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逃离齐国(下)
临菑苏府。
苏溱子,现任临菑苏府家主,白发苍苍,了解他的人背后叫他老狐狸,不了解的叫他苏老仙人。
临菑盛传他与苏秦为表兄,此前并不是溱子之字。
在跟随苏秦游列国,进辩宫,兼六相之后,他尊崇苏秦至极,遂改字为溱子。
意为苏秦之水,苏秦之嗣,更誓言此生要发纵横之术,扬苏秦之光。
“恳请大伯公能再出手一次,绝不能让他高兆回去雒阳。”
“已经失败两次了。”苏溱子摇头。
“最后一次出手!”苏高义不死心。
“我不明白你与他有何深仇大怨,不理智至此,你说不方便透露,我也就不多问。
但前两次失败都因为‘没想到’,这不会是巧合,我相信第三次同样会因为‘没想到’而失败的。
贤侄应该明白,现在他与王廷合作生意,我们杀他也是在冒险。”苏溱子还是摇头。
苏高义脸色一阵绿白。
“没想到”三字是他说的。
第一次让苏溱子出手,是让太史后胜色诱高兆,没想到高兆“禽兽不如”,竟然抵住了诱惑。
第二次让苏溱子出手,是由苏氏族人死士假扮为绿林人士,没想到高兆也带有不少好手,还一直潜藏在暗处。
族人死士不是那么好培养的,首先得从小培养,要视死如归,忠诚可靠,然后是一直脱产训练,还要隐秘保护,成本巨大,数量有限,不到关键时刻绝不会拿出来用的。
苏溱子一下子拿出二十名,魄力、决心和成本,不比让大司空太史后胜出手要低。
所以苏溱子认为齐国苏氏尽力了,已经还清雒阳苏氏的人情,也就不想再帮忙了。
苏高义是聪明人,也意识到了这些。
但他就是不甘心。
已经付出代价如此大,那高兆不仅还活蹦乱跳……不,他坐着轮椅了,是还活得好好的,更搞出个什么商家,搅得整个临菑城都为之痴狂。
苏溱子见他不死心,问一旁的苏德润:“昨天你去了菑鲁田庄?”
“是,大父。”
“有什么收获吗?”
“大父,昨日在报名结束后,高兆阐述了商家三谋三略。”
“说来听听。”苏溱子微微合目,显然要细细听来。
“是,大父。
三谋,为积微之道。
人谋,用人宜正,行事宜慎,待人宜谦,处事宜静,言行宜和,做事宜勤。
事谋,用度宜俭,做工宜精,货期宜准,交易宜速,监货宜严,财钱宜谨。
物谋,优劣宜清,存物宜整,价格宜明,赊欠宜审,帐目宜清,查帐宜勤。
三略,是积著之理。
货略,务完物。
价略,审贵贱。
市略,无息币。”苏德润一一转述。
“三谋言简意明,但这三略……何为务完物?”苏溱子问。
“务完物即是以物相易者,食货不留,务勿居贵。”
苏溱子微微点头,又问:“审贵贱呢?”
“足余紧缺生贵贱,贵极反贱,贱极反贵,是以贵出要如粪土,贱取要如珠玉。”
“确为商贾精髓,赚钱之道。”苏溱子颔首,显然认可。
“无息币与务完物之义相通,币是钱,钱是泉,积留会成死潭,流通则为川流,乃至大汇成江海。”苏德润继续说道。
“与吴人范蠡之商训无出左右。”苏高义表示不屑,冷言讽语。
“禀大父,这三天他就是以白圭、范蠡和子贡三人为榜样进行释义的,还尊三人为商祖、商圣和财神。”
苏德润索性公开袒护高兆。
他作为临菑苏氏二公子,被苏溱子誉为“有苏秦之光,兼张仪之芒”,在临菑数百名苏氏子孙中最被疼爱和栽培,对他苏高义不需尊让。
另外,老爷子转而问他,不就是不想理他苏高义了嘛,既然如此就不需客气了。
两人对视了眼,各自心知肚明。
“商人巧取伪利,商家果然窍人所成,是为学贼也。”苏高义又哼道。
苏德润则嘴角扯了扯。
几天前他也是这样骂高兆的,被高兆反击得直到现在还犹言在耳,于是同样哼道:“我们所学的纵横之术,不也是来自前任宗师所成,诸家流派所长嘛。
这天下哪有这么多创学,那么容易始家。
他高兆前承风骚古人,后纳百家绝学,为天下万万商贾呐喊撑旗,殊为不易,应予以肯定与尊敬。”
末了,他想起高兆说的那句话,复述道:“铁可折,玉可碎,海可枯,不论穷达生死,直节贯殊途!
表兄,切勿被仇怨蒙蔽双眼,而迷失了自我啊。”
苏高义愣住了。
口里不断地默念着“铁可折,玉可碎,海可枯,不论穷达生死,直节贯殊途”,眼睛越瞠越大。
就在他的嘴巴不停颤抖时,瞳孔猛地收缩,显然是忽然想到了什么。
他直摇头:“表弟,你被他高兆洗脑了。此前我就说过,他高兆是舌簧之徒,连鲁公都被他骗了!”
苏德润抿起了嘴,不说话了。
不是认可了,而是他在菑鲁田庄时,听过高兆一句话:“装睡的人是很难叫醒的,要么狠狠地打醒,要么让他继续睡。”
旁边的苏溱子一直保持默然。
此时嗤笑出声。
吸引了两人目光过去。
然后,他苏溱子从怀里掏出一份拍好的信纸。
这种新奇“缣布”苏高义见过,苏德润首次从菑鲁田庄回来时,就带回过一张“商家讲义”。
字很方正漂亮,像是“印刻”上去的,但这种“缣布”远不及真缣柔软,还一撕就碎,沾水成团,黑丝隐约可见,看着就像污物陋货。
苏高义很是嫌弃,斥为“伪缣”,劣货,当时就建议苏德润赶紧烧了。
这是恨屋及乌。
信纸却是递向苏德润。
“这是高兆的人今天一早给的,交给我们派去暗中监视菑鲁田庄的人,说是高兆让转的。”苏溱子有些自嘲。
苏德润接过一看,嘴巴顿时微张,然后脸上泛出满满嘲讽。
苏高义很焦急,在他明显看完后伸手要拿来看,很失礼,被苏德润无视。
信纸捧回向苏溱子,因为老爷子还没开话可以给他看。
秦溱子摆头,示意这时传给苏高义。
“什么?!
他高兆昨天就离开了临菑?
这不可能,我们那么多人在盯着!”
苏高义满脸不敢置信。
“不瞒贤侄,除了我们派去的人,还有司空大人和君王后两拨人。”
苏溱子的话说得有些意味深长,“昨天是报名应聘商会的日子,为此我们还加派了一倍人手。”
意思是这么多双眼睛在盯着田庄,有多少只鸟飞进去都一清二楚,你猜他高兆是怎么离开的?
然后望向苏德润,意思是让他也猜猜。
“截止报名时间是酉初,当时我就在现场,亲眼所见高兆在不停推荐……”
苏德润也是一脸的不可思议,一边细细回想,一边自言自语地分析:“酉正城门关闭,他要离开临菑的话……
只能混在最后一批学子里!!”
稷下学宫位于小城西边,临菑城外。
他好像被自己大胆的推测给吓到了,惊呼而出,但很快就摇起头来,继续自言自语道:
“不可能啊,他此前身受重伤,只能坐轮椅,出门一直被人推着……
他根本就没有受伤!!”
苏德润真被自己的大胆推测给吓到了,嘴唇直打颤。
苏高义同样,嘴巴张大。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自那晚伏击……”他还没说完,就立即止住了,但苏溱子和苏德润还是瞬间凝望了过去。
答案再明显不过,高兆受伤是真的,幕后黑手正是雒阳苏氏。
坐轮椅也可能是真的,只不过在某个时间,甚至是在雒阳时,他就无需坐轮椅了,但仍然一直坐着。
最后在上千学士争相报名应聘商会时,换了几天都一成不变的黑色丝袍,改穿上白色的稷下学袍,混在人群离开。
一出城门,便是鱼入江海。
“我是说,在雒阳时他就躺了好几天,此事人尽皆知。”
苏高义还在尝试解释,想要掩饰,“从雒阳到临菑,万里之遥,他双手双脚都缠满绷带,被人推着轮椅……
等下,
他、他来齐国前就算计我了?!”
苏高义说着,同样被自己的分析给吓到了,脸色发白,嘴唇打颤,最后颓然瘫坐。
“不,他或许真不知道你会跟来齐国。”
苏溱子摇头,不然高兆不会一进城就贸然前去找太史后胜,到处乱走,“来齐国前他的确就开始算计了,但算计的对象不是你,而是太史后胜。
甚至是君王后!
或许,他就从来没把你看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