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号(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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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SE 5
洪源洞连环杀人案

首尔市 洪源洞

1997年10月——12月

“嘘,不要发出声音,要不然会挨训的。”

秀贤竭尽全力想要叫喊,然而力不从心,呼吸渐渐变得微弱。

“再等一会儿,我会让你舒服的。”

“朴海英警卫?朴海英警卫?”

海英听到有人呼叫自己。他看了看表,23点23分。没错,是李材韩刑警。

可是,海英已经把对讲机扔进了碎纸堆里,声音又是从哪里发出的呢?他循着声音走过去。声音来自一个办公桌的抽屉里。他拿出对讲机,又看了一眼办公桌上面的名牌。“广域1系长安治守”。这个对讲机为什么会在安治守系长的抽屉里?海英想不明白,一时不知所措,拿着对讲机站在那里。

“朴海英。”

正在这时,海英听见身后有人叫自己。回头一看,只见安治守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好像很气愤的样子。

“这个怎么在系长这里?这是……”

海英紧绷的脸上满是疑惑,复杂的心情暴露无遗。

“这怎么了?这是你的东西吗?”

安治守以他惯有的淡漠语调回答。

“您这么说好像您知道这个对讲机是谁的。”

安治守系长知道李材韩刑警吗?海英等待着安治守的回答。

“你想知道吗?这是李材韩刑警的东西。”

“您说这是李材韩刑警的对讲机?”

海英惊讶地反问。

“对,这是李材韩刑警随身携带的东西,像个符咒似的。15年前,调查李材韩失踪事件的监察室职员搜查周边的荒山野岭,最后在李材韩的车里发现了这个东西。以前一直保管在证物室,现在过了保管期限,准备做废弃处理。可是,这个对讲机为什么会在你手里?”

“您怎么知道这个对讲机在我手里?您不会在监视我吧?”

海英的疑心越来越重。他确信安治守一定有什么秘密。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你和李材韩刑警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要调查李材韩刑警?”

“怎么了?我想了解李材韩刑警,不可以吗?还是李材韩刑警的失踪背后藏着不能让我知道的秘密?”

安治守的神情突然变得扭曲。他把脸凑到海英跟前,怒视着他说道:

“李材韩刑警的失踪事件,没有秘密。”

气氛紧张到了极点,仿佛马上就要动拳头。两个人就这样紧张对峙,直到有其他刑警进来,气氛才有所缓解。安治守用只有海英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你再动我的书桌,我绝不放过你。”

“我的东西,我要拿回去。”

海英拿着对讲机回到家里,坐在书桌前,陷入了沉思。

“那时候,对讲机落到我手里,真的是偶然吗?”

海英拿着对讲机看了一会儿,想起在货车里寻找自己的声音。“朴海英警卫,朴海英警卫……”深夜废物堆里的旧对讲机里,飘出了自己的名字。

“为什么是23点23分?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我,为什么?刚才安治守系长说这个对讲机是从15年前失踪的李材韩刑警的车里发现的。那么……是的,李材韩刑警失踪事件,这里面藏着秘密。为什么是我,通话为什么会开始?”

海英想起上次委托监察室翻看的“振阳署重案组李材韩失踪案调查报告”的文件。

2000年8月3日,金允贞绑架案调查途中,不服从上级的出动命令,失踪。

2000年8月10日,李材韩失踪案,由监察室接手。

逮捕和取证首尔东部地区长期走私组织成员金成范过程中,嫌疑人陈述曾长期向振阳署重案组李材韩送礼金。

调查过程中发现,因减少或隐瞒对长期走私案等13个案子的调查,共收取2.1亿元现金。

发现听证监察室在调查自己,李材韩潜逃。

本人的汽车丢弃在13号国道边。

8月3日之后,手机、信用卡未曾使用。

嫌疑人行踪不明。

因时效完结而结束调查。

海英似乎理出了头绪。

“李材韩刑警失踪的时候还戴着腐败警察的帽子。给李材韩刑警泼污水,伪造事件的警察内部助力者,找到这个人,就能查清楚李材韩刑警为什么失踪,又是怎么失踪的。”

金成范从事高利贷行业,经营夜总会,通过各种手段获取暴利。他拿出一捆捆现金,忙着在账簿上做记录。1995年,他通过金字塔诈骗案赚了20多亿元,成为江延洞金字塔案最大的嫌疑人,但是案子因证据不足而终结,他安然无恙地在黑暗世界里横行霸道,一路走到今天。

“社长,您的快递。”

服务员放下的文件袋上写着“安治守”。看到这个名字,他先是叹了口气,随后撕开了袋子。里面有一张纸。

“韩城大厦后停车场,4点,不要用手机,关于李材韩事件的指示。”

看到字,金成范迟疑片刻。现在又提什么李材韩事件的指示?金成范继续整理账簿,然后把钱塞进保险柜。如果没有当初那个事件,现在装着这些钱的保险柜就不会属于自己。所以只要是与李材韩刑警有关的事情,他必须密切配合。

“不是说让我像死了一样不要出声吗?现在又让我去。”

金成范很不耐烦,但是安治守联系自己,他只能二话不说就出门。

“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忠诚度还是很高的嘛。”

等在停车场的人不是安治守。海英在李材韩刑警失踪事件调查资料中发现了这个名字,于是来找名字的主人。看到金成范,海英就嬉皮笑脸地说。金成范掩饰不住慌张。海英接着说道:

“快递服务不错啊,不让别人知道,在准确时间送达准确的人。”

金成范有些不知所措,但他还是努力保持镇静。

“你在说什么?”

“是安治守系长吗?那个把李材韩刑警变成腐败刑警的人?”

海英淡定地笑着问金成范。

“安治守是谁?我不认识。”

海英知道金成范不会轻易就范。

“安治守系长一个人是不会做这种事的,尺度太大了,后面还有谁?”

这么下去不行,金成范皱着眉头,用威胁的语气说道:

“我不知道这件事,如果你想调查,最好带着搜查证来。”

威慑对方之后,金成范迅速离开停车场。有问题。透过金成范慌张的表情和行为,海英可以判断,李材韩刑警的失踪与安治守有关。

街头充满浓浓的年末气息。树枝上装了灯泡,闪闪发光,人们的脸上也莫名地洋溢着兴奋。一年即将结束的时候,材韩无论如何都想查出满身腥臭的金范周的蛛丝马迹。那天他正在向情报员打听金范周的狗腿子金成范的情况。

涉案资金高达20亿元,金字塔诈骗案的嫌犯金成范因证据不充分而被释放的时候,负责警察正巧是金范周。两年过去了,金成范仍然在昂首挺胸地大赚赃钱。材韩偷偷看过他的汽车后备厢,里面堆着很多苹果箱子。不知道装的是什么,也不知道要送到什么地方去,但是材韩凭直觉知道这里面散发着腥味。

告别情报员,回到警察署,秀贤正在大厅里装扮圣诞树。对这些琐事毫无兴趣的材韩假装没看到,径直从秀贤身边经过。

“你去哪儿了?”

“问这个干什么?”

秀贤拿着星形灯泡,小跑着跟在后面。材韩闷闷不乐地回答。秀贤并不在意,仰起像星星一样闪光的脸庞,问道:

“前辈,圣诞节干什么?我有免费电影票。”

秀贤飞快地从口袋里拿出两张电影票,递给材韩,让他和朋友一起去看。不知为什么,材韩的表情有些僵硬,秀贤小心翼翼地继续说道:

“因为……这些天你教了我很多东西,作为感谢,送给你的。”

“我不看电影。”

材韩打断秀贤的话,冷冰冰地回答。

“什么?”

“我说我不看电影。”

十几年前初恋情人媛静死于杀人魔之手,材韩独自坐在本来可以两个人一起去的电影院里,哭着看完了电影,然后就再也没有去过电影院,也没看过电影。抓住伤害无辜的坏人,不让媛静这样的受害者再次出现,这是自己的赎罪之路。材韩一直都这样认为。对不了解情况的秀贤过于冷漠,这让材韩心里有些不忍,但是现在他还没有心情接受后辈的撒娇。

不至于这么严肃吧?秀贤有些惊讶,不过她想,也许材韩总是被工作追迫,实在是太累了。一定要尽快成长为独当一面的警察,为前辈分忧。这样想着,秀贤继续装饰圣诞树。

“车秀贤,组长有指示,快来。”

走进办公室,金范周组长正在下达指示:

“接到通知,从今天开始,进入超时非法营业集中管理期。刑警机动队和管辖署共同参与,随时待命,有问题吗?”

大家都默默不语,只有材韩举起了手。

“年底本来就乱糟糟的,根据上级指示提高破案数量固然重要,可是大韩民国刑警机动队难道不应该忠实于民生和治安吗?这又不是让菲多·艾米连科(1)做针线活儿,对生龙活虎的家伙们集中管理工作时间之外的营业,这算什么事啊?”

材韩拿起正济桌上的照片,继续冷嘲热讽:

“这个不错啊,江南6件,江西5件,共作案11次的盗窃犯,虽然不是什么巨额大案,但是人们因为国际金融危机愁眉不展的时候,榨取市民血汗钱的家伙,难道不应该抓起来吗?”

材韩的话让安静的办公室更加安静,金范周慢慢地走向材韩,低声说道:

“你就那么想抓那个盗窃犯吗?”

“想又怎么样?”

金范周恼羞成怒,朝着材韩的腿踢了一脚。面对突如其来的攻击,材韩不知如何是好,只是使劲盯着金范周。

“垂下眼皮!我是你的上司。那么想抓就去抓吧,只能在白天。晚上要是不到现场,我就算你不执行命令。有点儿辛苦,不过,应该没问题吧?”

金范周像是故意气他,笑嘻嘻地问道。材韩咬牙切齿地回答:

“当然。”

“你得多忙啊,不分昼夜地工作,还要背后调查别人。解散。”

金范周回到座位,正济满脸担忧,走到材韩身边。

“乖一点儿嘛,只要听话,他对下属还是很好的,早早就让我们回家。”

“你这样活着好了,我不要这样活,臭小子。”

“啊,真是的,那个盗窃犯,以后我和你一起抓。”

“算了,我自己去抓。我就是这种不认输的性格。”

秀贤心里很是为材韩惋惜。她捡起被金范周扔到地上的盗窃犯的照片,看了一会儿,递给材韩。

“能看到脸吗?我没看到,这怎么抓犯人呀?”

“你拿着吧。重案班警察是用脸抓人吗?用意志抓!喂,工作去吧。”

材韩气呼呼地对秀贤说。

直到第二天凌晨,非法营业管理才结束。材韩很疲惫,但他还是一大早就急忙赶去了盗窃案发生地附近的汽车修理厂。

“车型是大洋GS240,对吧?最近有没有委托修理或者改装的这种车型?”

连续几天像抓虱子似的翻找汽车修理厂,重复着同样的问题,却始终没什么成果。体力上很辛苦,但是材韩没有放弃。每次看到材韩利用空隙时间打盹儿,秀贤都很难过。她死死地盯着那张照片。虽然脸部被头盔遮住了,看不清楚,不过她看了一遍又一遍,已经烂熟于心。材韩出去寻访调查的时候,秀贤也不停地看照片。“拜托你出现在我梦里吧。”有时她就这样祈祷着入睡。一周过去了,某个凌晨,超时营业管理时间,材韩和正济调查非法营业的酒吧。老板向他们求情,说这是一年中最好的时候,请他们高抬贵手。

秀贤乖乖地站在和老板争论不休的前辈身后,注视着路口等待信号灯的摩托车。仍然戴着头盔,但她确信,那个人的姿态、腿长、气质都和照片上的人一模一样。虽然看不到脸,但是照片看了太久,凭感觉就能判断出来。

“那……那个是盗、盗、盗窃犯!”

秀贤不顾一切地朝摩托车跑过去。材韩看了车型,和照片上不同,于是跑出去阻止秀贤。秀贤已经纵身冲向正要出发的摩托车。

回到办公室,材韩大呼小叫地责怪秀贤:

“你真的疯了吗?”

“说得是啊,幸好那个人真的是犯人。来,为我们的老幺鼓掌。”正济说道。

秀贤披头散发,到处是擦伤,还流着鼻血,就这样狼狈不堪地笑着接受大家的鼓掌喝彩。

“不过你是怎么看出来的?戴着头盔,根本看不到脸啊。”正济问道。

秀贤像半疯似的回答说:

“在梦里见过。”

这是什么话,真是让人匪夷所思。所有的警察都目瞪口呆地看着秀贤,材韩一锤定音:

“你们看,她完全就是疯了。”

虽然材韩这么说,不过秀贤知道,这不是他的真心话。她奋不顾身地飞出去,扑向盗窃犯的时候,最先冲向自己的人是材韩。把嫌犯交给正济,帮她擦鼻血,卷起纸巾塞进鼻孔止血的人也是材韩。受伤了怎么办,为什么要那么莽撞地冲出去?材韩发火也是因为担心,这是不懂表达的材韩特有的表达方式,秀贤明白。

尽管抓住了盗窃犯,不过对于想要寻找机会抓材韩小辫子的金范周来说,这并不是好消息。等着瞧,金范周。材韩也在心里磨刀霍霍。

“车刑警,我有件事想问你。你说李材韩刑警是你的直属前辈,那么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问李材韩前辈干什么?”

“因为他,我们找到线索,抓到了韩世奎。我心里很感激,所以什么都想了解。听说他和安治守系长一起在振阳署工作过,两位关系好吗?”

秀贤死死地盯着海英。过了一会儿,她像戳中要害似的说道:

“这样看来真的奇怪啊。金允贞案、京畿南部连环杀人案、韩世奎案,凡是你感兴趣的案子,怎么每一件都和李材韩前辈有关系?”

“是……这样吗?我没注意。”

海英有些慌张。他好像第一次发现似的,呆呆地笑了。秀贤故意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回答说:

“前辈和安治守系长关系怎么样我不知道。听说李材韩前辈因为仁州发生的案子而调动时,两个人第一次见面。”

海英的脸上露出了掩饰不住的冰冷。

“仁州?”

“怎么了?你知道?”

“我的……家乡。”

“那你也应该听说过那个案子,1999年集体性侵女高中生事件。”

“那个案子也是李材韩刑警调查的吗?”

怎么可能?海英的脸上满是震惊。

“对,前辈也是调查组的成员。”

海英如坐针毡,秀贤感觉奇怪的同时,也很担心海英。

“怎么了?”

“啊,没什么,谢谢你的回答。”

海英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走了。秀贤察觉出海英的异样,给情报科的朋友打电话,约了见面时间,她要对海英有更多的了解才行。几天后,秀贤从情报科朋友那里听到了出人意料的消息。

“朴海英的哥哥朴善宇是前科犯。”

“什么罪?”

“仁州女高中生事件,听说过吧?一名女高中生遭遇集体性侵的案子,朴善宇是当时受到惩罚的主犯之一,在少年院关了几个月出来了。面试警察的时候,这一点也曾经成为障碍,但是当时的审查委员认为应该给艰难成长起来的学生机会,所以就通过了。”

“他哥哥呢?现在还住在仁州?”

“不,从少年院出狱没多久就自杀了。”

以前海英几乎从没说过自己的私事。每次吃饭或聚餐,按理说偶尔谈到自己的家人也是人之常情,然而海英从来都没有提过。偶尔桂哲问起他的兄弟姐妹或者毕业学校,他也总是支支吾吾地搪塞过去。哥哥朴善宇的事情,还有海英经常调查李材韩前辈,秀贤确信他肯定藏着秘密。究竟是什么秘密呢?他和材韩是什么关系?秀贤打算继续观察。

“请帮我转一下车秀贤刑警,她不接电话,我有急事。”

秀贤和情报科同事见面的时候,有人打电话到办公室,说找秀贤有急事。打电话的人是秀贤的妈妈。她的声音里充满恐惧,说家里进了小偷。接到电话的海英急忙跑到秀贤家,发现窗帘杆掉了,客厅柜子的抽屉都打开了,秀贤房间的书桌也倒在地上。家里乱糟糟的。

“您没事吧?”

“这,这……”

秀贤妈妈的语气和刚才有点儿不一样。

“打过112了吗?”

“这,真是对不起,这可如何是好,对不起,真的。几个孙子太淘气了,我出去一会儿,回来家里就变成这个样子了,我以为家里进了小偷,所以给秀贤打了电话。”

海英无言以对了,但他还是笑着说没事儿。

“谢天谢地,幸好不是小偷。”

“太对不起了,不过我怎么看你都觉得好帅。”

秀贤妈妈没头没尾的话让海英面红耳赤。他急忙道别:

“什么?啊,谢谢,那我走了。”

“哎哟,来都来了,喝点儿东西再走吧……啊!”

大概是因为起得太急扭到了腰,秀贤妈妈突然腰不会动了。海英吓了一跳,先扶着她坐到沙发上。

“我现在不能坐着啊……我得快点儿收拾,啊,啊!”

“您先坐一会儿,我来收拾。”

海英开始简单地收拾房间。秀贤的妈妈躺在沙发上看着海英,不停地跟他说话:

“你多大了?”

“什么?啊……今年27岁。”

秀贤妈妈看着海英,露出心满意足的微笑,接连让海英帮忙做这做那。往米桶里倒米,搬花盆,给秀贤房间换灯泡。秀贤妈妈拿着旧灯泡走出房间,说给海英倒杯冷饮,海英这才慢慢地观察秀贤的房间。房间里乱七八糟,角落里放着一本小小的旧手册,上面写着“振阳署李材韩”。那是2000年的手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