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还能好好合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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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是超级有机体吗

我们或许可以把群居的昆虫群落想象成超级个体,那么,人类群体又是什么呢?我们的社会是否也是一个超级个体?生活在社会之中的人,是不是也像工蜂和蚂蚁一样,在为社会的利益而辛勤劳动着?某些进化生物学家认为答案是肯定的。就像昆虫一样,人类的分工协作也极为广泛和深入,包括为非亲非故的人提供不计回报的帮助。这些进化生物学家断言,只有把自己当作一架更大的机器中的齿轮,我们这个物种所独具的合作品质才显得合情合理。进而可以推断出,只有能在群体层面产生效益,人类之间的合作才合情合理,而这意味着,自然选择也作用于更高的生物组织层面。不过,虽然我承认昆虫群落是超级个体,但我并不认同人类群体也是如此的观点。

在解释我为什么不认同之前,我们应该回想一下,创造一种新个体的过程到底包含了些什么。各个组成部分要融合在一起形成一种新的生物,它们的利益必须近乎完全、永久地绑定在一起。果真如此的话,每个部分都要放弃它们的自主权,并通过协作来实现更大的利益。最简单的方式就是各个组成部分彼此间高度相关,越是息息相通,越不容易发生冲突。在最极端的情况下,如果你把一群克隆人聚在一起,他们彼此间会“关怀备至”,更不会相互倾轧。瞧!这正是你体内的细胞所面临的情况。你是从一个单细胞发育而来的,而你体内的大多数细胞都是这个祖细胞的克隆体。于是,在多细胞生物中,自然选择通常在细胞组成的个体层面发挥作用,而与这种选择相关的适应性都体现在“个体”这个更高级的组织水平上。

人类社会当然不是由克隆人组成的,而且,也不是像群居昆虫部落那样的大家族。然而,还有其他方式可以把一个群体变成利益同盟,那就是来自另一个竞争团队的威胁。一部名为《学徒》(The Apprentice(9)的电视节目,生动地呈现了团体间的竞争是如何促进团队内部的合作的。该节目围绕着一群野心勃勃的选手展开,他们都争相受雇于那个脾气暴躁的商人,艾伦·休格(Alan Sugar)勋爵。每个星期,参赛者们都会被分为两组参加一项商业挑战,比如,设计和推销一种新的巧克力条,销售额高的那一组获胜。每到周末,在失败的那一组里,能力最差的选手,或是最不招人喜欢的选手将会被解雇,并在比赛中被淘汰。

当两队相互较量时,每个队员都希望自己的团队胜利。因为大家都知道,只要团队获胜了,个人就会免遭被解雇的危险。比起内部明争暗斗的团队,成员之间能够团结互助的合作型团队更容易成功。在实验室环境下,我们可以重现类似的场景,结果同样证实,凡是有团队间竞争的地方,团队内的合作就越发兴旺。即便从4岁的孩子身上也可以发现,只要有另一伙孩子前来挑衅,他们就更积极地为自己的团队尽心尽力。

不过,那些联系紧密、一体同心的群体,与偶然拼凑的利益同盟有着根本的不同。外敌当前,短期内队友们都可以被激励得同仇敌忾,但这种联盟往往是脆弱和临时的。在《学徒》节目中,当参赛选手发现自己的队伍失利的时候,人与人之间的善意很快就烟消云散了。没有了需要联合对抗的对手,选手们在比赛里还能待多久完全取决于他们是否能压过队友。通常,这时候出现的是一种熟悉的模式:昔日盟友反目成仇,人们迅速开始相互攻击。房间里辱骂横飞,选手们一边为自己开脱,一边指控他们的队友。只要没有外患,内忧就会明显占上风。

《学徒》的选手们只有在面对来自对手团队的竞争时才会互相合作,因此,将这样的团队视为集体利益至上的高阶“个体”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否则,为什么到了关键时刻,选手们会在队友背后捅上一刀呢?合理的做法是将团队看作由一个个自私的个体组成的集体,而他们对待集体的态度是——对个体有利可图就全心全意,无利可图就三心二意。《学徒》的例子还告诉我们,将人类群体视为超级个体这个观点的确有点勉强,因为这个观点有一个前提,那就是人类群体之间的争斗要一直大于群体内部的争斗。如果这一点不成立,个体和集体的利益就不会始终如一、完完全全地保持一致。而正是在这一点上,我认为数据不是很有说服力。虽然经常听说兄弟阋墙、外御其侮,但是个人和集体利益不能两全的情况也常常出现啊。

有时个体只是貌似在为集体利益而战,实际还是在追求一己之利。来看看战争吧。当我们说到合作行为会因为受到集体利益的驱动而升级的时候,一个典型的例子就是人们会心甘情愿地去参加战争。打仗,或许听起来有悖于公认的社会道德准则,但在某些方面,它意味着个人为了所谓更大的集体利益牺牲了一切,甚至可能包括生命。很明显,参与战争,就能够而且确实会在群体层面产生重大的效益。但是,“一起打仗”到底是不是一种群体层面的适应行为,还需要从逻辑上再下一大番功夫才能够断定。实际上,数十年来针对当代部落社会的人类学研究表明,打仗对个人也会带来好处,特别是对年轻男人来说,他们可能会利用战争来窃取财富、劫持妇女,或者捞到一个勇士的地位,有时为战争付出高昂代价的反而是部落。8请注意,此处重点在于,群体间的竞争并不总是对群体有利,很多时候,此类竞争是个体的逐利行为,任何群体层面的收益或者代价都只不过是附带的产物罢了。