晗之前，有个更现实的问题等待她解决。
她没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